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提点我一下。”林夭好脾气道。
李总只是说:“改得有吸引力一点。”
林夭笑:“要换方案吗?。”
“也不是不行,你看着效果好就换吧,我信任你。”
散会后,杨茜悄悄反白眼,“一点儿都不专业,就会说没吸引力,我们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不喜欢哪里?一点实质性建议都没有。”
“习惯就好。”
林夭拍拍杨茜的肩膀,“审美这东西太主观了,我们满意的,他觉得不行,再剪剪吧,重新制定方案之后你和小陈他们去拍素材,我剪辑。”
下着雪,外界没法拍,只能先制定新方案,然后再拍拍内景。
下班的时候,雪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夹带了雨,湿冷透骨。
林夭开车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一直是方案的内容,在思考用什么画面和运镜,结果半路抛锚,车子停在半道,幸好靠着路边,不然就堵车了。
她没带伞,只好随便扣了外套的帽子就冲到雨雪中,打开车前盖。
一阵白烟冒出。
她咳嗽着挥散烟雾,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确定车子出问题了,要找拖车。
雨雪砸在身上,很快就透进衣服里,湿寒从尾椎骨一路钻进。
她翻出手机打电话,偶然间一回头,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她身边徐徐驶过,驾驶座车窗露出的侧脸让她怔了一下。
天色雾蒙蒙,又冰冷彻骨。
黑车破开风雪,驶过长夜。
马路开阔,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
江嘉屹目视前方,唇角冷硬,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有条不紊地往前。
林夭抬手拭去融化在脸上的雪水,头发已经变得半湿,一身冷气。
大概是直觉。
林夭觉得江嘉屹看见她了。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你好,拖车公司吗?”
在等拖车公司的途中,一辆熟悉的黑车再次从同一个方向驶过,像时间倒退了重来一遍。
只是这一次,那车子缓缓停在她车旁。
他分明开出很远,可到底还是拐了弯,重新绕回来。
车窗降下,江嘉屹微侧了下头,皱眉:“出事了?”
中间隔了雨雪,他声音不清不楚融进去,化不开。
情绪混杂得……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林夭看他一会,说:“抛锚了。”
“叫拖车没?”
“叫了。”
“嗯,”他缓缓点头,“上车吧,送你回去。”
路上的行进的车灯晃过,偶有鸣笛伴随,他催促地抬了下眼睫,“要抄罚单了。”
林夭便下车冒雪绕过去,携卷了一身风雪冷气钻入副驾驶。
江嘉屹带她去处理了拖车问题,然后送她回家。
把地址告诉江嘉屹后,他便打开了导航,沉默地按照导航前进。
两个人之间只剩沉默。
林夭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宽松的毛衣贴着轮廓,似是而非若隐若现。
她手脚冰凉,浑身发寒。
江嘉屹望着路面前方,忽然一探手,加大了暖气。
气氛沉闷。
林夭干脆打开电脑工作。
他似乎注意到,瞥她一眼,问:“宣传视频又要改?”
“对,李总说不够吸引人。”林夭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一边在键盘上敲打,一边回答。
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林夭觉得,长大后的江嘉屹,内敛得让人看不透。
时时存在的分寸感让她明显感觉到他的疏离。
不再多想,林夭全部精力投入到视频中,面对屏幕上的剪辑软件。
望着望着,忽然觉得眼前模糊,画面逐渐涣散。
思绪无端拉扯。
眼皮子越发沉重,最终不知不觉阖眼睡过去。
混沌中,一粒雪花飘落,落在眼角,被她的体温化为雪水。
林夭缓缓睁开眼睛。
看见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江嘉屹手肘撑在窗沿,手背抵在额角,偏了头从含混不清的黑暗中望着她。
车窗降下一条缝隙,滚进的冷风降下了暖气的温度。
车已经停了,就在小区门口。
路面车辆的踪迹近乎于无,行人干脆没有。
江嘉屹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半抬不抬的眼底平静而复杂。
不可调和的矛盾化在夜色中。
林夭下意识动了一下,觉得浑身无力。
“几点了?”
她问。
他没回答。
林夭按开手机屏幕,已经晚上十一点半。
她车子抛锚的时候,是八点半。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起码两个半小时。
让林夭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就这样一瞬不瞬望了她两个半小时。
这个突然冒起的猜测让她觉得莫名,江嘉屹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怎么不叫醒我?”
林夭被他盯得不自在,艰难坐直身子,顺手收起电脑。
他说:“你发烧了。”
林夭一怔,抬手一摸,果然额头一片滚烫。
她自己都没发现发烧了。
“我家里有药,我回去吃药睡一觉就好了。”林夭说着,解开了安全带。
他漠然嗯了一声,没再看她,似乎不太关心。
林夭下车时脚步又顿在原地。
车外风雪依旧。
他问:“没带伞?”
倒也没有太冷漠,只是恰到好处的分寸。
“没。”
他拿过放在车头的伞,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似乎在喉间滚了一圈后出口成了另一个意思,最终说了句:“伞不用还了。”
“谢谢。”
暖气从车窗缝隙中逸散。
他缓缓说:“不客气。”
林夭撑伞下车,关门的瞬间下意识多看他一眼,他凝望前路,茫茫的视线散落,隐约失去了焦距。
她跟他道别:“再见。”
江嘉屹或许没听见,便没回应,缓踩了油门,往远方驶去。
林夭回到家后,疲倦席卷,已经没力气洗澡了,用被子把自己一团砸在沙发上便浑浑噩噩睡过去。
她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睡得颠三倒四,失去时间概念。
最后是手机铃声吵醒了她。
林夭疲惫不堪地撑开眼,看见是杨茜打来的,便强撑着接了电话。
“姐,睡了吗?”
“怎么了?”
林夭抬起手摸了摸额头,滚烫依旧。
身上又冷又热,交替拉扯,让她难受得冒出一身冷汗。
林夭勉强抖着手摸烟,火光一晃,烟雾逸散。
“刚刚那个李总大晚上的打给我,说打不通你手机,让我转告你,方案不用改了,直接用回上上个版本。”
林夭皱眉,像没听懂:“什么?”
“大半夜的,李总突然打电话吵醒我,说江嘉屹看了几版宣传视频,敲定了上上个版本,让我们不用改了。”
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林夭感觉杨茜的声音如隔云端,含混不清中只听见江嘉屹三个字。
“还真是甲方爸爸行为,一直让我们改改改,结果最后告诉我们还是原来的好,真是被他们气吐血,你说江嘉屹平时也不管这个,怎么大晚上的突然看宣传视频,还给意见了?我……”
杨茜后面说了什么,林夭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她倒回沙发上,难受地蜷缩起身子。
半阖眼望着缭绕散开的烟,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刚刚江嘉屹怎么发现她发烧的?
第25章 骤乱
早晨的时候, 雪恰好停了。
空气被长夜的雨雪洗刷得干净。
林夭撕下额头的退热贴,浑浑噩噩换上衣服,背着器材出门上班。
还发着烧, 不敢开车。
林夭挤着地铁到博物馆。
“姐,早上好, ”杨茜背着单反,倦气冲天地跟林夭打招呼,“昨晚被李总折磨疯了,半夜四点啊, 我的天。”
结果她看见林夭的样子,一副孤魂野鬼似的,惊呆了。
“早。”
林夭有气无力应了她一声, “视频弄好, 还有宣传海报没拍,继续吧。”
两人说着,一起进电梯,正好有个眼熟的服务台小姐也跟着进来,看见她们后连声抱怨:
“一大早有个女的非要找江先生, 施工期间,按规矩她没有预约又不是工作人员不让进, 她就坐在一边等了几个小时,每隔十分钟就过来缠着我让我放她上去,谁敢啊,那么多名贵的画呢, 出事我怎么赔得起。”
“哪个啊?”
杨茜好奇。
电梯是观光的,能看见整个博物馆正厅。
服务台小姐对着玻璃指了指,努嘴:“就那个, 有点远,看不清楚了。”
林夭顺着方向看过去,一个姿态端柔的女人,五官看不清楚,隐约是个美人。
她应该不认识。
“怕是江嘉屹的桃花债。”
杨茜十分兴奋地在林夭耳边说。
八卦的意味一起,服务台小姐也起劲了,“是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偏执似的。”
林夭多看了一会,收回视线。
杨茜随口说:“不会是女朋友,吵架了吧?”
林夭眼底微动。
大概是还没退烧,腰酸背痛的,她疲惫地靠着电梯墙,望着楼层嗖嗖跳动。
不知怎么的,她对这个话题兴致很浅,甚至并不那么想听见。
服务台小姐应了一句:
“也有可能,江先生条件这么好,有女朋友也不出奇,我要是他女朋友,我看见他脸就不生气了,哪里还跟他吵架。”
“或者是念念不忘的前女友。”
“……”
她们也就是八卦随口一说,没过多关注。
下午的时候,林夭带着团队在博物馆门口拍海报。
风吹云动。
昨晚的一场雪让风沾染了挥不散的湿气。
风轻吹开林夭额前的碎发,她举起相机。
咔咔随手拍了两张,低头看效果,总觉得不太满意:“陈子,给我拿个广角定焦镜头。”
叫陈子的男孩连忙翻开镜头的箱子,给她找。
“姐,那个女人。”
杨茜对不远处抬抬下巴。
林夭迎风看过去,博物馆其它楼层还开着,不少游客拿着票排队入场,那个女人就站在一侧,死死盯着博物馆出口。
这次距离不远,能看清楚她的长相。
当得起美女两个字。
五官显眼,轮廓算不上柔和,眼角眉梢颇有种盛气凌人的锐利。
“江嘉屹喜欢这种类型吗?”杨茜有些纳闷,“我看那幅《烟》,画中的女人跟这个一点边都不搭。”
“拍照吧。”
林夭拍了拍她肩膀,打断了这个话题。
又拍了一阵子,不远处似乎闹出了点动静,林夭下意识看过去,猝不及防看见了江嘉屹。
他跟张离站在一起,刚刚那个女人就堵在他们两个人面前,怒目而视。
风卷过来,吹出无尽的冷。
江嘉屹对淡漠对张离说:“你先上车。”
张离频频看那个女人,大概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没说什么,转身钻进江嘉屹的车子里,视线还是没离开江嘉屹。
车钥匙在江嘉屹手里翻了一下,他微垂了眼,“有事?”
女人冷笑了声:“明知故问?”
江嘉屹很淡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欠我的东西,难道不用还了吗?”
女人眼底猩红,绝望又凭着本能似的,疯狂抓住江嘉屹这根唯一的救生圈。
“我要还什么?”
江嘉屹好整以暇站着,忽然一道清冷身影晃了他眼,他视线斜出去。
林夭身量很薄,几乎要像一片树叶被风卷起。
她缓缓放下相机,跟他对视。
他不自觉皱了眉。
在他面前的女人咧开红唇,再多的脂粉盖不住癫狂,她说:“把我的人生还给我,你要负责啊,我也是你姐啊,我也姓江,你和江意禾把我害得一无所有,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你姓夏。”
江嘉屹提醒她。
江夏知眯起眼:“我会一直缠着你的,每天都在这里,反正夏家也给了我点财产,我就算不工作也能活好多好多年,我永远在你身边,直到你为我负责!”
“你想怎样?”
围观的人很多,他并不在乎,只有一双眼睛混在其中时,他才忽然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娶我,江/氏集团分我一半,把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现在不是该还回来吗?”
江夏知笑着。
“不可能。”
江嘉屹转身就要走。
林夭听见女人说她姓江的时候,就猜到是江夏知,林夭没见过她,只在江意禾口中听闻过这个人的存在。
“林夭姐。”
陈子喊了一声,举着相机过来,“我刚刚拍了这个,你看看能不能用?”
大家都在吃瓜,只有陈子这个诚实人在认真拍照。
林夭收回视线,看陈子的相机屏幕。
倏地,似乎感觉到什么,她重新抬起头,碰到了江夏知赤/裸裸投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