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张异住的府邸是恭王府,恭王是武帝的叔叔,一生无子,王爵在恭王死后被收回,等到恭王的最后一个妾室老死,恭王府就彻底撤了王匾,成为一块无主之地,先帝在位时修缮过两次,是为了给康王的二子居住,后来没住成,姬越先前派人看过,这王府一条街上能简单修缮一下就住人的,也就只有恭王府了。
姬越花了些时间让工匠把恭王府修缮了一遍,太破不能住人的地方没有翻修,只贴了封条,饶是如此,一整座王府也是张异从未奢想过的了,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拜伏不受,姬越却笑道:“这里离明光宫近,从这处小门出去,过一条官道就是宫墙,你安心住着,朕来找你方便。”
如果只是单纯的赏赐,张异是不肯接受的,但要换成姬越的体验,他也只好应下。
姬越给张异派了一些宫人,偌大的一座王府不可能只住张异和他的家仆,至少要百十来人才能运转起来,宫人都是年岁正好的宫婢,如今宫里极少有宦官了,但姬越对此是很放心的,不说张异的人品值得信任,就是这些宫婢本人,有哪个敢冒着诛灭九族的风险动她的人。
在王府里用了一顿晚膳,姬越又宿了一夜,这一夜的临幸体验非常好,姬越连自己是皇帝都忘了,做了一夜风流王爷,把强抢来的民女欺负得要生要死,第二天一早才系上腰带回宫里去了,下车辇的时候,腿都有点软了。
盛年帝王,**苦短,连早朝都耽误了一刻钟,但底下没人吱声,最近春时,上朝时辰又提前了,已经没人在家里路上吃朝食,争分夺秒补觉,姬越来之前,满宫里都是嚼面饼的声响,此起彼伏的。
☆、第111章 一个叫做萧何的人
在罗马, 最好的建筑不是王宫,而是罗马教会的大教堂,罗马被攻占之后, 大量军队驻扎在此,张良也分得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住处。
对于失去腿脚的人来说,住处最重要的是方便外出和通风透气, 张良的身边有一列亲兵照顾, 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甚至脸上都养出了一些肉, 当然, 这和缺乏训练是分不开的。
每到这个时候, 张良就以兵圣的事迹来安慰自己,哪怕失去了腿, 他也是一个拥有足够智慧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困境,只要振作, 就必然能够让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在上辈子,他更多是作为一名谋士来谋划江山, 起初是为相韩,韩室彻底覆灭之后,他的心境已经有很大转变,到后来功成身退,除了为保全自身, 也是心愿达成, 再也不想掺和建国后的是是非非。
然而他如今身处的这个世界不同, 乱世江山至少还有一个基本目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秦一统六国后,确实给了他们后来人一个参照,无论是楚是汉,都以秦皇的成就来要求自身,这个世界本该如此,建国千年的清平王朝,国土面积甚至是秦汉的两到三倍大,但帝王不以为意,一心想要扩张到无人可达的领域。
甚至于秦皇一统是因为大势所趋,天下战国几百年,人人都想求一个安定,才给了秦国机会,秦律严苛且不思变通,鲸吞天下却无怀柔之举,太子扶苏亲近六国遗民,几次为民请命,其实是一条正确的道路,秦皇大约也未尝没有老子行虐,儿子施恩以安定人心的打算,不料二世登台,不思效仿兄长,反而变本加厉,使得百姓看不见希望,才有各路诸侯反秦,才有楚汉相争。
乱世英杰,若说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是虚谈,张良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好人,更多时候他还是愿意考虑自身,他与秦国有仇,知道秦皇死能使天下动荡,所以他毫不犹豫刺秦,张家世代相韩,他想复故国,直到韩室无人才放弃,大一统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想,这也是一个顶级谋士的必备心态,永远保持冷静,永远保证利益,永远不付出忠诚。
张良坐在躺椅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让亲兵抬他去营中看看。
军营是张良最熟悉的地方,一定要说和上辈子有什么相似的话,大约是重伤的医营里了,那里的人多半治疗无望或是落下残疾,气氛沉闷,像极了前世的军营,然而离开伤兵营后,甚至只是从重伤换到了轻伤的医营,他就明显感受到了士卒的心态变化,伤兵营里一片欢欣的气氛,无法留在军营里的人兴致高昂,和同伴谈论着归乡的抚恤数额,谈到要买多少块地,娶个女人盖个房子之类琐碎的家常,还能留在军营里的更高兴,既能得一笔抚恤银,又能继续留在军中吃饷银。
到那会儿为止,张良以为大约是军中对于伤兵的照顾很重视,然而等出了伤兵营之后,他却隐约想起了韩非子对于秦军的描述:秦人闻战,顿足徒裼,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
这是一支士气极度高昂,士卒极度渴战,给人感觉极度凶煞的军队,比起百姓忍无可忍提起兵刃为求生而战的狠,晋军更像是嗜血的猛兽,宛如群狼战于荒原,胜者生,败者死,没有第二条道理。
仅仅是在晋军中几日的见闻,就让张良决定留下来,回到平静的晋国,他也许能够依靠自己的头脑过上正常的生活,但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无比接近利益,他要建功立业,展现自己的价值。
出了住处没多久就到军营,基本上没有人不认识张良的,张良来到这里时战事还没结束,养好伤后也没赶上立功的尾巴,但他对于军营的建设,战后的梳理,还有军粮军需的了解,都让他成为了一个军中不可或缺的文职人才,从一开始的两名亲兵照顾到现在一列十六人随行,在很多底层士卒看来,已经是通天的本事了。
张良如今在征西将军霍去病手下听用,从一开始的骠骑将军到虎威将军,再到如今的征西将军,霍去病实现了自己在军队里的三级连升,这对他的功绩来说或许有些低了,但结合他每次的战损情况来看,又显得不那么冤枉,惯于突袭战的将领通常战损都很大,但像霍去病这样败家的,也是很少见。
当然,霍去病自己也不在意这个,他享受的是万军之中取大将首级的快感,行走在刀锋之上的肆意,他为战而生,也愿意为战而死。
自从宁侯受封,军中的氛围就很奇怪,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年多,但大家已经习惯了宁侯的带兵方式,谁不喜欢万事考虑周全,把敌人控制在最坏状态,让战事打得顺风顺水的智将,如今一切回到原点,霍去病一向是没什么人气的,但就连和士卒同吃同睡,十分得军心的呼延列,他手底下的士卒也都不怎么得劲了。
呼延列本人没逃开失去个外置大脑的失落感,他原先以为自己是个领兵打仗的老将了,在绝大部分晋军都没有上过战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带兵和老毛子打仗,占着装备马匹的便宜,十战八胜,很是威风,结果来到西边战场之后,他发觉自己不光不能带兵,反而更适合被人带着,本来他都已经习惯了!
宁侯韩信也有怨气,他年纪正轻,手里好不容易攒起了兵马,一朝封侯被束缚在封地上,带着一点点人,显然是要把他空置了,他如今战功虽然不少,但绝到不了惹得君王猜忌的地步,更别提功高震主,简而言之,他还没打够!
实际上韩信的封地真的不小了,地段也好,除了几万兵马之外,还有数十万的罗马人作为他的属民,如果他想,把这块封地搞回罗马原先的贵族领地也是可以的,不客气的说,山高皇帝远,他有兵有地还年轻,完全可以过上不受拘束的封王生活,哪怕是后来汉朝分封的那些刘姓王都没他这么快活。
韩信骂骂咧咧地接手了一大片封地,怀着几分恶狠狠的心在想,如同当初秦皇拜王翦,今时今日不珍惜他,日后遇到难处,想要再请他出山带兵,就不是现在的价钱了!
与此同时,姬越看着能源蓄满的金台,思索良久,点开了距离韩信较近的几个亮点,按照年代越远,魂力越强的设定,事实上在韩信之前的人才都比较黯淡,但也有两三个光芒明亮的,也许是韩信给的勇气,姬越终于做下了这个决定,准备冒一下风险,挑一个年代较远的亮点。
这次的金台并没有上次的惊喜,只能挑选两个,姬越在经过仔细对比之后,终于定下一个王姓武将,名叫王翦。
另外一个人才的名额,姬越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一个叫做萧何的人。
金台上随即有两道金光飞越而出,代表萧何的金光势如破竹一路向西,然而代表王翦的金光却如断了翅的蝴蝶,自金台上飞高,随即一坠向下,姬越吓了一跳,她如今是处身恭王府内,这道金光坠得很近,差不多就在附近,她连忙点开一看,见是个不算陌生的府邸,几名美人在池塘前惊声尖叫,此时一个颇为狼狈的身影从池塘里爬了出来。
姬越差点就以为王翦变成了曹操的美人,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个年轻人,看打扮不像是赵家的郎君,姬越又看了一会儿,才大致弄清楚情况。
如今夜色降临,本是不该有外男留宿的,但这名落水男子是赵府上一个管事的乡下亲戚,从乡下走路过来,天色有些晚,管事就安排了个地方让他住着,但这年轻人隔着一道墙听见里面美人嬉闹之声,就起了心思爬墙偷窥,被人呼喝了一声,吓得从墙上掉了下来,掉进了池塘里。
王翦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被闻讯赶来的管事一脚踹过来,他下意识地挡住了,管事随即大声叫骂起来。
知道了前因后果,姬越也不再盯着看,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可能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对她来说只是普通小事,她随即看向萧何那一边,萧何已经落地了。
落点在……韩信的封地上。
萧何醒过来的时候连连咳嗽,好在身边有人照顾,见他醒了,连忙把药喂给他,萧何显然是个心思颇多的人,一边不动声色喝药,一边视线左右飘,是在观察情况。
照顾萧何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等把药喂完,才低声说道:“琪哥,你好些了吗?”
萧何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妇人的口型和他听见的声音不符,但他听懂了,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微微点头。
妇人的眼泪却一下子落了下来,说道:“那些人趋炎附势,可那宁侯明明是巴着你,她如今发达了,人言就要把咱们逼死!”
☆、第112章 黄河水灾
萧何醒转不到一刻钟, 已然观察到了许多情况,他年迈而亡,醒来时却见双手黑而厚实,像是个年轻的军汉, 这小妇人又唤他“琪哥”, 显然这人年纪并不大, 不管他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从年迈老人成为青年人,都是好大一笔赚头。
除此之外, 妇人的话也很值得推敲, 趋炎附势是一项,虽然没听过这话, 但他琢磨一下也能明白其中含义,是说旁人趋权势而排挤于他,原因是一个曾经巴着他的宁侯发达了,并且这个名叫宁侯或者被封为侯的人没有亲自动手,否则就不是“人言逼死”,萧何总结了一下, 认为问题不大。
初初醒来, 身体尚有些乏累, 萧何做惯了老年人, 也不愿意难为自己, 安抚了小妇人几句, 又从她的言语中判断这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们还有一儿一女, 见那妇人虽然容色憔悴, 倒也有些姿色, 萧何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自然要还一份人情,代替这人好好活下去,往后有她的好日子过。
萧何喝了药,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闻见外头的饭菜香气,握了握厚实的拳掌,披衣下床,双脚落在地上时,才有了一种真实之感,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地生根了。
小妇人名叫赵二娘,上头有个姐姐,嫁的也是晋军士卒,只是运气不好,跟随王靖将军出战时和百十来个人一起失散了,后来也没找回来,大概率是死了,去年罗马平定,有不少士卒都把家人接了过来,赵二娘也带着孩子来了,不料来了之后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军中都说她的丈夫张琪曾经欺骗军中主将阿兰的感情,虽然立了一些战功,王靖将军也没有扣着千夫长的位置不给,基本上没人愿意跟着张琪,连他原本手底下的人跑了个干净。
千夫长不是将官,只能说是普通士卒里的小头目,没人愿意跟随的小头目想要升迁很不容易,因为千夫长带领一千人,这一千人的战功是要算千夫长本人一半的,战功累积,才有成为将官的可能,手下无人,就无法向上晋升。
张琪原本在王靖将军的手下还好过一些,但后来阿兰步步高升,终于一步登天,封了侯位,不知是有意无意,张琪被分在了陛下派遣给宁侯守卫封地的五万大军里,这五万大军至少要在宁侯手底下待满十年,等到封地上的青壮可以集成军队的时候,才能返乡归家。
上有命,士卒无法不从,张琪来到宁地之后就受到许多排挤,终于一病不起,让萧何捡了便宜。
放在别人身上觉得能被逼死的事情,对于萧何来说,却还真是捡了便宜,他死时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睛也不好了,腿脚也半废了,如今白得了一副年轻的躯体,能跑能跳,身体健康,这对一个老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
萧何适应了几天身体,又从妇人口中探听了许多消息,但妇人显然没什么见识,对于很多事情语焉不详,比如她说陛下是女人,却又说不上来这女人是如何登位,手段如何,只能让萧何想到吕后,又比如她说晋国国祚很长,却只能数出寥寥几个皇帝来,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他参考价值。
等到身体养好,萧何一反张琪躲避的姿态,换上最好的衣物施施然出门去了。
比起萧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主动求上进的模样,王翦就显得被动许多,他被管事亲戚打了一顿赶走,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家没家,偌大一个块头在曲沃的街市上孤零零一个人走动,夜色深了就找了个桥洞睡下,隔天一早肚中饥饿,还跑去城南替人做工,他有一把力气,还能打能扛,虽然沉默寡言,但没过多久还是吃上了热乎饭,住进了工人棚。
姬越一时很难判断这个叫做王翦的武将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但异灵换了一个世界,总要有一个适应的时间,她在此时插手反而显得奇异,索性就减少了对王翦的关注。
今年年景不好,黄河泛滥成灾,沿河的一路郡县良田被淹没,刚耕下的农田成为河道,房屋被洪流冲走,百姓只能挤在城中的安置房内,灾情报上来时姬越还没反应过来,黄河涨洪是常有的事,造成灾情也是常有的事,先帝在位时黄河泛滥十几次,每次都受灾不小,但自从她登基之后,也许真是她得天幸,八年间不曾有过水灾,她也就把此事忘记了,如今一下子爆发开来,却是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涝。
黄河泛滥是历代以来的大难题,也有专门的御水监每年加固堤坝,防洪治洪,但天灾来得猝不及防,就是御水监也束手无策。
姬越没有慌乱,定下了赈灾项目,一年两年的灾害她还不看在眼里,尤其是前线新下了许多地盘,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灾害,实在不行,只能增加成本,西粮东运,她不怕费事,如果没有金台,报到她这里的灾情不过就是几份奏牍,她甚至没有灾民是个什么模样的好奇心,但亲眼从金台上窥见那些绝望哭嚎的灾民,她觉得自己不能平常视之。
从天的角度来看,灾民死了一批,过几年就会缓过来,反而为了灾民增加太多救灾成本,吃力的同时还讨不了好处,但以姬越的角度来看,这些人是她的子民,她不想给的,天也不能向她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