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看见她了。
便走过去坐下。
江嘉屹正好坐在她对面,吃得无声而缓慢,看见她,便客气地颔首。
林夭也对他笑笑。
她还记得,江嘉屹以前不吃外面的东西。
“林摄影师。”
林夭看过去,是宣传总监李总。
“宣传的样片我看过了,很不错,你年纪看着不大,开始杨塑让你负责这项目,我还有点不满,想着那小子怎么随便找个小年轻糊弄人呢。”
李总说着大笑,“没想到真不错,杨塑眼光还是毒的。”
林夭笑道:“都是团队合力的作品,我一个人做不出来。”
“主要是你,连我们的艺术家看了你的样片都夸你了。”李总一边说着,一边拍了下江嘉屹的肩膀。
林夭看过去,他似乎随便吃了两口就没继续吃,闲散坐着,闻言平静地笑笑,没否认。
她倒是没想到江嘉屹会夸她。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江嘉屹说:“做得不错。”
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
不过都不妨碍林夭道谢。
李总又说:“不过视频后半截方案改了,打算让你重新剪辑一下,时间比较赶,今晚行不?”
原本是不行的,时间太赶,但李总把人夸到天上了,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
林夭只好点头。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合作方,没男朋友吧?”
林夭说:“还没。”
“给你介绍个?”李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又看向江嘉屹,“我们部门好几个未婚没女友的有为青年,你也认识,你看怎么样?”
一顿饭的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林夭这样的事情遇到不少,私底下随便找什么借口拒绝,但现在不能拂了李总面子,便笑而不语地喝汤。
江嘉屹手里握了手机,正垂眼看着,拇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似乎才听见李总说了什么,一边忙打字一边抬头。
目光淡淡。
他视线若无其事扫过林夭的脸,不太在意道:
“还不错,你看着介绍就行,别介绍太差。”
“肯定不会,文钧就不错,你看?”
江嘉屹似乎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平淡而半开玩笑道:“你这媒人看着不太靠谱。”
“文钧不好吗?”李总虽然这样问,但也没了那意思。
江嘉屹但笑不语,似乎也没多在意。
林夭转动手里的勺子,抬眼时,他重新低眼看向手机,对外界爱答不理的,刚刚的几句对话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看了一阵子,忽然起身拿起他自己的托盘,对他们打招呼:“我吃好先回去看看场地布置,你们慢慢吃。”
“行。”
“你也别着急工作了。”
“我说艺术家是都不吃饭的吗?每次跟你吃饭就没见你吃多少。”
“……”
各自打完招呼寒暄完,江嘉屹缓步离开餐厅,背影在杂乱的人流中穿梭,不疾不徐。
杨茜凑到林夭耳边,小声说:“姐?你们真认识么?怎么看着刚认识似的。”
林夭倦淡地笑了声:“都五年时间了,你现在重新见到你中学同学,会很熟络?”
“倒也是。”
杨茜也不知道林夭和江嘉屹到底是哪个程度的关系。
时间太久了,生疏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就是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杨茜暗自嘀咕。
林夭给她夹了鸡肉,笑:“多吃点饭,别八卦了。”
“我哪八卦了……他是很奇怪啊,你不是说他这两天才来的海市吗?他能这么快记住这么多工作人员?说不定他连文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我这两天给全部工作人员拍单人照,也没记住他们谁长什么样。”
林夭垂眼,没再理她。
晚上带着团队又忙了一轮,八点左右大家都下班回家,林夭想了想,没一起下班。
那个视频后半段要重新剪,今晚就要,时间太赶,她打算留在博物馆里剪完再走,不浪费路上的时间。
现在下班高峰期,马路堵得不行,开车回去得一个多小时。
李总知道她这么拼,特意给她留了个房间让她安心工作,场地租了三个月,这一层暂时都是他们的,可以随便用。
林夭便窝在房间里,一晚上对着电脑剪视频,眼睛就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也丝毫没留意到时间的流逝。
一直到视频剪完,她发到李总邮箱之后,才疲惫地合上电脑。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
她闭上眼靠着椅背休息了一阵,才死灰复燃一般起身,揉着肩膀出了房间。
一些灯还亮着,但总体昏昏暗暗。
工作人员走了大部分,只剩下门口看守的安保人员。
整个博物馆变得寂静空旷。
林夭靠着记忆寻到休息间,灯已经关了,漆黑一片。
玻璃门自动打开,无声无息。
她一眼看见圆桌上趴了道身影,了无气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怎么了,几乎融在黑暗里。
林夭脚步顿了一下,没第一时间进去。
是江嘉屹。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脑袋枕着手臂,外套都脱掉随便丢在椅背上挂着。
脊背对着门口,冷清安静。
林夭口渴,迟疑了一会,还是悄悄进去了,没打算惊动他。
脚步声沉闷,他泛白的指尖似乎神经质地跳了一下。
林夭下意识看他一眼,看见他苍白的脸,还有满额头、鼻尖渗出的冷汗,唇角紧绷泛白。
走近了才听见他呼吸粗重。
整个人不太好的样子。
林夭皱眉,看见他另一只手搭在胃的位置。
马上猜到他怎么回事。
林夭倒了杯水,靠在吧台上一边喝一边垂眼看他。
她翻出手机找江意禾。
「江嘉屹有胃病吗?」
江意禾应该没在忙,有空回复她:「啊?有,好几年了,他怎么了?胃病发作了?」
「嗯,怎么得的?」
对面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发来:「陈管家四年前去世了。」
林夭盯着这几个字,张了张嘴,又被浓郁的黑暗堵了回去。
陈管家在江嘉屹才五六岁的时候,就照顾他了。
印象中,江嘉屹的母亲也是那阵子去世的。
「怎么回事?」
江意禾说:「自杀。」
林夭皱眉,心里挺多疑问,但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他没事吧?」江意禾问。
「应该没事。」
其实看着不太好,但没必要让江意禾担心。
「帮我看一下他吧,他在海市那边,我只放心你,张离那人自己也没多靠谱。」
「行。」
林夭缓缓呼了口气,把手机放回衣兜里,重新倒了杯温水,坐在圆桌的另一张椅子。
“江嘉屹?”
她淡淡喊了一声。
他听见了,手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有些疲惫,但精神还算不错。
看见是她,江嘉屹眉头缓缓皱起。
林夭想了想,把纸杯挪过去,道:“喝点水吧。”
纸杯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
就这么轻轻碰了一下,他整个人猛地坐起,很突然地往后退了一下,凳子不太稳,险些往后跌。
动作激烈迅速,像遇到什么突发的危险,在本能地闪躲。
他半响才坐稳了,眼底阴沉地盯着她,眼睑的位置猩红了一圈,低低喘了气。
林夭怔住,看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下意识握了握水杯。
似乎不至于烫到他。
温水而已。
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她,大概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他说不上镇定地起身拽走椅背上的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抱歉,我有点累,别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抱歉嘤~
第22章 香味
印象中, 江嘉屹这样的反应不是第一次。
小时候,林夭第一次见他就这样,陈管家说这叫应激反应, 很抗拒别人的接触。
但那是他小学时候的事情,后来, 对她就没有了。
有次,林夭一边在江家的泳池游泳,江意禾就坐在泳池边,晃着脚尖看她游。
她想起江嘉屹的事情, 问江意禾。
江意禾闲散而坐,漫不经心跟她讲起江家的故事:
“我父亲跟我母亲是商业联姻,很老土是不是?我也觉得, 父母辈的故事太无趣了, 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要不是你问,我都懒得说。”
“我挺有兴趣的。”
林夭游到她身边,手臂趴上去。
“就是有点不一样的就是, 我母亲很爱我父亲,爱到有些疯癫, 起初也还好,江总不爱她也没什么,成年人的婚姻也就凑合着过,倒也相敬如宾。”
“就是后来, 江总大概是寂寞,又或许是事业太成功,饱暖思淫/欲, 他人到中年才来找真爱。”
江意禾无趣地撇撇嘴:
“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商业联姻嘛,低调点还是能过日子的,他偏不,都在外面有第二个家了,我母亲知道之后接受不了,找私家侦探查他,大闹。”
“然后不知道怎么了,我那时候也还小,九岁,印象中就是江总开始打我母亲了,一开始是失手,后来是偶尔,再最后就是经常。”
“母亲一闹就打,被打就继续闹,没完没了。”
林夭张了张嘴,似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江意禾:“我说,妈离婚吧?她说不行啊,不能的,倒也没说不想,大概她也腻烦了,再后来一个晚上吧,她就从二楼摔下来去世了,江嘉屹看着呢,亲眼看着的,陈管家捂着他嘴,我后来一直问陈管家,怎么不捂眼,陈管家也内疚,一直后悔没捂眼。”
“然后就那样了,我总觉得我母亲不像自杀啊,她很爱我和江嘉屹的,舍不得,但没有证据,我觉得江嘉屹看见了,但他都那样了,问不出口,他也什么都不说。”
“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小三成功上位,那江总也长期住在那边不过来了,陈管家照顾我们两个,基本是她把我们拉扯大的,为了我们她甚至没结婚。”
故事听完后,林夭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江意禾倒是不在意:“他不过来更好,他一过来我就不自在,这样挺好的,对我对江嘉屹都好。”
没有江元慎,其实江家两姐弟也过得不错,起码在林夭在江家住的这段时间里,很开心。
江嘉屹在这段时间,每天就是在江家画画、学习还有坐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等林夭江意禾放学。
不管炙热的夏天,还是冷入骨的冬天,或下雨天,他都在门口等着,陈管家在他身边陪他。
等到了他也不会表现得多高兴。
只会默默跟在她们旁边,听她们讲学校里的事。
在江意禾和林夭大学录取通知书寄过来的当晚,江意禾喝得烂醉,一手揽着林夭一手揽江嘉屹,在说醉话。
夏天蝉叫乱了一室,温度虽醉意缓缓升腾。
她说:“我保证,江嘉屹人生里最重要的三个女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林夭,一个就是陈管家。”
那会儿才十五岁的江嘉屹被她勾着肩膀,挣了两下没挣开,只能满脸不耐烦地觑她,倒也没否认这句话。
他不太耐烦,也有些别扭,就好像叛逆期的孩子不屑于跟父母讲我爱你。
陈管家把喝醉的江意禾送回房间,林夭望见他被江意禾拽皱的衣服忍不住笑,被他不满地斜了一眼。
“我重要吗?”
林夭存心逗弄小孩子,把他拽过来揉他的头发。
他脸色更难看,可没拒绝,沉沉地斜开视线,懒得理她。
“嗯?小孩?”
林夭不死心。
他敷衍了事一样说:“重要,都重要。”
“多重要?”林夭恶劣地追问。
江嘉屹一副“别得寸进尺”的神情,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说:“挺重要的。”
林夭放过他的头发,还顺手捋平整了,道:“你对我们也挺重要的。”
他看她好一阵子,似乎想从她眼底判断这句话的真伪,转身时才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
那晚夏意袭人,凉爽的晚风吹了整晚。
时间一晃,回想起这些片段,居然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
时间给回忆刷上一层泛黄,越品味越发察觉原来她的青春都在江家姐弟那里。
林夭坐在浓郁的黑暗里,沉默地点了支烟,火光晃过,剩下一点猩红在嘴角。
她静静坐了一阵子,烟雾缭绕,瞥一眼门外。
自动玻璃门关上,像从没有人来过,很安静。
无端地笑笑,她仰头把倒的温水喝尽,再把烟摁灭在杯中,丢入垃圾桶,离开休息间。
回到那个房间把电脑收拾好,提着包离开博物馆,走到电梯口,迎面见到一道身影,插着兜,不咸不淡斜眼望着电梯楼层数。
夜里的灯光洒下,冷冷清清一路落在他身上,越发晃得他皮肤冷白。
他沉默的时候,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偶尔一动,便像从画面里走出,活过来了。
江嘉屹注意到动静,回了下头,看见是她便颔首示意。
已经变得平静。
刚才激烈的反应似乎从未发生过。
“没事吧?”
林夭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
“没事了,谢谢关心,”他应了一声,反过来寒暄,“这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