而胤祉一听,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道:“我还是好好读书吧,书比人简单多了……”
“小小年纪胡乱感慨那许多作甚?您只管日日高兴便是。”
“我自是高兴的,就是太子哥哥和大哥,变得越来越没意思了。”胤祉撅起嘴,“四弟也不好玩儿。”
容歆嘴角的弧度不变,眼神注视着前方,声音极轻道:“他们笨,不如三阿哥想得开,咱们得原谅他们。”
“都是自家兄弟,我肯定不会计较的。”
“正该如此。”
“可惜五弟要在慈宁宫启蒙,不然我也能多个玩的。”
容歆耐心地答道:“若是无趣,便带着四阿哥去慈宁宫找五阿哥玩便是,”
半空中只有一弯月牙,倒有满天的星星吸引了胤祉的注意力,他颇有兴致的抬起手一个一个数着:“一、二、三……”
容歆也抬起头望向星空,笑了笑,重新注意着脚下。
她和三阿哥回到毓庆宫时,太子和四阿哥正坐在惇本殿等着他们。
胤礽见胤祉在容歆背上,问道:“姑姑,可累了?怎么不让太监背着他?”
这么远的路,如何能不累?
然而容歆并未表现出来,放下三阿哥之后,只在背后活动着手,摇头道:“无事,三阿哥不算重。”
三阿哥觑着太子哥哥的脸色,殷勤地抬起小手按摩容歆的手臂,“姑姑,胤祉不该教您背,等胤祉长大了,胤祉背您。”
容歆摸了摸他的头,含笑应道:“好。”
胤祉这么会哄人开心,太子也是无奈,“适可而止吧,着人送你们回阿哥所。”
“不能住在这儿吗?”胤祉在四阿哥背后扯他,想要找一个同盟。
四阿哥看他一眼,少顷,面向太子,点头响应。
太子尚未说话,容歆便对两人道:“三阿哥、四阿哥,我送你们回阿哥所吧,大阿哥见你们这么晚未回,许是会担心。”
“大哥才不会。”
容歆坚持,“会的。”
胤礽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遂也劝道:“我才回来,有些疲累,往后再留宿吧。”
三阿哥和四阿哥听太子说累,立即便不再纠缠,告辞离开。
容歆亲自送了两人回去,在阿哥所门口驻足片刻,然后才回到毓庆宫。
“姑姑可见到大哥了?”
“我未进阿哥所。”容歆走进,便见太子书案上展开的正是讷敏的画像,“不是才从景陵回来?”
胤礽轻轻在画中人头部的空白处抚摸,道:“我今日在皇阿玛那儿,又见到了一幅额娘的画像,看妆容神态,似乎是闺阁之时。”
“皇上与娘娘未婚时并未见过,想必是前几年我与皇上说起娘娘幼时,皇上凭着想象画出来的。”
胤礽小心地卷起话,道:“皇阿玛对着皇额娘的遗像,语气沉痛地痛斥索额图贪恶,分明去年,皇阿玛还要索额图来拜见我……”
容歆面不改色道:“想必是触怒皇上了。”
索额图和明珠两人政见不合已久,自太子和大阿哥出生,两人又各自扯起大旗结党营私,相互倾轧,排除异己。
“索相”和“明相”的名头,宫中也有耳闻,俯视群臣的帝王如何会察觉不到,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两人做得超过康熙的忍受范围,自然会反噬其身。
“皇上可还对您说其余话了?”
胤礽摇头,“只语气中对赫舍里家子弟颇几分失望。”他一停顿,又道,“还说承恩公身体不佳。”
“您如今年纪小,皇上便是对索额图不满,也不会迁怒于您。”容歆拍了拍他的肩膀,“该如何便如何,不必慌乱。”
“皇阿玛与我说话的语气亲近如常,我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也确实极稳得住,便是大阿哥与纳兰明珠的长子纳兰性德,以及在宫中做二等侍卫的次子纳兰揆叙接触越加频繁,他也依然不受任何干扰地专注于学业。
小孩子个头长得极快,且教导太子的又尽皆是名士,肉眼可见地,太子有了少年英挺之姿,身上的气度也越加不俗。
康熙对太子极骄傲,容歆亦是如此。
就这般过了农历八月份,容歆听得,一等承恩公赫舍里·噶布喇病情加剧,似是有些不好了。
而当日傍晚,康熙便召太子到乾清宫,命他明日带着太医,亲自去赫舍里家代父慰问承恩公。
这是太子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去赫舍里家,然而是因为外祖父病重,他的心情难以雀跃。
“姑姑,您随我一同出宫吧。”
“好。”
但第二日,马车一到达赫舍里家正门,胤礽便对她道:“姑姑,您难得回来,不必陪我,去见见家人吧。”
容歆其实挺担心太子乍一见到行将就木的噶布喇会害怕,便推辞道:“我那弟弟就在索大人身边当差,一会儿见到,知道他过得不错便可,无需特意见面。”
“姑姑,有齐嬷嬷陪着我,您只管放心去便是。”
容歆听他如此说,顿时便明白过来,想必今早太子说要带着齐嬷嬷一同来赫舍里家,便是早有打算。
赫舍里家一众人很快便出现在正门迎接太子,索额图听了太子关照容歆之言,便冲着身后的容盛道:“太子殿下恩典,你不若带你姐姐家去看一看。”
容盛始终跪在地上,立即应道:“奴才谢太子殿下恩典。”
容歆目送太子进去,心绪忍不住有些许复杂,太子是真的大了……
“姐姐。”
容歆回神,看向已经长成一个青年的容盛,微微扬起嘴角,笑道:“你如今看起来越发稳重了。”
容盛在她面前,却依然有些放不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时常莽撞,说出来倒怕姐姐笑话我。”
容歆轻笑,转身往侍卫们的马车走,“不是要去你那儿看看吗?走吧。”
“姐姐知道咱家不住在府里了?”容盛惊讶。
容歆含笑,却并未答复他,只带着容盛和两个小太监上马车之后,对驾车的侍卫说了详细地址,又道了一声“劳烦”。
两人在车上说了些互相关心的话,马车行了一刻钟有余,便停在了一处不大的小院前。
“我用姐姐这些年给我的钱买了这处院子,本想以你的名义,可惜未能成。”容盛邀请她进去,“若是日后姐姐愿意出宫荣养,我再过到你名下。”
容歆给容盛那点钱,给便是给了,并不准备有收回的一日,而且她永远也不会住在这里,写她的名字与否,她不在意,也无需争论。
然她一眼便注意到,院中那年轻妇人听到容盛的话,脸上有些不愿。
容盛未注意,直接介绍道:“姐姐,这是我妻子叶氏。”
容歆虽带笑,身上的气势却是深宫多年养出来的,叶氏惧得慌,声音都是抖的,“姐姐安、安好,奴家叶氏。”
容盛冲着容歆羞愧道:“叶氏没见过世面,姐姐您别见怪。”
容歆不以为意,直接从头上拔下一根银钗,“我今日未曾想会见到弟妹,便暂且以此作为见面礼,弟妹收下吧。”
那银钗色亮如雪,又做工极为精致,叶氏眼睛一亮,立即接了过来,喜滋滋地道谢。
容盛皱眉,对她说:“还不去给姐姐和两位公公准备茶水?”
叶氏小心地攥着银钗,道:“我这就去。”
容盛不放心她,请姐姐稍坐,便扯着妻子边往厨房走边低声道:“拿我珍藏的茶叶来,你平素抠些我无所谓,别在姐姐面前给我丢人。”
“知道了知道了!”叶氏反复看着手里的银钗,嘴上则是向往道:“这宫里可真是养人,你姐姐都年过三十了,看起来比我都年轻!”
“你给我紧着些。”容盛担心她心里没数,又道,“你别看我姐姐看起来好脾气,她管后宫时,可是打杀过不懂规矩的宫人的,连太子都对她尊敬有加。”
“真、真的?”叶氏一颤,求证道,“你从前怎么未与我说过?”
“你一个普通妇人,我与说这些作甚?”
容盛与她交代完,怕姐姐久等,匆匆返回到正厅,“姐,让你久等了。”
“无妨。”容歆随意一抬手,示意他坐。
容盛落座后,道:“爹和娘不知道姐姐出宫,今儿一早带着你侄子容誉去城外拜佛了。”
“父亲母亲能安享晚年,见不到便见不到吧。”
容盛见她一脸平静,到底也没说出什么“爹娘想念她”的话来。
这时,叶氏端着茶壶出现,容歆向她道了谢,又道:“劳烦弟妹再沏两壶茶给门外赶车的护卫和这两个随行的公公。”
叶氏连忙应下,又匆匆走了出去。
两个小太监站在门口,容盛看过去,问道:“不若请两位公公坐下休息片刻?”
“不用管他们。”
若是平常,自然不必如此,但她有事要问容盛,还是有人守着放心些。
“我听说,索额图被皇上革退大学士一职,依然乖张骄纵?”
容盛一慌,直接打翻了茶杯,“姐姐,您直呼大人的名讳,不妥吧?”
容歆看向他,“你会说出去?”
“自是不会。”
容歆打量着手中茶杯,漫不经心道:“你不说,自然没有人知道,只回答我的问题便是。”
索额图势盛嚣张,去年见过太子没多久,便借病请辞,他当时是有所谋,却没想到康熙直接答应了。
如今他进退不得,索额图又不是那等真能舍下权势之人,估计不会放过这个跟太子见面的机会。
而容盛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吞了口口水,含糊道:“反正我并未发觉与大人卸任之前有何区别,依然门庭若市……”
容歆缓缓点头,想起索额图对她的态度,问容盛:“他会信任你吗?应是不会叫你做些隐秘的事吧?”
“是,我只在大人身边管些杂事。”容盛停了停,又道,“先前戴大哥想要我去管铺子,大人也没应允。”
容歆食指轻轻在桌上敲着,思索片刻,对容盛道:“你安分做你的事,别贪心,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也不会亏待你。但若是犯了什么事……”
容歆眼神一肃,冷漠道:“你也不要指望我会轻饶你。”
容盛赶紧应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约束好父亲母亲,还有你妻子。”容歆放下茶杯,起身,“我好好地在宫里一日,你们日子便不会差了,头脑清楚些。”
“我记住了。”容盛见她欲走,不舍道,“姐姐,你这便要走了吗?”
“嗯,难得出宫一趟,四处转转。”
言罢,容歆毫不留恋地离开。
第59章
“容女官, 回赫舍里家等太子殿下吗?”侍卫问。
容歆在容盛的宅子未留多久, 此时太子还不会回宫, 她便客气地请侍卫驾马车稍绕一绕路, 从较热闹的街绕一圈儿再赶回赫舍里家。
马车窗微微打开, 容歆透过窗缝儿看着街道上有些陌生的商铺小贩,直到路过一个做小玩具的摊子,出声叫了停。
侍卫停了马车, “容女官,您有看中的物件儿?您知会一声,我给您买回来。”
“不必劳烦, 我自己看看。”容歆冲他道谢,从马车出来, 也未让人扶, 轻轻跃下马车。
小贩儿见她衣着光鲜, 气质不凡,成了就是大买卖, 便冲着她热情地招呼:“这位贵人!您要看看风筝吗?”
容歆行至他的风筝摊前,只随意扫了一眼挂在上头的风筝,便拿起角落里的拨浪鼓,晃了几下, 道:“这做工我瞧着似是有些眼熟……”
“诶呦!竟还是熟客!”年轻的摊贩越加热情道, “这是我父亲做得, 他老人家的木工一绝, 现在在家养老, 轻易不出手,没想就教您碰上了!您若是要,我便宜些卖给您。”
容歆没问价钱,反倒看着边缘有些微不平整之处,道:“这工艺差了许多,音色也不如我先前买的那支清脆。”
小摊贩一听,讪笑着解释:“贵人您记错了吧?我父亲都三年未出了,他眼花手也不灵便,许是做得有些粗糙,但这声音我从小听到大,绝对跟从前一模一样。”
“是吗?”容歆摆弄着拨浪鼓,轻声道,“许是年头太久,我真的记错了……”
她从前买的那支拨浪鼓,太子殿下幼时还玩过,一直未曾损坏,只是声音已经闷钝了。
“咚——咚——咚——”容歆就在摊贩前晃起拨浪鼓。
小贩儿从她神色中看不出喜欢与否,便试探地问道:“贵人,这支拨浪鼓还是我父亲闲暇时做得,我不想他老了还受累,约莫是最后一只的绝版,您要吗?”
“你倒是挺孝顺的。”容歆从袖中拿钱袋,顺口问了一句,“既如此,怎地改行做了风筝?”
那小贩儿羞愧地笑了笑,道:“不怕您笑话,小的幼时不愿与父亲同道,总想着读书习字做更出息的活计,谁想到兜转过来,还是做了手艺人。”
随即他又得意道:“不过我儿子极聪明,将来若是能做个账房就好了。”
容歆笑道:“会的,你这手艺也颇文雅,画工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