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周思柔,连忙改口,“三叔,抱歉。”
“没关系。追到了记得把侄媳妇,”陆柏良笑了下,“是这样称呼吧?把她带回来我们见见。”
“好。”沈劲也笑开来。
*
首映礼那天的天气很好。
方白一早就按照邢清嘱咐的那样——给阮胭找了擅长做在日光下的造型师。
造型师给阮胭挑了一条红色的镂空挂脖连衣裙,背后伶仃漂亮的蝴蝶骨完完全全的展露无遗。
她的头发也被不高不矮地盘了起来,浓密蓬松的发丛里,被造型师心机地插了好些小茉莉 。
造型师说:“两生花,两生花。就这电影名,你身上没有花,还有什么意思?”
阮胭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索性任她折腾了。
到了酒店,方白先去露天停车场停车,然后陪阮胭去首映礼的会场。
但她们刚把车子停好。
一个人便跟在了她们的后面,她们的角度,并不能看到。
空气里弥漫着某种熟悉的味道。
一种莫名的惊惶漫上她的心头,这种感觉是很多年都没有过了。她想到邢清前几天发的短信:宋筠也会来,酒店里还放着掺了玻璃渣的油漆……
她问方白:“备用礼服准备好了吗?”
方白点头:“都备好了。”
“好,你再去车上把西装外套给我拿过来。”
她想,如果要是有人泼油漆,她得先拿西服外套,把这些恶心的东西给挡住一部分……
方白转身回车里去取。
然而,方白刚一离开,阮胭走到停车场门口。
一盆透明的液体就向她猛地泼来——
“去死吧,贱人!”
第24章 不是替身
阮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旁边猛地一闪, 那桶透明的液体立刻泼在了地上。
还好她平时一直有坚持做体能训练,反应比常人快那么两三秒。
不然这桶液体肯定会泼在她身上。
那人戴了黑色的头套,浑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的,阮胭只能通过她的身形和声音来判断, 应该是名女性。她见没泼中阮胭, 立刻拔起腿就往外跑。
阮胭也赶紧跟上去, 方白拿着外套也在后面追。
阮胭穿了高跟鞋,不方便追,追到那人消失的拐角处时,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她捂着肚子直喘气。
然而, 下一秒——
“胭姐小心!”方白在她身后大声喊道。
阮胭抬头, 那个本来已经消失在拐角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回来,这次, 她的手里端着一桶液体。
她顿了一下,举起桶, 准备朝阮胭泼过去……
已经疲惫的阮胭, 知道这次是躲不过了。
她任命地闭上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她被搂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整张脸都被人狠狠地摁着,贴着他的衬衫, 滚烫的体温将她全部裹住。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
她连忙推开他,从他怀里钻出来。
空气里到处都是那种发涩的气息, 是——
是烧碱水!
“沈劲!”
阮胭转头看他, 他刚刚用后背替她挡下了那个人泼出的一整桶烧碱水……
那个人见状想跑, 阮胭看了眼脸色灰白的沈劲, 然后她直接踢掉高跟鞋, 快步追上去,两下就把那人的胳膊抓住。
接着,“哐啷”一声,她抬脚往那人的肚子上狠狠踹去!
阮胭打小就是在船上长大的,海里游惯了,看着柔弱,实际上身体素质比好多男人都强。
那人当场就被她踹到了地上,捂着肚子直叫唤。
她抬起右脚死死抵在那人的下颚处,抵得那人一点也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阮胭——
捡起地上的桶,里面还残余着一些烧碱水……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在阮胭的脑里疯狂回响:“泼下去,阮胭,朝她的脸上泼下去,就像她对你做的那样,泼下去,当个坏人也没什么不好。”
阮胭闭了闭眼,拿起桶,狠狠地往脚下踩着的人泼下去——
她终究还是只泼在了那人裸露出的手上。
她做不到。在那么一瞬间,有个人站得笔直,温和宁静地告诉她:“医者,要有仁心。”
脚下那人被烧碱水烫得直叫唤。在这声声的惨叫里,阮胭回过神来,看着她,一字一句提醒道:
“你听着,我很坏,但我没你那么坏。我不会把毁人面容这种低劣的手段,往同为女性的人身上使。但是,你既然敢做,就要敢承担这后果。”
说完,阮胭松开脚,把装着烧碱水的桶往地上狠狠一扔。
那声音,震得地上的人抖了又抖。
那人赶紧忍着痛,颤抖着身子站起来,甩着快要被烧碱水灼烂的手往外疯狂跑去。
医生,医生,她要去看医生!再不去,她的这双手就要废了!
阮胭没有去追,她回头看向沈劲。
他的整个西服后背上都是碱水,她刚刚听到了他的痛哼声,应该是什么地方被烫到了。
“沈劲,你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他。
他眉头微皱着,走向她。
阮胭:“低头。”
沈劲很高,她只到他的肩膀,她猜测,刚刚的烧碱水,一定是溅到了他的后颈。
果然,沈劲微微弯身下来,整个后颈上布满了斑斑驳驳的红点……
阮胭心下一惊,直接拉起他就往最近的洗手间跑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这发生的一切。
自嘲道:又来晚了一步。
*
“把头低下。”
阮胭拧开水龙头,把他的头往流出的水龙头下按,自来水稀里哗啦冲上他的后颈,凉意稍稍盖住了痛意。
他的右手还死死攥着她的左手,她抽也抽不出来。
“放手,沈劲。”
“不放。”他用力去拉她,自来水就呛进了他嘴和鼻腔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阮胭拿他没办法,只能任他把手攥着。
“你为什么要帮我挡。”
“不挡你就废了。”
“不会,我躲得开。”
“你躲不开。”他说得笃定。
被他戳破,阮胭无言。
水龙头哗啦啦的流,流在沈劲的后颈上,沉默里,沈劲又开口:“现在,你欠我了。”
“嗯。”阮胭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件事上,她的确欠了他一个人情,“你想怎么样?”
“回来,胭胭。”他的手还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不,除了这个,你换个其他的。”
她生硬的语气落下,让他忽然觉得被水冲走的疼意又重新弥漫了回来。
“可是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他攥着她的手愈发用力,像在忍着疼。
“不想要,那就让我一直欠着你吧。”
她说完这句话,他怔了一下,以为这是他们可以纠缠很久很久的信号。
结果下一秒,她一句话又将他重新打回地狱,“你别多想,我不是什么好人,我的良心也不会因为欠你而不安,我依旧会正常生活,所以你最好提一个合理的要求。”
沈劲只觉得,后颈上的灼伤,真痛啊,痛得他牙关都在轻轻打颤:
“那,你可以来照顾我吗?”
阮胭没回答。时间和水龙头的水声一点一点流逝,洗手间外,方白问她:“胭姐,谢导在喊首映礼要开始了。”
阮胭回了句:“好,知道了。”
说完,她对沈劲说:“一直这样,用水冲刷三十分钟,稀释碱水,避免烫伤,然后打电话给向舟,让他送你去医院。我先走了。”
说完,她抽手离开。
他不肯放。
阮胭用力挣扎,他再次被水呛住。
而这一次,阮胭没有停下动作,直接毫不回头地离开。
只留他一个人,埋首在水龙头里。自来水顺着他的后颈,流向口鼻,他被呛得眼泪都快要出来。
他不明白,阮胭怎么舍得?
以前那么喜欢他,满心满眼依赖着他喊他哥哥的阮胭,怎么舍得就放他一个人在这里?
*
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
为了契合医疗片的主题,整个大厅都被白色填充满了,白布、白凳、白桌字,策划得十分独特。
因此,那抹红到极致的红走上台时,才显得足够的万众瞩目。
太美了。
和当初开机仪式上那个站在一隅安静不争的白衣黑裙女孩,判若两人。
所有的记者都敏锐地举起相机,对着阮胭一顿狂拍——这就是新一任的谢女郎,一人分饰两角的绝对女主角。
宋筠也在台上,她穿了条白色连衣裙,站在制片人的旁边,以客串助演的身份。时隔三个月,两个人仿佛和开机仪式上身份对调,她成了绝对的C位,而宋筠,则成了媒体人口中“不争不抢”的那位。
于是,阮胭像宋筠当初所做的那样——对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而宋筠,则无比惊讶地看着她。
“你……”
“我没有被泼,失望吗?”她站到宋筠的旁边,嘴角依旧噙着笑。
宋筠神色有些不自然:“什么泼不泼。”
“明明只是客串,上次和谢导已经闹得那么难堪了,这次却还要赶来参加首映,真的是为了看这首映的电影吗?”
阮胭看着她,没有遗漏她脸上每一丝惊惶。
下面有无数镜头在拍着她们,宋筠僵着脸笑:“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喜欢看,就要看到底,好不好?”阮嘴角依旧挂着得体的笑,神色一点没变,“首映礼结束后,别走啊。”
宋筠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脚步有些微微站不稳。
阮胭离她远了,开始如常地应对记者的各种提问。
她很聪明,说话会留余地,能接梗,也能抛梗,就连谢丏也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阮胭是个安静的姑娘,却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圆融的一面。
直到有个记者尖锐地提问:
“阮小姐,昨天晚上,周子绝导演官宣,您是他下部影片的女主角,那也是一部医疗题材的电影。我想问一下,您一连接两部医疗电影,是为什么呢?有人说,您是要演一辈子医生,为了维持自己首医大的高材生人设,您怎么看呢?”
场上一下就安静下来了。这个记者很年轻,一看就是个新人,前半句问得还行,后面的问题简直是像把网友们的提问直接拿过来的一样,没有半点水准,还得罪人。
但,其实大家也都很好奇,为什么她又选了一部医疗题材……立人设有好有坏,加深观众记忆的同时,却也很容易限制死自己的戏路。
难道说,这个小姑娘,想演一辈子的医生?
阮胭拿着话筒,看着那个记者,她唇角微扬:“是。我就是要立住我医学高材生的人设。”
她一说完,全场哗然。
而她只是抬睫,继续坦然地往下说:
“我是首电的学生,但我也是首医大的学生。我热爱医疗事业,但正是因为热爱,我才比谁都知道医疗界的诸多不足。是的,所有人都在说患者是弱者,可是有没有人关心过医生的困境?
“有人思考过当一名医生究竟要付出多少年的时光吗?五年本科,三年规培,如果要留三甲,还得再度过三年硕士和三年博士生涯……诚然,医者仁心,理应保持终生学习。
“但是,当那些日益层出不穷的医患纠纷出现时、当那些一条条修订得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科室规章出现时,有没有考虑过医生们其实反而也是时代洪流中的弱势群体?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当所有人都在抱怨看病贵、买药难以至于拖欠医药费的时候,那么,诸位知不知道这部分欠款其实是要由科室集体人员来承担……
“我并非是想用自己的蝼蚁之力,去推动所谓的医疗改.革,我只是想和这些有志的导演编剧们一起,把我所知道的这个行业的种种不足,尽力去指出来、说出来、演出来。我无比骄傲,在成为一名演员之前,我曾触碰过手术刀,曾接触过人性的善恶,曾感受过生命的消与逝……我爱这个行业,并且,将永远爱着。”
她这段话很长很长,说的时候,语调却无比镇定,只有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眼眶里才稍稍有湿意涌现。
闪光灯噼里啪啦对着她的脸拍,想要在她掉落那滴泪之时,拍下正正好的一幕。
然而她却把泪止住了,她唇角微扬:“另外,今天是《两生花》的首映礼,还请不要提到其他影片,谢谢大家了。”
谢丏立刻笑着接道:“没关系,丫头,我可以免费帮你下部戏打广告,记得给我分成就行。”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笑了,于是,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
……
直到首映礼结束,所有人都是“满载而归”,记者们拿到了他们想要的料,电影方达到了想要的宣传效果。
除了宋筠。
她的脸色极不好看。她往外走的时候,阮胭忽地拉住了她:“筠姐,等一下,说好请你看的戏,还没看完呢。”
宋筠脸一白:“你还要干什么?”
“报警。”
阮胭这两个字一吐出来的时候,不仅宋筠一脸震惊,就连谢丏也看着阮胭:“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