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木蓝,上回办了个拐卖孩子的大案子,木蓝就是当时的苦主,后来还送了块明镜高悬的匾额给他。他一收到,当即就叫人把那块大匾额挂在了他的办公桌正后方,墙壁上最显眼的位置。那匾额往这位置一挂,只要有人来找他,一进门就能看得到那四个大字。
因此,他一听说上回给他送匾额的,就是刘大帅家少爷的恩人,挂了电话当即兴奋地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好几圈,“他娘的这不是缘分吗?!”
好事?还天大的?木蓝表示不信,“我还要赶着去开铺子,你别挡着我,耽误了我做生意。”
“嗐,还做什么生意啊?”胡局长满脸堆笑,又看了一眼刘县长,“对不住了,这事是大帅交给我亲自督办。”言下之意,是让刘县长别抢功,这是他的差事。
胡局长是刘大帅一手提拔上来的,跟刘县长不是一路人,也从来没在意过刘县长的脸色。
而刘县长是留洋回来的,家里的叔叔在省城任职,这才谋了个县长的职位。原本他上头有人,自己又有文化,也是没把胡局长这种丘八大老粗放在眼里的。
可最近刘县长在省城的叔叔被查出来贪墨,栽了跟头,他没有了靠山,急着再找一个。说来也是巧了,他昨晚就听说了刘大帅家的少爷在自己管辖的正源县落难的事。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就好比是瞌睡时遇到了枕头,他哪能轻易放过。要是从此靠上了刘大帅,那可比从前的靠山牢靠百倍。
刘县长没理胡局长,笑着看木蓝,“原来刘公子就在你们府上?那咱们快走吧。等到了家里,我再详细说给你听。”
“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家少爷又是谁?”木蓝问,“你们怕不是搞错了。”
“没错没错。”胡局长抢先一步,“刘大帅的独子刘耀祖,此刻就在你们家。大帅身边的张副官昨晚上给我来了电话,说是先让我们安顿好少爷,大帅过两日可能要亲自来接少爷回省城。”
刘耀祖?木蓝寻思着,家里此刻除了巧心阿宝和巧灵,就是根生了……对了,她突然想起,听阿宝说起过,根生的大名好像是叫刘耀祖,根生是他的小名。
这时,围观的人比刚才更多了。因顾忌着刘县长和胡局长都在场,人们不敢大声议论。但听了这则惊天新闻,忍不住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正源县地方不大,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大帅糟糠葬身火海,小少爷流落正源县的消息,就跟插上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县城。
“怎么可能?这也太过离奇了。”有人表示不信。
“不可能有假,刘县长和胡局长亲口说的,当时不少人都听到了。”
还有人叹气,替根生娘惋惜,“一个人带着孩子,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只要再多活一两日,就是大帅夫人了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怎么在这当口,就死于非命了呢。”
“谁说不是呢!但你再往深里想,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当口死了,你说巧不巧。”当然了,这些话也就背地里说说,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议论。
第34章
据说再过几日,根生的亲爹刘大帅就会来正源县接他回省城。刘县长和胡局长恨不得都把根生接到自己家里。
“刘公子看着就聪明伶俐,是在县里的学堂里念书吧?我家里有许多书,有些还是我从东洋带回来的。你要是去了我家,随便你看。”刘县长满脸笑容对根生说。
胡局长摸了摸根生的头,干笑两声道:“我和大帅当年一起在北洋军里扛枪的时候,常听他说起家里儿子还小,没想到一转眼他娘的都长这么高了。这几天你就住我家吧。我让人顿顿上酒楼给你买好吃的回来,你想吃啥就吃啥。看书有啥意思,到时候我请个戏班子回来,想看哪出戏咱就点哪出。”
根生被这架势给惊着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怎么自己突然间就从个被人嫌弃的累赘变成了个抢着要的宝贝?自己那多年没有了音信,连模样都记不清的爹,怎么就做了大官?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就突然冒出来了个做大帅的亲爹,他一时半会儿有些接受不了。
刘县长和胡局长脸都笑僵了,嘴皮子也磨破了,但根生谁家也不肯去。他说,除了这儿,他哪也不去。
最后,胡局长见没有办法,就把自己带来的人马都留了下来。吩咐他们在大帅到来之前,每日都守在木蓝家门口站岗,务必要保证小少爷的安全。正源县地方小,本来就没有多少警察。这样一来,整个警察局三分之二的人手,就被胡局长这么留在了柳树巷。
刘县长一看这情形,心想这胡局长看着是个粗人,没想到还有这头脑。他留下这些人守在这里,明着说是要保护刘少爷的安全,实则是为了防着自己抢了他的功劳。这就好比是得了个宝贝,得让人一刻不离地守着,心里才能踏实。
于是,他便吩咐身边的张秘书,这两日也不必跟在他身边了,就每日准时来柳树巷这里,听候刘少爷的差遣,务必要照顾好他的生活起居。
刘县长和胡局长走了没多久,根生的亲舅舅和亲舅妈就到了。
原来,根生的舅妈吴氏上街买菜,刚出了家门,就碰到了平时不怎么待见的邻居。两家人从前闹过矛盾,每回见了都横眉竖眼跟仇人似的互不理睬。但不知为何,今日那人见了她,满脸堆笑地跟她打招呼,还说什么“从前的事都是我们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们计较。”
吴氏满心狐疑,又走了没两步,又遇到个跟她交好的熟人,一见着她就拉着她亲热地说,“恭喜了。”
吴氏心想,她家既没娶媳妇,也没嫁女儿,这哪来的喜事啊?
那人见她发呆,问她:“你家大姑子的事,你还没听说?”
“一大早的真晦气。”吴氏啐了一口,“你大清早提她做什么!”
“你先听我说完啊。她先前不是嫁到了柳树巷的刘家吗?如今街上的人都在说,她男人做了大官,好像是当了什么……大帅?那你家男人往后可就是大帅的小舅子了,你说这可是不是天大的喜事?”
“她男人?”吴氏一脸的不相信,“你是说刘二狗?当年拿了她的嫁妆,扔下他们孤儿寡母不管的那混蛋?就他也能做大官?”
那人忙捂住她的嘴,往四下里看了看,“快别胡说,祸从口出啊!”
吴氏见她的神色不像是扯谎,这才信了,喃喃问道:“大帅是个啥官?有县长大么?”
“废话,咱们整个省如今都是他的地盘,你说大不大?”
吴氏吓得捂住嘴巴,先是震惊,接着就是兴奋,再然后又开始惋惜:怎么根生他娘就死了呢!要是她还在,怎么着他们也能沾到光。可如今她没了,那刘二狗……不对,刘大帅要是娶了旁人,那还管得着他们家吗?忽而又转念一想,好在还留下了个根生,他再怎么说,也是自家的亲外甥,这血脉是斩不断的。
她这么想着,又开始沾沾自喜了起来,全然忘了就在昨天早上,根生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可没顾念着什么血脉亲情,压根连门都没让他进。
吴氏听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连菜也不去买了,当下便转身回家告诉了自家男人这件大喜事。
夫妻两人一合计,就打算拿些钱去街上买点吃的、玩的去看根生。但吴氏想了想,又觉得如今根生的身份不一样了,一般的东西,他肯定瞧不上,得挑最好的买。
家里的钱不够,他们就去找街坊四邻借。眼下大家都知道,他是刘大帅的小舅子了,又是买东西去看刘大帅家的小少爷,于是便二话没说,把钱借给了他们,“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我们。”
“一定的。”吴氏的男人拿了钱,满脸笑容。吴氏用胳臂肘碰了碰他,悄声说,“你往后就是大帅的小舅子了,腰板挺直些。别这幅怂样,叫人笑话。”
吴氏夫妇两个挺胸抬头在正源县的大街上逛了好一阵子,买了好些东西。每到一处铺子买东西,都跟店里的伙计说:“这是给刘大帅家的少爷的,要挑你们店里最好的。”
等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到了柳树巷时,却发现别说见根生一面了,就连门口都进不去。陈家门口站着好几个警察,其中有两个身上还有枪,在那里走来走去。
吴氏夫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下就吓得腿软,想打退堂鼓。但无奈钱也借了,东西也买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那几个守在门口的警察,见他们神色紧张,有些鬼鬼祟祟的,于是就盘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吴氏男人磕磕巴巴半天说不清楚话来。吴氏见他男人不中用,只得自己硬着头皮上了。她骂了声“窝囊废。你怕什么,你现在可是大帅的小舅子。”说完,又笑着对门口的几个警察说,“是这样的。我们是刘少爷的舅舅舅妈,来看看他。”
门口的警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别在这里添乱。”这半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说是要看刘少爷了。有说是他表叔的二大爷家的哥哥的,有说是他远房舅舅的亲儿子的,反正都是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白日梦。他们早就没耐心搭理这些人了。
“我们真是他的舅舅舅妈。”吴氏仍不死心地说。
“那我们还是他表叔呢。”有个警察笑着说。
另一个则没那么好脾气,朝他们喝道,“再不走,就把你们抓进大牢里,治个讹诈的罪名。”
吴氏夫妇一听要下大狱,当即吓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们听人说过,要是进了大狱,就算没罪也被打个半死不活。听了这话,什么都顾不上,提着东西胆颤心惊地就又回了自己家。
偏偏遇到几个邻居,问他们:“回来了?刘少爷怎么说?见到舅舅舅妈了高不高兴?”
吴氏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脸色发青地又提着去街上退。却没想到那些铺子里的伙计都说是,“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吴氏怕丢脸,在街上忍着没哭出来,到了家对着自家男人又打又骂,哭道:“都是你。如今欠下一屁股债,可怎么还?买这些东西的钱,够咱一家子吃用一年的了!”
“那也不能全怨我啊。是你说的,要买就买最好的。要是买一般的,还用不着这么多钱!再说了,要不是你昨天早上没让根生进家门,这会儿他就在咱家!就算是大帅来了,也得到咱家来接人。到时候那脸上多有光,大帅一句话,说不定我就能谋个差事做。”不止谋了差事,还有可能跟着大帅去省城,到时候飞黄腾达,一家子都跟着享福,哪用得着在这小县城里受一辈子穷。他越想越觉得悔得肠子都青了,气极了忍不住打了吴氏一巴掌骂道,“你这败家的婆娘!我这辈子的好运气都被你给败光了!”
吴氏也是个泼辣的,哪受得了这气,当下就又是撞墙又是拿绳子的寻死觅活。
吴氏夫妇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那边柳树巷里的根生却压根不知他那舅舅舅妈来过的事。
根生此时正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皱着眉,阿宝托着下巴坐在他旁边。
“阿宝,我不想去省城。上回没去你舅舅家之前,我连咱们正源县城都没出过。”
阿宝问:“那你不想你爹吗?”
根生摇了摇头,“我小时候很想我爹,我娘说他去外面闯荡了,等我再长大一岁,他就回来了。可我长大了好几岁,他都还没有回来。如今我都不想着他能回来了,可他却又突然出现了。要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他不回来,我跟我娘继续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他沉默了好一阵子,“你说,为什么等到我娘没了,他才回来?他早干什么去了!”
之后的几日,根生每天没事就坐在院子里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想什么?”木蓝问他。
“在想我娘。”根生说,“婶子,我在想,我娘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他都没来看过一眼?”
木蓝想了想,知道他说的是张年。要是没出这事,他和根生娘该已经把事办了的。她记得他们临走前,根生娘还说,等他们从清和县回来了,就请他们一起吃顿饭。过了明路,两个人往后就搭伙过日子了。按理说,根生娘出了这样的事,那个张年怎么也该来看一眼的。就算是如今知道了根生娘是大帅原配的事,不敢来了。那刚出事那阵子,谁也不知道的时候,他为什么也没来过?
“我出趟门。”木蓝对根生说,让他在家好好待着。
木蓝出了门,就去了正源县城最大的酒楼今月楼,也是张年做工的地方。
今月楼里的掌柜的一听她要找张年,说是“好几日没见到这小子的人影了,我还想找他呢。他那日拿了采买东西的钱出去,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我看啊,八成是拿着钱跑了。这小子平日里老实,没看出来是这么个东西,算我眼瞎了。”掌柜的摇了摇头,不再理睬木蓝,低头继续对着账本打算盘。
木蓝从今月楼出来的时候面色冰冷,这整件事都太过凑巧,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是她把人心想得太险恶,有句话说得好:人怕鬼恐怖,鬼怕人心毒啊。
她回到家的时候,见根生仍坐在院子里想心事,便蹲在了他跟前小声道,“我刚才去今月楼了。掌柜的说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的人了。”
根生一楞,过了半天问木蓝,“婶子,你说……会是他吗?我总觉得我娘没得不明不白。我想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查清楚这件事,替我娘报仇。”
根生在阿宝家里住了七八日,也没见他那记不清长相的亲爹来接他。直到第九日的时候,突然来了五六辆小汽车,还有好几辆军车,在柳树巷口的大街上停了下来,把原本不宽敞的街道挤了个满满当当。
且不说正源县原本只有县长有一辆小汽车,如今一下子开来五六辆小汽车,让人咂舌。更令人惶恐的是,那几辆比小汽车更要大的军车上,拉着许多穿着军装军靴,荷枪实弹的士兵。那些士兵纷纷跳下车,在柳树巷口列队站好,气氛肃穆极了。柳树巷口一下子变得森严戒备,别说是想瞧热闹的人无法靠近,就连住在这里的人想要回家,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了。
第35章
有个副官模样的人从一辆小汽车上下来, 跑到车门口,弯腰打开车门,另一只手挡在车门上方, 语气恭敬道:“夫人, 小心碰头, 您脚下也当心着点, 这路上铺着的石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