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月想起自己的斗篷,也是不能让她们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
城月走神,直到彩蝶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彩蝶说:“别理会别人的看法,你是自己学,又不是给她们学。”
城月咧开嘴笑,“嗯,谢谢彩蝶。”
她今日学了新的技巧,歪歪扭扭绣了几针,休息的时间就过去了。
城月看着这进度缓慢的帕子,不知道何时才能绣完?
夜色已经很深,城月感受到小腹的胀,被想尿尿的念头憋醒。迷糊着眼,穿着鞋子,披了衣服出门尿尿。
深夜天更凉,城月小跑着回住处。厕所与住处隔了些距离,她抱着胳膊,低着头跑动。
直到听见了细微的声音。
是彩云的声音。
她脚步一顿,目光一转,瞥见彩云和那天的那个男人站在晦暗处。彩云拉着男人的手,说着什么话,欢声笑语。
一阵冷风吹来,城月一哆嗦。她搓了搓胳膊,打算起身继续走。
她要迈步的时候,忽然瞧见彩云踮脚,亲吻了那个男人的脸颊。
只有一盏昏暗的灯,故而人影模糊。
城月只隐约看见他们的动作。
她想起楚星来,她和楚星。
彩云和那个侍卫的事情在宫女所里不算秘密,有许多人知晓,甚至拿这事儿打趣。
他们说的是,彩云,你的情哥哥……
城月摸着下巴,被风吹清醒了。
那这么说起来,她和楚星,也是情哥哥、情妹妹了?
第24章 烤羊
又有一阵风吹过来,吹得树叶子沙沙作响,也吹得城月脖子一哆嗦,她终于迈步离开。
再次躺进被窝里,热度仍在,她翻了个身,却意外地清醒。
从被窝里探出一双眼睛,看着黑不溜秋的房间。为了节省,她们的住处在睡着之后是没有灯的。窗户留了一丁点缝儿,透出些风来。
城月翻来覆去几番,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没了睡意。
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脑子里又想起好多东西。最后思绪被定格在一只兔子上,她想象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
一只兔子蹦蹦跳跳,在草地上走着。然后突然出现了一只大灰狼,她就跑啊跑,大灰狼在后面追。
……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门支呀一声。宫女所算是宫里的下层,住所也好,其他摆设也罢,皆有些年头,因而那门并不算灵活。
声音算不上特别大,可还是将城月吵醒。
她睁着迷糊的眼,看见彩云从门缝里溜进来。彩云很瘦,城月也瘦,但和城月比起来,彩云瘦得有些过分。
彩云今年已经二十岁,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儿的。一开始,彩云是一个娘娘宫里的,那还是先帝那会儿。后来那娘娘失了宠,宫里宫女全被打发出去,她便来了这里。
她早没什么盼头了,也就盼着李岩能早点娶她出宫去。
今日李岩同她说,他升了职,离娶她的日子又近了些。
彩云想到这里,不禁捂嘴笑。
城月看见她笑着,躺进被窝里去,很快也没了声音。
城月眨着大眼睛,望着黑不溜秋的夜色。她同楚星在一起的时候,也时常笑。
她翻了个身又继续想她的大白兔,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
第二天醒过来,叠被子时候听见她们闲谈,有人打趣彩云:“听说你那位升职了,是不是要把你娶回去了?”
“真好啊,羡慕你,还有这种造化。像我们啊,只能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了。”
……
城月听得费劲,她眉头皱着,脑子里还在想,娶回去?
她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像陛下和娘娘的关系那样。只不过宫里是一个陛下,和好多个娘娘,而民间,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组建成家庭,生儿育女。这当中的关系又稍显复杂,城月并不明白。
她只是想起楚星来,她上回还在想,日后楚星若是成了家,必然会忘记她。经过昨晚和今天的事,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情哥哥,就是要组建家庭的意思。
她想,她和楚星也是那种关系,那楚星也可以娶她吧,然后她可以为楚星生儿育女。
和楚星生的孩子一定很乖巧可爱又好看,最好长得像楚星,性格再活泼一点。反正不要像她,也傻傻的可不好。
城月脑子里的想法就这么飘到孩子身上,楚星的孩子姓楚,最好是个女孩儿。
早起要先洗衣服被褥,大家都不喜欢洗衣服,尤其这个时节,更是怨声载道。
“唉,真是的……冻死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这都是命,谁让咱们家里条件不好,又没那命被选到主子身边去。”
“唉,烦死了,一辈子在这里待着……”
一时间,她们七嘴八舌说起来。
唯有城月和彩蝶沉默着。
城月插不进话,一双手泡在冷水里,几乎要没了知觉。她目光一瞥,才发现彩蝶也不和她们说话。
城月收回视线,正要开口说话:“彩蝶……”
被彩蝶冷冷挡回来:“别说话,多做事。”
城月抿着嘴,有些委屈。她正委屈着,听见她们口中突然出现彩蝶的名字。
“咱们呐,都还好,彩蝶才是最惨的,就她们家那情况,咱们如果运气好一点,还能出门去,可是彩蝶就惨了,一辈子没机会了。”
几个人笑起来,笑完了又叹气,不只是嘲讽彩蝶,还是嘲讽自己。
城月觉得奇怪,为什么彩蝶会惨呢?
她们说到家里的情况,可是彩蝶家里有什么?
这里很多宫女,都是家里犯了事,被送进来的。有犯大事儿的,也有犯小事儿的。
她们这么说,想来是彩蝶家里犯了大事儿吧。城月这么想着,看向彩蝶。
作为话题当事人的彩蝶,却神色平常,自如地搓着衣服。
城月又觉得彩蝶很厉害。
到吃饭的时候,大家刚忙活完已经饿了,个个狼吞虎咽。可惜这饭食并不香,狼吞虎咽两口,便没了势头。
城月慢条斯理扒拉着碗里的饭,吃了几口也没了胃口。吃完饭还有一小会儿休息时间,城月本想去找彩蝶学绣花,可是彩蝶却不见人影。
她只好作罢,自己在角落里摸索着绣了几针。
天气越来越冷,她的手也越来越僵,不止是手,腿也是冻僵的。一身棉服,都快挡不住风。
她走到冷宫的时候,稍微迟了些。因为今日腿脚冷,走动慢了些。
楚星不在温泉那儿,在入宫的门口等着她。
他今日又换了一件新的斗篷,还戴了一个米黄色的手炉,斜倚在门廊边。见她来了,起身从手炉里拿出手,握住她的。
城月手正冻着,被他一握住,像一下一身处天堂。
她哇了声,正要开口,楚星把手里的手炉递进她手中。
“暖暖。”楚星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甚是好听。
“嗯。”城月点头,随他一起往里面走。温泉宫中已经生了堆篝火,篝火上架了一个架子,架子上串着铁丝,不知道要做什么。
城月觉得奇怪,自然就问楚星:“这是要做什么?”
楚星说:“烤羊肉。”
“诶?”城月眼睛睁大,“烤羊肉?”
她只听说过这道菜,却没吃过,听说是贵族才吃得起的。
城月拍手,“楚星好厉害。”
楚星不语,沉默地走近火堆,取下那个架子,又从旁边的食盒里,拿过一大只羊腿。他动作干净利落,将羊腿绑好,放回火堆上。
城月看得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看他撒上酱料。
楚星本要带一整只,思及太过庞大累赘,且他们二人也吃不完,最后只拿了一条腿过来。
羊腿上划了几刀,在大火上呲啦呲啦地冒油。
羊油掉进火堆里,火迅速燃烧更旺。
城月被吓到,往后退了退,又觉得有意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
火光映在她脸上,在她晶亮的黑眸里跳动。
在这样的氛围里,楚星好像被蛊惑。他揽过城月的腰,让她转头与他亲密无间。
交换呼吸,交换彼此的生命。
城月对此乐此不疲,很快转被动为主动,咬他一口,换来更凶的楚星。
旁边的羊腿还在冒油,火势一下旺火一下,在他们身侧像助兴。
城月退回一些,倚着他的胳膊,吞咽一声。楚星眸光被火点亮,听见她说:“楚星,你娶我吗?”
第25章 恰羊肉
楚星微愣了愣,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映出的火光在跳动。
楚星皱眉:“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没有回答城月的问题,换个人来,或许会察觉出这种顾左右而言他。可是城月不会,她的注意力就这么简单地被楚星带偏。
为什么会说起这个?
城月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就从脑子里冒出来了。兴许是今天听她们聊天,听多了这一句。
“嗯……”城月眉头也揪着,似乎难以回答他的问题。
楚星对这问题的答案也并不在乎,他又自然而然地转回她的问题。
“你娶我吗?”
娶,这于帝王而言,既是郑重不能轻易使用的词汇;同时,又显得轻率而没有分量。
重在,于帝王而言,用得上娶这个字的,唯有元后。
在大昭,甚至连继后都够不上一个“娶”字。
唯有元后。
而楚星,并未立元后。
一则,他个性暴戾,甚少踏足后宫,故而无人得了恩宠,至于子嗣,那更加没有。二则,或有家世才貌甚突出的,有臣子劝过,可楚星不愿意。
何况楚星即位不过两年,这事儿左右也不急,因而就被搁置下来。
而轻,又轻在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左右都是女人。“娶”或者“不娶”,只不过是一个虚名而已,所以并没有什么分量。
楚星垂眸,他从未考虑过这些。
他分给后宫那些女人的精力少之又少,闲暇时间才会看一眼,不过看一眼又会厌恶。
如今,月儿问他,娶她吗?
他又转向别的问题,“月儿,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吗?”
城月点头,又摇头。
“好想知道,但也不是特别清楚。是两个人在一起,像我和楚星一样,亲亲抱抱。”
她说着,挽住楚星的胳膊,头靠在上面,嫣然一笑。
“还有,生孩子。”
一个家庭的组建,其实是很复杂的。可以看成一个变小的国家的化身,需要秩序,也需要人情,需要操持,也需要打理。
楚星学过为政之道,亦学过为君之道。但没人教过他为夫之道。
楚星思绪略微走神,他看着城月。于她而言,那些内里的秩序都是不存在不必要的,她只记得很表层的东西。
亲吻、拥抱、做。
不对,她甚至都不知道做是什么意思。
楚星没有经验,可是有纸上谈兵的理论。
他抬手,从她脸颊边走过去,落在她下巴上。
城月是鹅蛋脸,脸很小,他甚至可以一手遮住。
楚星微微托起她的下巴,问:“月儿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城月还是靠着他胳膊的姿势,被迫歪头看他。
怎么生孩子?城月摇头。
她笑:“不知道,但是楚星肯定知道。”
楚星看着她的笑容,那种时常出现的躁郁不安又涌上心头。他托着她的下巴,并不说话,眼神似乎有些暗。
楚星的手指抵在她下巴上,城月微微垂首,让嘴唇碰到他的手指。
楚星回过神来,眼睫轻颤。
身侧的羊肉香味传来,将两个人的思绪一起吸引走。
城月转过头去,欢呼一声:“哇,好香啊。”
楚星松开手,起身将羊腿翻了个面。这羊腿巨大,起码要烤上一个时辰,里面才会熟。
这么一打断,先前那些话都烟消云散。
城月的注意力又被别的东西吸引,她抬头,看见一只蝴蝶在殿中飞。
她杏眼睁圆,很是惊讶:“这个时节,还有蝴蝶。”
宫门是紧闭的,因为外头冷风大作。也不知道这只蝴蝶是怎么飞进来的,那是一只蓝色带花纹的蝴蝶,在殿中并不亮眼的光线里,显出一种诡谲之美。
城月被牢牢地吸引过去,她跟在蝴蝶身后跑,蝴蝶飞得很慢,她也走得很慢。楚星在原地旁观,看着她很有活力地去追赶蝴蝶。
城月总是很有活力的,很少有蔫蔫的时候。她玩累了,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又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仿佛人生除了玩和吃以及睡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她回头看楚星,发觉楚星在看着她,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城月小碎步跑回楚星身边,又挽住他的胳膊,“楚星,我是不是好傻啊。”
楚星摇头:“没有。”
反而很让人平静。
即便她这么闹腾,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到平静。
像坐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却能安眠。
或许是因为知道这海浪并不会卷走自己。
城月自觉楚星是在夸她,她又蹦起来,按住楚星的肩膀:“楚星,亲亲。”
楚星看着她的眼睛,她直着腰,才到自己的下巴处。于是楚星伸手,将她带到胳膊上,圈进怀中。
她的下巴皮.肉很软,骨头很硬。
下巴往上,是嘴巴。
嘴巴也很软,但是牙齿很硬。
软硬搅和在一起,让人难以捉摸。
城月的手指在楚星的手指头之间,被抓住,堪堪地弯曲。因为手指有骨头可以支撑,所以弯曲和伸直并没有很大的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