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木蓝想起从前的事,心里伤感,于是就催着她快带着几个孩子去早些休息。“对了,明天送亲的时候,女方家里得去人,绣云只有你这一个姑姑,你去送亲最合适不过。到时候你带着几个孩子,一起送绣云出嫁吧。”按着清和县的风俗,成亲这日,女方家里是不摆酒的,女儿被接走后,家里就冷冷清清的了。真正热闹的,是男方家里,因为娶了新媳妇,要摆酒席。女方送亲的人,就在男方家里吃了酒席再回去。
几个孩子听说明天要跟着去送亲,兴奋极了。木蓝说让他们今晚早点睡。木蓝跟巧心巧灵还住她原先住的屋子。阿宝根生和春生住一间屋子。
到了夜里,吹了灯,阿宝几个还在那里叽叽喳喳说着话,睡不着。
“根生哥,我和你说过,我表哥玩弹弓很厉害的。你要不信,咱们明天回来了,就一块儿去打树上的鸟。他闭着眼睛都能打下来。”
春生笑说,“你别听他乱吹。”
这时,春生听到他娘在窗户外面说,“还不睡觉?明天得早起。”
春生压低了声音说,“嘘。”几个人忙噤了声。
过了一会儿,他们几个听到窗户外没有动静了,这才又接着聊起了打弹弓的事。聊了一会儿,阿宝有些困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旁边睡着的根生说,“我有些想我娘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样了。”
“过两天咱们回去就能见着你娘了。”阿宝打了个哈欠,问根生:“我听说你娘要给你找个后爹了?”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出远门了。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根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只要那个人对我娘好就成。”他口中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常来他们家帮忙的张年。
他说完,等了半天都没有回应,才发现原来阿宝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胡家来人接亲。锣鼓喧天中,新郎官没有骑马,而是坐着辆小汽车来了。左邻右舍瞧热闹的人,一下子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有人说,“这新姑爷是在北平念书的,就是跟旁人不一样,接亲都要用小汽车。”
也有人说,“这胡家是开绸缎庄的,家境殷实,可这小汽车,他家也买不起啊。”
“你们不知道,这新姑爷的舅舅,在省城做大官,这小汽车就是他舅舅的。”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新郎官穿了一身簇新的中山装,而木绣云则是依旧穿了传统的大红嫁衣,跟着上了小汽车。
小汽车开得慢,后面跟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送亲的人,以及拉着嫁妆。木蓝和三哥三嫂,以及七八个孩子,都是坐在马车上。几个孩子看着前面的小汽车,觉得新奇极了。阿宝说,“我跟着我娘在北街摆摊的时候,有一回见了县长的小汽车,也是黑色的,长这个样。等我长大了,也要开小汽车,多神气。”
根生说:“我也见过,跑起来可快了,比马车还要快。”说完又问阿宝,“等你长大了开上小汽车,能让我上去坐一坐吗?”
阿宝笑着说,“当然了,到时候我就拉着你和我姐,还有巧灵,还有我娘,咱们在县城最热闹的北街上转一圈。不,转十圈。”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汽车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围观的人不少,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到了胡家。
胡家的院子里已经摆下了席面,请的亲朋好友也都到了,都等着新郎新娘到了才开席。几个孩子吃了一会儿,就惦记着去和胡家的几个孩子玩。
胡家的院子很大,前院后院再加上偏院,有好几个院子。胡家的几个孩子,说是要带他们几个去看新郎新娘的洞房。
几个孩子绕到了后院,却没留意从旁边蹿出了一只大狼狗,吐着舌头挡在了他们前头。
胡家的孩子见了也怕了,说这是他们叔叔留洋从德国带回来的狗,凶着呢,但平时栓在偏院,不知道今天怎么跑了出来。
那狗吐着舌头,冲着他们汪汪叫。
根生小声对巧心他们说,“别看它的眼睛。”说完,他看到旁边地上刚好有块砖,就抄起来拿在了手上,不动声色地把巧心护在了身后。阿宝见状,也从旁边捡了根树枝,默默把巧灵挡在了后面。
就这么一狗几个孩子正在临阵对峙着,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口哨。口哨声清越响亮,那狗一听,就转身跑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根生暗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手心已经出汗。巧心一直攥着根生的衣角,见狗走了,这才松开。
“别怕,有我在呢。”根生心里后怕,但担心巧心害怕,只能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巧心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怕。忍不住想起上回的事。上次放学后她和根生两个一起回家,在路上遇到了几个大孩子,拿石子打他们,根生也是把她护在墙角,替她挡了那些石子。按理说,根生从小懂事,很少跟人打架,就连阿宝都打不过。但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能站出来挡在前面护着她。巧心觉得,根生还是挺讲义气,挺勇敢的。
经了这么一场惊吓,几个孩子也没有了去看新房的心思,回了席上。阿宝怕他娘知道了会担心,叮嘱其他几个人,尤其是巧灵,千万别跟娘说起刚才的事。
巧灵点了点头,“放心吧,哥哥,我不会说的。上回你带我爬树的事,我也没告诉过娘。”
木蓝见他们额头上都是汗,问:“怎么跑得满头大汗?”
几个孩子心虚地低下头,那额头上的汗,不是跑出来的,是被狗吓出来的冷汗。
木蓝看出了他们的心虚,问:“到底去干嘛了?”
巧心向来懂事,听了她娘的话,一五一十把刚才的事说了。
“好了,下回到了别人家,不许再乱跑了。不过这回我也有错,是我疏忽了。”说着,又问几个孩子有没有吓着。
巧心摇了摇头,“这回多亏了根生哥护着我。”
巧灵则是问,“娘,以后咱们家能不能也养只大狗玩?”
作者有话要说:
等回头看,这章真的是岁月静好,甜蜜的烦恼。
第31章
送完亲回来,木蓝又在木家多住了两日,几个孩子也跟木家的孩子玩得开心,每天不是打弹弓,就是捉蟋蟀。木老爹让木蓝做了酱肉给他尝,尝过之后摇着头说,“味道不对。”他做了一辈子的酱肉,尝一尝就能品出来里头各种调料的配比,发现这配比没按他当初教的来。
木蓝说,“卖吃食,口味也要因地制宜,正源县的口味跟这里相比,要淡些。这酱肉卖得不错,就说明合了众人的口味。不过,我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我也正琢磨着呢。”
木老爹也是个疼女儿的,从小就没对闺女说过什么重话。他听木兰这么说,叹了一口气,“罢了,反正你也没挂咱们木家的招牌,这味儿变了,也不算砸了咱家的招牌。”
黄惠兰带着木蓝上她那酒楼看。酒楼是两间铺子打通的,又有上下两层,不算小。但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里头满满当当坐满了人,难得有张空桌子。看样子,黄惠兰把这里经营得相当不错。
“走,我给你在楼上留了个雅间,你尝尝咱们酒楼的饭菜,味道怎么样。”黄惠兰笑着带她上了二楼。
雅间里的装修,与这个年代大多数的酒楼没什么两样,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瓷瓶,正中是一张八仙桌。
黄惠兰让人送来几样招牌菜。木蓝一一尝过,觉得味道确实不错。
“这厨子你是从哪请来的?”
黄惠兰笑了,问她,“你就说,味道如何吧?”
“味道不错。”木蓝点了点头,“就是有几样菜看着精致,不像是本地菜。”清和县当地的菜,做法粗犷,调料下得也重,但这桌上的菜,有几样不管是摆盘,还是味道,都不太像当地的菜肴。
“说来也是巧,我娘家的表叔原先是在宫里做过御厨的,后来朝廷没了,他也就回了乡养老。他原本年纪大了,好几家大的酒楼请他都没请动。但我家和他家有亲,我爹和他交情也不错,再加上我许诺给他分红,他这才答应来这里掌勺,再带个徒弟出来。这酒楼刚开始做的时候,也不容易,现在总算是有了起色。”
两个人一边吃着菜,黄惠兰又说起了木绣云的婚事。“闺女出嫁前,我忙着替她准备嫁妆,不觉得有什么。但等到真的嫁去了别人家,我这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总觉得空落落的。”
木蓝劝她,反正离得也不远,想了就去看。
黄惠兰点点头,“说的也是,就隔着几条街,走路就到。”
木蓝在木家住了三天,就要带着孩子们回去了。一来是惦记着自己的酱肉铺子,二来是根生想他娘了。根生刚来的时候还好,又是跟着送亲,又是和同龄的孩子一块儿玩,高高兴兴地没怎么想家。但他毕竟还小,又是第一回 离开他娘,过了两天,就想他娘了,又觉得别人家再好,始终比不过自家家里自在。他又不好意思跟人说,是阿宝晚上听到他说梦话叫娘,又从梦里哭醒了。阿宝第二天拿这件事笑话他,木蓝听到了,和阿宝说,根生这是想家了,不许笑他。
木老太见木蓝要回去,又要塞些钱给她。这回,因为已经分了家,木老太不再怕老二家的刘香香知道了有意见,也没有避着人,拉着木蓝的手说,“这钱你拿着。我知道开铺子也不容易,你手头紧的时候拿着周转。”木老太从小就最偏疼女儿,如今见几个儿子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又都在自己身边,唯独女儿一个人在外地,日子过得不容易,她这心里就总惦记着,放心不下闺女。
木蓝还是跟上回一样不肯收下。
木老太见她不肯拿,也没再坚持,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两件新棉袄,说是已经是秋天了,过段日子入冬了,天就变冷了。 “这两件袄子,用的料子颜色都是你平日里喜欢的,里头的棉花也是新棉花,穿着暖和。”
木蓝这次没有拒绝,接过了棉袄,拿在手里有些沉。这两件棉袄,一件是水红色的,一件是葱绿色的,不是她喜欢的颜色。但她依旧把这两件棉袄郑重拿包袱包了起来,抱在了手上。
黄惠兰给木蓝雇了辆回去的驴车,又往上面装了不少的东西。有米面粮油,也有柿子核桃,“这些都是今年下来的新核桃,你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吃。对了,给妹夫也尝尝。这柿子吃不完的,你就做成柿饼,到了冬天还能吃。”说着又叮嘱她,“酒楼生意忙,我不能常去看你了,有什么事,就给我稍信。”
阿宝根生和春生三个,在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在一起玩了几天,根生和春生也玩得熟了,春生说:“根生哥,你下回放假了还来我家玩,到时候咱们再一起打弹弓。”
他说着,把手上拿着的弹弓递给了根生,这是他自己做的弹弓里最喜欢的一个。“送给你了,你回去好好练练,等下次来了,咱们再比试比试。”
木蓝带着几个孩子上了驴车。来的时候,几个孩子一路上都兴奋地看着山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想到在舅舅家玩了几天了,回去的路上,他们仍不觉得累,一路上还是坐在驴车上好奇地四处看。“快看,天上那朵云的形状,像不像只绵羊?”巧灵指着天上的云问。过了一会儿又指着另一朵云说,“那个像鸡腿。”
说到鸡腿,几个孩子都觉得饿了。木蓝拿出了临走前黄惠兰给路上带的干粮。她打开几层纸包着的烧鸡,撕下了鸡腿、鸡翅,几个人分着吃了。剩下没吃完的,晚上留着做鸡丝面。
“这烧鸡真好吃。”根生说,“不过,我有点想吃我娘做的面条了。”根生这几日在阿宝舅舅家吃得好,吃肉吃多了,就想念起家里的粗茶淡饭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最想吃的,还是他娘做的清汤面条,切得细细的,再往清汤里撒上一点葱花,热气腾腾地端上桌,吃一口,那滋味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
“急什么?”阿宝说,“这还不容易?等晚上到家了,让你娘给你擀碗面条吃,不就行了。”
驴车晃晃悠悠地回到正源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天边的晚霞,像火烧一样,红彤彤的。北街上摆摊的人,都忙着收摊了。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家吃饭。
驴车快到柳树巷口的时候,路边有几个站着闲聊的人,对着他们坐的驴车指指点点的,这气氛让木蓝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反常,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出来,但就是总觉得跟平时不一样。还没走到柳树巷口,有个住在巷子里的邻居见了他们,冲木蓝他们喊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接着看了眼根生,叹了一口气,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木蓝问。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没来由地看到他们回来,突然这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着根生叹气。木蓝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她遇事向来冷静沉着,但刚才那人的话,让她不得不多想。她不着痕迹看了眼身旁的根生,对巧心说,“你们先在驴车上等我,都别下车。”
第32章
木蓝在巷口的时候,就闻到了若有似无的焦味。越往里走,这种味道就愈加明显。
木蓝住的院子,比根生家要靠里。每天回家,必须要从根生家门口经过。
此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巷子里没有人。
木蓝还没走到根生家门口,就一眼看到他家的院墙变得乌黑,很明显是被烟熏的。不止他家,左右邻居家的院墙,也都被烟熏了。只不过,这几户人家里,就数根生家的情况最严重。
看着眼前的情形,木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遭火灾了。接着,她就只有一个念头:根生娘怎么样了?
根生家的门已经坏了,看样子是被人踹坏的。也不知道这里经历过些什么,是歹人踹门闯进去行凶,还是邻居情急之下破门救火。
院子里的情形就更糟糕了。原本整洁的院子,已被烟熏火燎得不成样子。几间屋子也烧得面目全非,尤其是正房,烧得最为严重。根生家里平日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根生这几天不在家,正房里住着的,便只有根生娘一个人。她猜测,这火看样子是从正房烧起来的。
木蓝看着眼前烧成一堆木炭似的椽子,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她想,兴许根生娘被救出去了呢。也不知道这会儿是借住在娘家,还是和张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