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诗韵脚步微顿,却并没有回头。
果然,明姝再往前走了几步,便正好同江乐之迎面遇上。
江乐之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烟罗裙,她跟在一个气质极佳的妇人身后,模样甚是乖巧。
在看到明姝时,她眼眸一亮,拉了拉前面妇人的衣袖,道:“我看见明姝了。”
“伯母好。”明姝同江夫人有过几面之缘,由此便自然地上前打了招呼。
江夫人同明姝颔首致意,声音很温柔:“明姝好。”
她同江乐之轻语了两句,便温声道:“你们两个去吧,注意着莫要冲撞到他人便是。”
虽然过程略有曲折,可两人总算是成功会面了。
江乐之拉着明姝的手,高兴地道:“我们现在去做什么好?”
“你还是第一次参加百花宴吧,来,我带你去逛逛。”
“先不急。”明姝摇摇头,“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同你一起。”
重要的事?江乐之先是一愣,随之问:“什么事呀?”
“那边有个亭子,我们过去说。”
在来的路上,明姝便已经找好了场地,这会很轻松地便将江乐之拉到了园中某处小亭子里。
此时,大部分人都在园中赏花,由是这处偏僻位置并没有什么人。
感受到周围的偏僻和明姝神情的郑重,江乐之不由有些紧张。
这是要同她讲什么秘辛吗?
在她忐忑且期待的目光里,明姝抬起衣袖,在里面摸了摸……
而后摸出来一本书。
江乐之:?
明姝拉着她在石椅上坐下,然后摊开书,示意她看过来。
望着那封皮上并无文字的书,江乐之想,这书定然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书,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明姝才会要与她分享。
于是,她满怀期待地看向书页。
昔余与夫子,相遇汉川阴。珠浦龙犹卧……
江乐之很快辨认出来,这是唐人卢照邻的诗。
流传度不算广,可也是名篇了。
可这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江乐之想,可能还要往后看?
这时,明姝也正好翻了页,于是她便接着往下看。
可一连好几页,全是卢照邻的诗。
江乐之愈发困惑了,她望着明姝专注的神情,心中生起一个念头:
明姝说的要事,不会就是指……看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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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的另一边,谢嘉言面色冷淡,全然将四周投射过来的目光视作无物。
而他身边的红衣少年却完全不惧他身上的低气压,扯了扯他的衣袖,语气有点兴奋:“好多姑娘在看咱们。”
谢嘉言收回衣袖,语气有点嫌弃:“你穿得这么花里胡哨,能不招人看吗?”
红衣少年不以为耻,反而骄傲昂首道:“怎么会是因为衣服,肯定是因为小爷脸好看!”
“你看看周围,能找出几个穿的像你一般鲜艳的。”
“怎么就没有了……”红衣少年很不服气,顿时四下巡看起来。
可他环顾一圈,还真没看见其它穿红衣的人。
就连几个姑娘家,穿的也都是桃红或水红的衣裙。
而那些姑娘家在与他目光对视后,都不由羞红了脸。
红衣少年:不会真没有吧……
好在这时,他眼前出现了另一道红衣身影。
那衣裙的色泽甚至比他这一身还要鲜艳些,远远看去,那衣裳上还闪着熠熠金光。
红衣少年语气顿时有些激动:“那不就是!”
谢嘉言顺着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汪过去,在瞥见那红衣女子面容时,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瞧着似乎有点眼熟?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很快将人对上了号。
似乎是沈明姝的某个姐姐。
这一结论,让他心里的烦躁莫名消退了些。
沈明姝她姐姐在这,沈明姝还会远吗?
而一边的红衣少年又在念叨:“说起来,我在这走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比小仙女更好看的。”
少年的语气里带了点期待:“你说,小仙女她今天来了没有?”
知道他话里小仙女指的是谁的谢嘉言眉头蹙得更紧了。
谢嘉言冷淡地道:“你管这么多做甚。”
“今天不是百花宴吗,我找她赏花不行嘛!”红衣少年理直气壮。
你想得美。
谢嘉言瞥了他一眼,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若非受他母亲的所托,他真不想和这话多且吵还爱做梦的表弟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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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池塘边。
徐诗韵蹲在池塘边,手里掰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揪下来的花。
“徐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徐诗韵吓了一跳,她不满地抬起头,瞧见的却是个面容陌生的女子。
“你谁啊?”她语气不太好地道。
“我是谁并不是重要。”那女子拢着月白色的裙子,慢慢在她身边蹲下。
“重要的是,接下来我要和徐姑娘说的话……”
第60章
“明姝……”江乐之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所以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呀?”
“哈?”明姝这才从书里抬起头。
她瞧见江乐之眼里的不解,轻咳了一声道:“哦,我就是想和你探讨一下…… 卢照邻诗风的变化?”
江乐之:?
“拜托。”江乐之抬手点了点明姝的额头, “难得出来赴一次宴,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可莫要真是读书读傻了。”江乐之神情有些无奈。
往常都是别人这样形容她, 却没想到她还有将这原话赠给别人的时候。
明姝:嘤, 我也不想的。
要不是系统安排下任务, 她也想赏赏花、吃吃东西、看看热闹的。
她扫了一眼任务,发觉进度条过半, 她们已经看了约莫一个半小时的书了。
那么,休息一会也不是不可?
况且,江乐之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这么拉着她一起看书似乎也不太好。
这般想着,明姝将书往衣袖里一塞:“那我们就去逛逛。”
顺着两侧摆满花卉的道路向前走,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 其中大半都是明姝不认识的。
“你平日又不出来参加宴会的, 认识的人自然就要少些。”江乐之道,“进入太学念书的女子毕竟是少数。”
“你瞧见方才那个粉衣姑娘没?”
明姝点点头。
“她也曾进过太学, 可只读了不到半年,便又回家了。”江乐之小声道,“许多家里并没有给女儿启蒙的习惯,就算之后同意让女儿入太学,她们也很难跟上学习进度。”
明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等到时候咱们当上学官了,就可以从这方面入手进行整改。”
“你写赋文宣扬女子读书启蒙的重要性,我就来替你宣传。”
闻言, 江乐之失笑道:“你想的倒是长远。”
明姝一本正经:“你看人家尹学官,不就是二十岁就做了学官?”
“子曰:梦想总是要有的, 万一实现了呢?”
江乐之没忍住笑出声:“人家孔子哪里说过这话……”
明姝轻咳两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原来这京城里未曾婚配的男女有这么多。”
“倒也不是。”江乐之解释道,“百花宴也并非只有未定婚约的男女可以参加,已有婚约的男女,也可以借着这机会名正言顺地见面。”
毕竟,在这个时代,若无特别的原因,男女之间并无太多接触的机会。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着,突然便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叫好声。
只见前方围着一圈人,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游艺活动。
明姝拉着江乐之凑过去,从人群缝隙中往内看。
只见一个身姿英挺的红衣少年郎站在中央空地,手里握着一支竹矢,而在他前方约莫两米五远的位置摆着一只一尺余高的陶壶。
少年朝着壶所在的方位略做比划,右眼眯了眯,手上一使力,那竹矢便呈一道流畅的线条落入壶中。
见此场景,围观群众又发出了一阵惊叹。
“八投八中,实在是厉害。”站在明姝身边的姑娘话语里是掩不住的激动,双手捧着泛红的脸,目光简直是黏在少年身上。
明姝合理怀疑,若不是出于贵女的矜持,这姑娘怕都是要直接冲上前去了。
而这红衣少年确实有让姑娘们迷恋的资本。
身姿颀长,眉目精致,站在那里恍若一幅浓墨重彩的图景。
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仿佛是盛了和煦暖阳。
这样的少年,但凡见过一次,便很难忘却。
明姝略一思索,便想起来这人的身份:“原来是他。”
“明姝认识?”江乐之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
“嗯,见过一次。”明姝点点头,“他是师兄的表弟,叫温……”
明姝略微卡壳,想了半天没想起来,便干脆道:“他姓温。”
“记性倒是不错。”清朗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明姝骤然回头,正好对上了谢嘉言的面容。
她眼里露出喜色:“好巧……”
“嗯。”谢嘉言点点头,便极自然地站在了她身边。
是挺“巧”的,他快要把整个园子都逛遍,才在这儿遇见了她。
谢嘉言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面上掠过,状若无意地道:“你方才可有瞧见什么新奇的事物?”
明姝摇摇头:“我方才一直和乐之在亭子里,这会才刚出来。”
闻言,谢嘉言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站在中央的温也正好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温也率先看见的自然是谢嘉言,但旋即便看见了他身边的明姝。
他瞬时眼眸一亮,只几步便走近来,露出个极灿烂的笑来:“好久不见……”
他精致的桃花眼里满是潋滟柔光:“明姝是来看我投壶的吗?”
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和四周迅速聚拢来的打量视线,明姝顿觉压力。
她连忙摇摇头:“不不不,路过而已路过而已……”
话刚说完,明姝便瞧见温也眼里流露出失望来,配着他那极盛的容貌,实在是惹人心怜。
明姝顿时有一种做恶人的感觉,连忙又补充道:“不过,你投壶的技艺属实是高超的。”
刚才那姑娘怎么说的来着?八发八中,确实是极高的水准了。
听得她的夸赞,温也眼中又放出光来:“你若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的!”
说着,他指着一边的桌子,有些害羞地道:“那边可有你喜欢的物件?我赢来送你。”
这投壶是百花宴游艺形式的一种,那桌上摆的正是些彩头,在竞技中博得头筹者才可获得。
明姝听着系统滴滴滴的通报声,感受到周围围观者愈发多起来,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谢谢你,但不用麻烦了。”明姝摇头婉拒。
温也以为她是觉得不好意思,便提议道:“那要不你和我一起,我来投壶,你负责奏乐,最后的彩头归你?”
这是投壶竞技的一种形式,两人合作,一人负责投壶,另一人在边上负责奏乐。
执矢时乐起,矢落而乐停。
不仅考验投壶者的命中率,也考验奏乐者对节奏的把控和技艺的娴熟。
只有两者配合得好,才能算作是一次赏心悦目的表演。
听了这话,原本坐在琴前的紫衣女子顿时站起身来,望向明姝的眼中带了些敌意。
方才在温也上场时,是她手疾眼快,主动请缨才得来了这个合作的机会。
这会若被顶替了,面子上哪里说得过去。
而明姝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也想试一试投壶……”
她眨眨眼,神情甚是俏皮:“看看能不能给自己赢来一份彩头。”
望见明姝唇角漾起的小梨涡,温也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他有些结巴地道:“那……”
他原本想说,那我来给你伴奏,可又突然想到——
他不会弹琴啊!
正当温也无比痛心的时候,明姝已经向前一步,站到了空地中,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礼貌地道:“如若诸位暂时都不想上场,那便由我先献丑了。”
在往常,女子一般都是负责奏乐的部分,主动要投壶的女子并不多见,由是围观的人比之前还要多上许些。
都想瞧一瞧,这姑娘的水平到底如何。
而那原本坐在琴前的紫衣女子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显然是不欲给明姝伴奏的。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见此,明姝只是笑了笑:“在献丑前,我大概还需要找一位奏乐的同伴……”
闻言,人群中有些躁动,许多少年眼中都显露了意动。
可还没等他们主动请缨,一道青色的身影便直接走了出来。
顶着众人的目光,谢嘉言径直在琴前坐下,神情自然得仿佛他是受邀而来的。
他全然不在意那些满是惊讶的眼神,手指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确认音色无误后,便仰起头,朝明姝比了个手势:“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