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视频。
这边信号不太好,好不容易下载下来的视频。
一个采访,被采访的是江夏知。
入镜的还有江嘉屹,他就坐在旁边,黑发白面,好整以暇西装革履,矜贵疏离。
讲英语的记者很直白地问江夏知:“你们关系看起来不太好。”
江夏知扭头看江嘉屹一眼,笑容纤弱而亲切,开口是流利而标准的英语:“没有,我跟江嘉屹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
镜头给了江嘉屹,他平淡地笑了下,有种看似亲切的敬而远之。
他说:“没有一起长大。”
不是亲梅竹马。
江夏知轻笑,把话题拉回到她身上:
“或许大家不是很了解他,他对待越亲近的人,态度反而没那么客气,他对我向来直接又不客气,是因为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客套就可以自然舒服地相处,我是他最亲近的人,我从小就特别喜欢跟他一起玩。”
“但关系再好,我也会如实写评论文章。”江夏知没有给江嘉屹讲话的机会,话题拐了回去。
接下来是一些关于画作的问题,江嘉屹答得有条不紊,腔调拿捏得干净,嗓音低沉,像悠远古朴的大提琴。
很短的视频,很快结束。
杨茜笑着说:“这是干嘛?这不是之前在博物馆门口闹事的那个女人吗?讲话怪暧昧的。”
林夭低眼望着停下来的视频封面,问:“暧昧吗?”
声音很轻,随风散了。
“暧昧,这不就是女的在表达她跟江嘉屹关系可好了,都青梅竹马了,就差搭着肩膀告诉记者他们是哥们儿了。”
顿了一下,杨茜收起手机看向林夭:“姐,你看不出来吗?”
有人在勾引他啊。
杨茜看好戏似的:“你说江嘉屹吃不吃她那一套?说实话,江夏知长相可以的,是个美人,男人,受得住诱惑吗?”
“姐,你不是跟他很熟吗?真正的青梅竹马,我能在你手里吃到第一手瓜吗?”
林夭拍了拍骆驼,望着远方越压越低的乌云,闪电撕裂了天幕,一路炸裂着劈到沙漠上,荒野中的悲壮苍凉。
“下雨了,往回走吧,危险。”
导游也惊了,难得的大雨,连忙招呼众人上骆驼,赶紧往回走。
林夭爬上去,在返程中回了下头,抬手拍下壮烈的景观。
失手了,没拍出最好的状态。
她望着照片,凝眉。
半响抬手捞了把被狂风吹得乱卷的头发,用那黑色发绳绑一下,谁知啪地断了,发绳弹到半空。
她惊了一瞬,回头去捞,指尖碰了一下,握不住,被风吹走了。
越吹越远,消失在群沙乱舞之中。
她想跳下骆驼,杨塑喝止了她。
“林夭!疯了?赶紧走,雨过来了。”
天越来越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深夜浓稠。
林夭抿直了唇角,还是想跳下去,杨塑率先跳下来,一把爬上她的骆驼,把她按紧了,冷声问:“你下去做什么?”
“掉了东西。”
“很重要?”
林夭呼吸掺了沙子,艰难地咳了一声,“嗯。”
“什么东西?”
“……一个发绳。”
“你疯了!”杨塑气得咬牙切齿,“没看见那闪电,你要是落单了,不怕把你劈死,什么破发绳,老子回去给你买一百条行不?”
林夭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没再回头,只是有些手抖。
杨塑注意到了:“怕?”
她没吭声。
“你林夭也有怕的事?真怕闪电劈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是有点怕。”
她捻了捻指腹,刚刚发绳断开时,弹到的触感仍在,断裂了,很激烈。
“怕什么?”杨塑皱眉。
她抹掉砸在脸上的沙子,眼睫低垂,说:“怕弄丢了人。”
杨塑哑然无声,复杂地扯了扯唇角:“还以为你说怕死,回去吧,这个天气不能露营了,去市区住宾馆。”
林夭无意中抬头,看见周开祈从前面的骆驼回望,目光恒远寂静。
暗流涌动。
杨塑跳下林夭的骆驼,拍了拍骆驼屁股,道:“走吧,我是领队,要对你们的生命安全负责。”
果然下起了大雨,又急又狂,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声势浩大。
他们开车狂奔至市区,随便冲进一家宾馆的时候,身上多少湿了,开了四个房间,林夭依旧跟杨茜一起住。
林夭先洗了,出来之后冷得缩进被窝里。
宾馆条件比较简陋,没有暖气,全靠一床没多厚的被子撑着,这边里沙漠近,昼夜温差大,晚上冷如冬天,也干燥得吓人。
她横躺着,湿漉漉的头发晾在床沿。
望着有些斑驳发黄的天花板,脑海里是杨茜给她看的视频画面。
良久,她问杨茜借了手机,裹着外套靠在窗边,把窗户打开一半,点了烟,烟雾消弭于雨夜之中。
不断拉进度条,翻来覆去地看。
烟头火慢慢烧到指尖,她头发湿而乱,往下滴水,眼底疏淡沉冷,一片荒凉。
良久,她把几乎烧到尽头的烟摁灭了,丢进垃圾桶。
然后举着自己的手机,找了找信号好的地方,给江嘉屹拨打个微信电话。
英国那边是下午两点左右。
对面好一阵子才接通,信号断断续续,他的声音也跟着断断续续,林夭又挪了下位置,找到信号好些的地方。
“林夭?”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夭平静地停滞了好久,才吐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字:“在忙?”
对面背景声不算吵杂,江嘉屹说:“在吃午饭。”
忙到两点才吃午饭。
林夭嗯了一声,又静下去。
“有话要问我?”江嘉屹低声问。
凉的雨撇进来,落在眉眼之间,凉彻彻,入骨。
她茫茫地望向窗外,雨幕让整个天地变得灰蒙蒙,水烟灌进。
她莫名笑了声:“发绳断了。”
“什么?”
“你还给我的发绳断了,被风卷走了。”
对面静了一下。
林夭接着说:“你要炒绯闻了?”
她摸了摸冷硬的烟盒,含糊问道:“我同事让我问问你,江夏知长相挺美的,你吃不吃那一套。”
江嘉屹陷入了长久的死寂中,良久,闷闷地笑了声,不清不楚的:“林夭。”
“嗯?”
“吃醋了?”
林夭扬眉,指尖碰到窗沿上的雨水,湿漉漉:“没有,不是我问的。”
他慢条斯理的:“我吃哪套你不清楚吗?”
滚热的声音似乎近在耳边,林夭心头微抖。
耳朵悄无声息热了。
酥酥麻麻。
她若无其事地笑:“真不是我问的。”
他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你声音变了。”
她飞快摸了摸脖子的位置。
指尖沾了凉。
江嘉屹声音低了又低,掺杂了似有若无的笑:“看见那个采访了?”
“无意中看见了。”
“看了多少遍?”
“一遍。”
“嗯,一遍,”江嘉屹沉吟,“要我解释吗?”
林夭平静笑道:“不用,你没什么问题。”
视频里,他的反应没并没有问题,客套的疏远的,搞暧昧的不是他。
可他还是解释了:“我反驳了,后面话题转回去之后,不好再提,显得刻意,我跟她不是青梅竹马,也不亲近。”
“嗯。”林夭闷闷应了声。
有什么情绪升腾而起,卷了荒凉的风,却驱不散炙热。
燃烧着、燃烧着,一路烧成灰烬,烧到天塌地陷。
“小时候,我只有每年被我父亲接去他家三个月,才会见到她,关系不怎么好。”他声音低缓而有条不紊,给她展现一个儿时的故事。
“她脾气很大,动不动就给我那个父亲告状,”他顿了顿,“而且她母亲害死了我母亲,我跟她只有隔代的仇,这次一起行动,是张总的决定,我出发前一天才知道。”
“嗯。”
她哑了哑嗓子。
“很在意?”江嘉屹问。
“没有。”她捋了把头发,轻描淡写,不真不切。
江嘉屹静了一瞬,声音微沉,也很动听,仿佛在她耳边说:“是不是想我了?”
她望着黑暗,似乎能看见在远方的江嘉屹,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
他会凑近她,身上薄荷香卷席,清隽的脸,黑沉的眼睛。
眼底有什么在翻腾、激荡。
他平静又不平静地在她耳边问:是不是想我了?
那样的炽烈能把她烫死。
她说:“我——”
的确想你了。
江嘉屹接着问她:“你那边冷吗?”
鸣沙山这边,越夜越冷,也越美。
她顿了一下:“有点冷。”
“我这也有点。”
他沉闷地、燥闷地说:“你怎么跑这么远。”
“嗯?”
“我很想抱抱你——”
现在。
此时此刻。
他的女朋友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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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正文完结
九月。
今年天气不同寻常, 比往年冷得快。
旅拍一个月,结束的那几天大家都惆怅。
这样潇洒自如的日子太少,回去又要过社畜生活。
周开祈跟大家告别:
“在海市待了五年, 待够了,做博主要多走点地方, 给粉丝新鲜感,旅行的时候经过一个古镇,生活挺好,过去走走。”
都知道怎么回事, 不好挽留。
心情更惆怅地告别了。
林夭望着周开祈离开的身影,靠着车身默默点烟。
“不能当朋友?”杨塑问她。
林夭指腹捻了捻烟,笑问:“朋友还是备胎?”
她拉开车门, 上去前说:“有个人跟我说, 做不成恋人,就不可能做朋友,二选一,没别的路。”
江嘉屹说过的话。
最终他成了她恋人。
杨塑笑了。
他跟林夭合得来不是没有原因的,性子洒脱对胃口。
“之前说好的涨工资, 回去给你涨。”
“行。”
*
回到海市,林夭没再住杨塑家。
林动自顾不暇, 她可以搬回自己家住了。
一个多月没住人,家里布满灰尘,她细细打扫好几遍。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又繁杂。
她把旅拍的照片发出去参赛,然后跟着杨塑做生意, 从员工变成了合伙人,团队又招了几个怀着梦想的年轻人。
工作室越做越大。
江嘉屹工作也忙。
期间两人通过几次电话,其中有一次林夭印象深刻。
她和江嘉屹低声讲话, 他那边的背景音里突然传来女声,很低很近,几乎贴着手机。
“阿屹……”
林夭顿住,指尖随便拨弄鼠标,漫无目的地滚页。
“阿屹,外面冷。”
那个女声又响了一下,这次远了些。
“是江夏知。”
江嘉屹主动解释,他似乎在走路,声音隐隐有起伏。
风声明显,从室内走到室外了。
“叫得挺亲切,”林夭不清不楚地笑,“也挺关心你的,还管你冷不冷。”
江嘉屹低声:“她故意的,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
林夭指尖顿住,电脑屏幕的页面也跟着停下,她挑眉:“你告诉他们了?”
他不动声色:“嗯,告诉了,你那边呢?杨塑知道我吗?”
林夭靠着椅背:“知道我恋爱了。”
没往下说,于是江嘉屹替她把话补充完整:“但是不知道你男朋友是我,对吧。”
只言片语中的情绪浓郁,不太对劲,压着什么似的。
她暗自扬了扬嘴角。
“暂时不知道。”
他哼笑了声:“瞒得很紧啊,怎么?这么快腻了,想换人了?”
“没有。”
江嘉屹不吭声。
电话里长久的沉默传来,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说不清楚的在意。
浓郁的能从言语的缝隙之中透出。
他声音低下去,很疲倦:“再等我一会,不会很久我就回来了。”
“嗯,专心工作。”
他继续说:“专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