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难道用的不是一个沐浴露吗?也不见我勾人啊?”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笑闹了几句,没了下文。
林夭洗完澡出来后坐在书桌前,轻轻交叠了腿,往嘴角塞了根戒烟棒,然后才打开电脑,下载了传到邮箱的照片开始P图。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是江意禾的微信。
「刚刚忘了告诉你,江嘉屹居然交了女朋友。」
林夭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牙齿轻轻磨了磨戒烟棒,回复:「女朋友?」
「对。」
林夭:「挺好的,心理医生不是让他交朋友?女朋友也是朋友。」
江意禾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包,随后跟上一句:「听陈管家说长得像你。」
这话深想和不深想,是两个意思。
林夭一边点着鼠标,调曝光,拉曲线,还得扣图,只抽空看一眼手机,随手回:「挺有眼光。」
「他八百年不出门,到底怎么找女朋友的?还挺有本事,找到个像你这样漂亮的。」
「网恋。」林夭低笑了声。
对面不知道干嘛去了,没再回,林夭也忘了还在聊天的事,浸在了工作中。
不知多久过去,手机又一震,林夭才抽了出来,抬头发现宿舍已经熄灯,室友都睡下了。
她连忙把床下面桌子后面的厚重帘幕也拉上,把电脑屏幕的光完全挡住,确认不泄出去,才拿起手机。
本以为是江意禾,结果是江嘉屹。
「江意禾明天想看电影。」
她明天想看电影?
林夭压了压眉:「刚刚她怎么没说。」
「她就这样。」
倒也是江意禾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林夭琢磨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把课表拉出来看了一眼:「问她几点。」
「晚上八点。」
「跟你姐说可以。」
林夭P图P到凌晨三点,才爬到床上去睡。
*
地点在西州有名的国金大厦,地段昂贵,附近都是办公大厦,一栋赛一栋高,偏偏这国金大厦独领风骚,穿云破雾。
晚上七点半,国金大厦电影院里。
林夭坐在休息区,双手插在大衣兜里,是一件黑色长及小腿的羊绒大衣,很有垂坠感,压着长裙,她双腿轻轻交叠,裙角随动作翘起,露出一小截脚脖子,利落清瘦。
电影院在七十楼,整栋大厦玻璃为墙,在这里随便哪个角度看一眼,都可以把整个区的夜景尽收眼底。
林夭凝了凝神。
不远处出现两个人,踩着羊毛短绒地毯,一前一后无声走来。
她惊讶地挑了挑眉。
江意禾长相跟江嘉屹有几分相似,只是一双直晃晃而明艳的眼睛弱化了相似。
她身后跟了个高她一个头的人,微垂着头,双手插兜从冷冽中走近。
江嘉屹身上一件版型宽松线条硬朗的黑色长风衣,从上往下一丝不苟地全扣紧了扣子,高领,他只要稍微低一低头,就会遮住下巴。
他似乎处处不适应,时刻敛着眉头,嘴角抿出一线疏离。
“他怎么也来?”林夭问。
江意禾放下三张电影票:“病人,迁就一下。”
江嘉屹不咸不淡睨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
林夭仰了仰头,倏尔对上他的目光,她视线下移,似有若无地滑过他的唇,最后彻底挪开,看向电影票。
票面上印着价格,300元。
她沉了肩膀往后靠了靠,尔后看见电影的名字:“纪录片?”
还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内容。
“你什么时候变了口味?”林夭问。
江意禾皱眉:“不是你要看吗?”
林夭:“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江嘉屹跟我说是你想约我看电影。”
沉默片刻后,两人同时看向淡淡坐在一旁的江嘉屹,他平静回视她们,眼睛漆黑。
古井无波。
他有条不紊道:“1252年,随着蒙古帝国第三次西征欧洲,黑死病蔓延,使欧洲人口急剧减少三分之二,对中世纪的封建制度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人口的大量死亡,让民众的思想有了剧烈的震荡,人们开始关注当下的现实生活,对生命价值、自由、幸福、成就有了更深的思考,人文主义思□□涌,文艺复兴彻底拉开帷幕……”
江意禾沉闷地凝视他。
片刻后,江嘉屹对牛弹琴般闭了嘴,脸色冷了一度。
林夭交叠的腿换了换,“你懂的比我多。”
言下之意明确。
江嘉屹迅速送过来一眼:“每个人都有懂与不懂的,科学家也有不会念的字。”
林夭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那些总来拜访你的人,就为了跟你聊这些?”江意禾明显不理解。
闻言,林夭回想起那天从别墅出来时看见的几个人,言行举止严谨大方。
“我不见他们。”江嘉屹敛眉,微侧了脸。
“什么人?”林夭看了眼时间。
“一些大学的学者,还有一些政客,大概是买了江嘉屹的画,想来见见人。”
江意禾说完,又抱着手臂凝视江嘉屹,半戏谑半玩笑:“你要不要小心点,可能有人找人暗杀你,毕竟死人的画更值钱。”
江嘉屹毫无笑意地牵动嘴角,配合她的冷笑话。
林夭垂眼,手指卷起电影票的一角,不急不缓道:“我都不知道,弟弟这么厉害了。”
她对江嘉屹的了解不深。
从前,她跟江意禾的话题很少围绕他。
她察觉到什么,忽而抬眼,碰上江嘉屹的目光,直勾勾的、不遮不掩的冷淡。
像那个晚上。
林夭偏过视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似笑非笑道:“小孩,该看纪录片了。”
江嘉屹无声无息凝视她,嘴角沉之又沉,肤色在灯光下白了几分,整个人更冷漠,没什么人气。
“怎么了?”江意禾回头才见他没动。
他稍动了动,最终起身。
江意禾买了两桶爆米花三杯可乐。
进去后,林夭发现是不一般的巨幕厅,屏幕宽而高,观影席成扇形分布,场子大到几乎空旷。
走在屏幕下,人跟着显得渺小。
她按照票面上的座位号找位置,走着走着,忽然发觉江嘉屹走在她前面,在她和江意禾之间。
等找到了位置,一个个进入狭窄的过道,再一一坐下,他便坐在她的右手侧,隔开了她和江意禾。
屏幕亮起,音响震出声音。
林夭发现,观众不少,可他们周围前后左右的各三排三列,都没人。
“他本来说要包场,被我拒绝了,来看电影还包场,那不如回家在放映室看?”江意禾探头,越过弟弟对林夭说。
江嘉屹沉默直视前方。
电影正式开始,林夭便没有回答她。
爆米花一个在林夭手里,一个在江意禾手里。林夭把它放在腿上,偶尔吃一两颗,汽水放在了右手边。
江嘉屹的手肘撑在她右边的把手上,头微微侧了过来,手背抵着太阳穴。
距离过近,林夭几乎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似有若无,若隐若现。
清冽。
勾人。
林夭扭头看他,鼻尖碰到他的头发,像羽毛拂过,香味也拂过。她视线的焦点斜到他的侧脸上,恰好看见他抬起的眼睫,在屏幕的灯光下发白。
他盯着前方,似乎一无所知。
她不动声色地朝左边侧了侧,拉远了距离,鼻尖好似沾了散不开的香,时不时浮动。
林夭沉下心看向屏幕,画面陡然转暗,整个放映厅漆黑一团,只有楼梯道亮着暗光。
她无趣地探手去勾桶里的爆米花,然后,碰到了另一只手。
冰凉的。
比外面的风凉。
她倏尔顿住,那只手也跟着顿住。
林夭垂下眼睫,仿佛毫无所觉地用指尖勾起一颗爆米花,正准备撤走时,勾起的无名指误触了什么。
偏软。
冰凉,又矛盾的温热,像……手心。
爆米花重新跌了回去,林夭面无表情地把手抽出来,无名指上的触感挥之不去。
爆米花桶响了响,那只手捡了几颗爆米花后,也离开了。
耳边是电影的背景音乐。
屏幕终于亮起,林夭飞快地扫了江嘉屹一眼,他依旧直视屏幕,认真而专注。
她把爆米花桶给了他,他没什么反应,顺手接过,偶尔吃一两颗。
漫长的电影终于过半,林夭也撑着左边的把手,歪着头。
余光里,他的侧脸在灯光中忽明忽暗,轮廓更深更分明,他情绪过淡,近乎于无。
林夭凝视他,看见他吃爆米花时偶尔露出的牙齿。
她乍然想起他牙齿的温度、和牙齿轻轻磨在唇舌上的触感。
林夭彻底把脸偏向屏幕,烦闷地摸向烟盒,打开合上打开合上,在出去抽烟和留下的抉择之间,她最终克制住。
第4章 明来
上车前,江意禾说她看这部纪录片睡着了。
闻言,林夭笑了笑。
“好看吗?”江意禾问。
林夭呼出一口冷气,白雾霎时被晚风吹散,她抬了抬眼,看见江嘉屹钻进后面的另一辆车,才说:
“忘了,或许好看?”
江意禾嗤笑一声:“你没看?那你在干什么?”
林夭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睫,拇指轻轻捻了捻无名指。
恰好司机过来替江意禾打开车门,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
宵夜在江家别墅吃,因为江嘉屹吃不惯外面的食物。
林夭没能拒绝江意禾,跟着一起回去。
依旧一屋暗灯,壁炉烧起了温度。
“你觉得这个人像不像你前男友?”
江意禾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吃蛋糕的勺子,翻开手机,“我之前上网看见的,总觉得很像。”
林夭随手挖一勺蛋糕,倦懒地问:“哪个前男友?”
江意禾忍不住笑了:“你挺狂啊。”
“就那个周开祈。”她说。
江嘉屹沉默地坐在江意禾的旁边,眼前是一杯红茶,他不紧不慢地拿起抿了一口。
林夭不置可否地扫一眼手机屏幕,是一张截图。
她含糊不清:“应该是。”
“是个网红?”江意禾惊讶问。
“忘了。”她说。
“有点像江嘉屹,”江意禾盯着照片说,“你觉得像不像?”
林夭冷不丁对上江嘉屹的目光,又互相相安无事错开,情绪不深不浅,只在半空之中留了点似有若无的痕迹。
“我没有这个印象,大概是没往那边想过。”她实话实说。
“哪像?”江嘉屹忽然插话,意味不明,像是随口一问。
林夭闻言下意识侧过脸看向他。
暗光浮沉,不知哪来的光源轻轻晃了一下,林夭忽然发现,江嘉屹的皮肤很白,是长久不见阳光,近乎神经质的白。
他头发极黑带点儿不乖顺的微卷,偏长,额间碎发会微微压住眉眼,清冷疏离。
她的视线从眉眼开始扫,寸寸往下。
江嘉屹在她的打量中异常平静往后一靠:“嘴,像吗?”
视线被这句话拽着,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游弋。
原本像轻飘飘的羽毛,后来触及他鼻尖嘴角到下颌角的线条,不知不觉带上侵略性。
林夭及时止住,收回目光,指腹轻轻抚摸银勺柄的花纹,淡淡道:“你该问江意禾,是她说的像。”
江意禾对着照片来回看几眼:“本来不觉得,一说感觉嘴也挺像。”
他也没转头,眼底带点执着的漆黑:“我像他,还是他像我。”
问的林夭。
江意禾顺势道:“那得看谁年纪大。”
他说:“这不是年纪的问题。”
林夭缓缓挑眉,视线晃了一下,瞥见斜对面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扶在杯耳上,指尖轻点陶瓷杯面,无端泛白。
她放下勺子:“这是年纪的问题,我不搞未成年。”
光线不知怎了,忽然暗沉了一下,呼吸和话语也倏尔跟着停住,好似以前班上晚自习,前一秒还吵吵闹闹,后一秒却不约而同静下来。
“你不是搞过了?”江嘉屹以异样的平静打破沉默。
陈述句,似乎不带多余情绪。
“谁!?”江意禾瞠目结舌。
话题在短短的几秒内一跳再跳,她无法理解怎么从江嘉屹像周开祈这个话题跳到这里。
“给弟弟拿杯温牛奶吧,”林夭抬了抬下巴,“小孩大晚上别喝茶,多喝牛奶,补钙。”
短暂的凝滞后,江嘉屹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茶让大脑清醒,酒让人神智不清,前者总比后者好,有的人喝醉了,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尘埃在火光中升起又落下,在呼出的气息中荡到远处。
半年前那次到底还是生气了。
林夭放在餐巾纸上的手指轻轻一屈。
她毫无预兆地转移话题:“我去抽根烟。”
林夭起身,几步来到后花园门外,嘴角咬了烟,侧低了头,用火机的火舌去碰。
没多久,江意禾来到她身边,奇怪道:“你避着江嘉屹?为什么?”
从林夭初中认识江意禾开始,每次三个人在一块,都是她们两个说,江嘉屹在旁默不作声听着的场面。
她们习惯他这样的沉默,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或回避。
只有这次例外。
林夭不动声色回了回头,餐桌前已经没了人影,陶瓷杯冷冰冰摆着,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杯牛奶,丝毫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