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目光如炬,自然一眼便发现两人间的不对劲,径直向太子询问道:“胤礽,你与大阿哥为何如此?可是又有争吵?”
太子看了大哥一眼,继而恭敬道:“回太皇太后,我与大哥并未争吵,如此皆因风闻宫中诸多人私下传皇阿玛与姑姑的闲话,过于愤怒而致。”
太皇太后虽未了解清楚事情的始末,但是将皇上和容歆联系在一起,还惹得太子与大阿哥生怒,想必便是那等桃色之事。
然她想得更多,皇上与容歆风评被害,太子必定也会名声受损,此非一般风流韵事可盖过,不能轻忽。
因此,太皇太后面上浮现怒意,气道:“佟佳氏和钮祜禄氏便是如此管理后宫的吗?将她们召到慈宁宫来!”
太皇太后近来凤体大不如前,此时一发怒,脸色便有些不好,皇太后并太子、大阿哥忙出言安抚。
少时,太皇太后平复下呼吸,摆手道:“你们二人先行回去,不必留在慈宁宫。”
太子担忧道:“太皇太后,您的身体……”
“无事。”太皇太后就着皇太后的手,喝了一口温水,“你们两个在众阿哥中最为年长,好生学习,不必掺和后宫之事。这有你们皇玛嬷呢,回吧。”
太子与大阿哥对视一眼,一触即离,双双躬身道:“是,太皇太后,胤礽/胤褆告退。”
两人沉默地离开慈宁宫,分别前,太子叫住大阿哥道:“大哥,我有一句忠告。”
然大阿哥根本不欲听他所言,冲他微一拱手,径直大踏步离开。
太子只得脚步一转,回毓庆宫去。
容歆在太子书房中抄经,一听得开门的声音,便抬起头,笑道:“今日殿下回来得晚了些……”
太子挥退宫侍,然后直截了当地问:“姑姑前几日与我说:有事不必生怒,直接禀告太皇太后。可是因为早知宫中有那般传言?”
容歆手一顿,放下毛笔,反问:“可是有人在您跟前嚼舌根了?”
“您果真知道?”太子语气一沉,颇为不满道,“这般肆无忌惮议论皇阿玛和您一个三品女官,实在罪无可恕,直接命人拿了便是,为何您要忍着?”
容歆摇头笑道:“并非容忍,只是想确认一二。”
“确认?”太子眼中有疑惑。
容歆解释道:“我知道后便命人去查,可言论又非其他,自是难以寻到根源,便想着由着它去,若是真有背后之人,早晚会显现他的目的。”
早些年便有过这类闲话,不过那时是因为容歆以女官之身掌宫权,众人畏她三分,并不敢大肆讨论。
而随着宫权转移,康熙又确实不曾对她有任何宠幸或青睐之意,久而久之,流言便自动消弭。
容歆也没想到流言会在此死灰复燃,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好查还容易弄出风吹草动,再惊动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也不妥,遂她便是听说了也仿若不知,只安静地关注着宫中动向。
然而太子对此却并不十分赞同:“一力降十会,不管是否真有背后之人,而背后之人又意欲何为,若他只能使出此等龌龊手段,便不足为惧。”
确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没有作用。
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有些人来说手段不在高低,有用就行。这种手段低级是低级了些,若是换个对象,效果必定是极直观的。
容歆其实有预想过几种可能:
恨讷敏;
恨容歆;
容歆在宫中地位特殊,引上位者不高兴;
和皇子们关系太好,碍眼;
不满容歆待在太子身边,不利于某些人行事;
以及最简单地,康熙的态度致某个妃嫔心生嫉妒。
她想来想去,后两种是最有可能的,毕竟心机者和脑子坏掉的人都很多。而此时闹到了太子面前,起因不确定,但如今的目的为何,便有些眉目了。
容歆也不对太子隐瞒她的想法,一一分说后,又肯定道:“但您所说‘一力降十会’,确实是大道,往后行事依然以您的方式而为便可,大可不必效仿我。”
太子听后,沉默稍许,认真道:“姑姑,跟大哥无关。”
“我知道。”容歆微微弯起唇角,道,“大阿哥便是与我生分了,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针对你我……”
太子颔首,道:“今日大哥与我一同听到那流言,他极生气,绝非作假。”
容歆眼神一闪,很快又回神,“您要记得我曾经与您说得话,不要将后宫事当作简单的争宠。”
“胤礽明白,前朝后宫是有关联的。”
容歆欣慰地看着他。
太子清醒道,“明珠一系排除异己、手段频出,与索额图以及现在某些人仗着我的名头党争,皆是为权势利益。”
他稍一停顿,又问道:“姑姑如今既已有数,预备如何做?”
“不若便教您见见这后宫之中,如何一力降十会。”容歆拿出她先前便准备好的名册,眼含深意地笑了笑,道,“皇上不在,淑贵妃病弱,必定是钮祜禄贵妃主持。借此机会,将这些人全都弄下去便是。”
第83章
淑贵妃和钮祜禄贵妃在慈宁宫受到了太皇太后的斥责, 并且果然如容歆所料,淑贵妃身体柔弱不可劳累,太皇太后便将肃清后宫的任务交给了钮祜禄贵妃。
容歆等了两日才命人将名册送到钮祜禄贵妃手中, 钮祜禄也聪明, 循序渐进的动这些宫侍。
可容歆并未提及换何人顶上去, 因此, 钮祜禄贵妃便遣檀心到毓庆宫来询问她的意见,一并来的, 还有八阿哥胤禩。
“容姑姑,太子哥哥不在吗?”
容歆笑着答道:“回八阿哥,太子殿下每日有经史骑射等诸多课程, 如今还要在内阁旁听, 自然是不在毓庆宫的。”
八阿哥一听,边打量着惇本殿边故作成熟地叹道:“原还想着毓庆宫没有葡萄架, 没有菜地, 也没有胤俄,但是有太子哥哥, 也是极好地, 没想到太子哥哥竟也不在, 唉——”
他想必还不知道东宫意味着什么,所以语气中才透着一股“毓庆宫哪哪儿都不好”的味道。
小孩子就这点最可爱,可惜人是不可能永远不长大的, 前头的几个阿哥全都大了, 各有各的小心思, 不如幼时那般童稚。
当然,孩子都是好孩子。
而其中一个好孩子——八阿哥,背着小手踱到容歆跟前,问道:“不过我绝对不会嫌弃的,下次能再邀请我来做客吗?”
明明很喜欢出来玩儿,偏偏不知道从何处学来的口是心非,容歆笑起来,应道:“这是自然,若是哪日太子殿下有闲暇,我便遣人去长春宫请您。”
八阿哥一脸认真道:“那便约好了,容姑姑莫要看我年龄小便逗我。”
容歆笑着颔首,“八阿哥放心,我虽是女子,也是一诺千金。”
八阿哥得到她的肯定答复,脸上顿时便雀跃起来。
而容歆则是哄道:“八阿哥,这毓庆宫里的格局与长春宫不同,我叫一个宫女带您四处转转可好?”
容歆说着指向雪青,雪青立即冲着八阿哥嫣然一笑,螓首蛾眉,如花似玉般美好。
爱美之心不分年龄,八阿哥极爽快地答应下来,跟着雪青便往毓庆宫深处走。
容歆瞅着他们离开,这才对檀心道:“随我去书房坐坐。”
这个书房是太子专门待客的,偶尔容歆也借着见见人,说说话。
檀心也不是头一次来,颇为自在地坐下,随口说道:“我们来时从御花园穿过,正巧碰到了卫常在,稍耽搁了一会儿。”
“那是有些巧了。”
卫常在住在储秀宫,钮祜禄贵妃看在她是八阿哥的生母,对她还算照应,但并未宽和到允许她常探望八阿哥。
容歆听说,她常会在钮祜禄贵妃带着八阿哥从慈宁宫请安回来时,远远地看一看他,但还算守规矩,并不试图靠近。
只是不知今日的碰见是何种情形。
而檀心回道:“惠妃娘娘、荣妃娘娘并十来个常在答应皆在御花园赏菊,八阿哥便近前拜见。”
容歆失笑,荣妃前些日子还与她说,和惠妃吵嘴闹掰了,没想到如今又坐在一处了,果然是闲极无聊,何等自打嘴巴的事皆能干出来。
不过后宫嫔妃,莫说没有深仇大恨,便是有,见面时也能言笑晏晏,奇葩只几个。
容歆不甚关心,待宫女给檀心上了茶,问道:“你此番过来,除了带八阿哥来玩,可是还有旁的事?”
“是有一事,贵妃娘娘教我过来问一问您,宫侍调动上,可有别的打算?”
容歆还当是何事,不在意的笑道:“檀心你回去跟贵妃娘娘说,我并无其他安排,请她随意便是。”
她如此说,便是要钮祜禄贵妃自便。
贵妃到底是贵妃,容歆若是当浅缃等人那般支使,恐怕早晚生嫌隙,况且这点儿肚量她还是有的,并不介意钮祜禄贵妃安插自己的人。
不过就是她自主任命,表面是谁的人也不代表内里就始终如一,有可能是惠妃荣妃宜妃的人,也有可能是她的……
而两人说话的功夫,八阿哥已经跟着雪青转完了毓庆宫,一来到书房便道:“太子哥哥太可怜了!”
容歆不是第一次听他说太子殿下“可怜”,笑容颇有几分无奈地问:“八阿哥此话怎讲?”
“太子哥哥的住处好似迷宫一般,若是我独自一人,恐怕会晕头转向。”八阿哥细回想了一番,满眼茫然道,“便是现在我再走一遍,应是也记不得。”
雪青掩唇偷偷地笑,容歆轻瞪了她一眼,笑着对八阿哥道:“原来您说得是这个,我们随太子殿下刚搬进来时,也有些不适应,如今习惯了,倒也方便。”
八阿哥好奇地问:“太子哥哥也会迷路吗?”
容歆想了想,摇头,“好似是没有过的。”
“太子哥哥好生厉害!”
便是一个四岁孩子对太子的夸赞,容歆也与有荣焉的笑起来。
檀心走近八阿哥,柔声道:“殿下,时辰不早,咱们该回了。”
八阿哥望了一眼毓庆宫门的方向,不舍地点点头,“好吧,半日未见庶额娘和胤俄,我也是有些想念的。”
他没提钮祜禄贵妃,檀心却丝毫不在意,还满面笑意。
容歆瞧见,微笑道:“那我便不留八阿哥了,日后再邀请您过来小坐。”
八阿哥点点头,和檀心离开毓庆宫。
原本容歆以为,钮祜禄贵妃手底下多少也会有些得用的人,安插上去也是人之常情,谁想到她得了容歆的准话,便开始胡乱指派人,一点儿章法也无。
而容歆听着下头的汇报,发现她这一顿乱拳打出去,得来的结果是真的奇妙。
后宫中这些宫侍,容歆并不是每一个都知之甚深,有些人隐藏的深她也并不清楚底细,可有知道的这一部分,也尽够她笑得了。
钮祜禄贵妃随意地安排,打乱了原有的秩序——
或是三妃的人挤在尚仪局,或是惠妃的人品级高过淑贵妃的人,或是淑贵妃的人回到了她管辖范围内……
总之旁的不知内情的人不觉什么,这些高阶妃子们自己,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怄得慌。
“娘娘,咱们好不容易安插的人,被钮祜禄贵妃轻飘飘地发配了不说,做事也越发不方便了。”
惠妃听着她奶嬷嬷的话,神情自若地挥毫写下“百花争艳”的最后一笔,平静道:“钮祜禄氏还年轻地很,如果不是容歆在她后头撑着,她能有今日?还这般精准地打中七寸?”
“真的是容女官?”奶嬷嬷年纪便是稍长一些,对容歆也是较为尊敬地称呼,只是她仍有些怀疑。
惠妃讥笑道:“我早便知此事不成,可男人总以为自己在外头是何等的了不得,还肆无忌惮地瞧不起内宅女人。”
“娘娘,明相是为朝廷做大事的人,如此也是为咱们大阿哥筹谋。”
“各取所需,不必自我蒙骗。”惠妃将毛笔随手一扔,笔头正落在争字上,“但我私心里以为,这紫禁城里的女人们若是到朝堂上,恐怕也不比那些男人逊色分毫。”
奶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后宫不得干政,您可莫要再说这些大不敬的话。”
“呵!如何就是大不敬了?”
“娘娘——”奶嬷嬷尾音也透着慌乱。
惠妃垂眸幽幽道:“若是教我选,倒还宁愿像马佳氏那个蠢货似的,只顾自己快活……”
奶嬷嬷怕她再说出什么乱七八糟地话,立即转移话题道:“娘娘,稍后大阿哥便来了,若是看出您神情有异,恐会担忧……”
惠妃没好气道:“他若是有那般细心,便不是咱们的大阿哥了。”
“这……大阿哥一个爷们儿,便是不那么细心,还是孝顺的。”
“也不知孝顺地是谁。”
“您到底是生母……”
“……”
而其他宫中,也或多或少如延禧宫一般谈及此番人员调配之事,忧多喜少。
容歆对那些并不多在意,只更加专心地抄佛经,她如今在毓庆宫中待得也够久了,该早些出去转转才是。
十一月二十九日,康熙南巡彻底结束,回到宫中。
康熙拜见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便回到乾清宫中,太子等皇子们皆在懋勤殿内等皇阿玛问话。
晚间太子才回毓庆宫,容歆已经完成今日的抄经量,便陪在他身边随意闲聊几句。
“您是说皇上要建一座‘避喧听政’的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