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郑重地点了点头, 悄声道:“娘,你放心, 我一准跑得快。”
巧心没有点头应声,咬着嘴唇问:“娘,那你呢?”
“放心,我有办法。”
巧心见她娘的神色沉着, 心里也镇定了下来, 只是还有些担心,要是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娘能不能制服对方?
木蓝叮嘱完几个孩子,看了眼桌上放着的, 原本打算用来切苹果的刀子。她握着刀柄, 反手把刀藏在了身后,“呼”一下吹灭了油灯, 抹黑出了屋子。
木门的“吱呀”声在静谧的黑夜显得格外的清晰。木蓝借着院子里皑皑的白雪,仔细打量了一遍院子的角落。屋檐下原本堆着的杂物,之前都已经被她清理干净了,只有灶房门口放着两口屯东西的大缸。不对,那大缸不会动,可她分明看到,灶房门口有个黑影动了一下!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动静,她觉得并不是自己眼花,而是院子里真的进了什么东西。
就在她注意到那个黑影时,对面的黑影显然也注意到了她。那黑影缓缓站起,看起来很高大,应该是个魁梧的男人。
木蓝暗暗握紧了背后的刀,心里也在默默做着打算。凭体力,她这个身体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她只能借着对自家院子里情形的熟悉,借着夜色,想办法拖住对方,给几个孩子逃出去争取一些时间。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她这么想着,突然,那黑影往前移动了,然后竟开口说话了!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这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但能听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木蓝冷声问。
“外面有人在追捕我,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才**进来的。”
莫非是什么逃犯?木蓝暗自思量。
对方见她没有吭声,显然还是有所顾虑,于是又道,“我不是什么歹人,真的。他们追捕我,是因为我前几日刺杀刘振德的事。”他知道大街上到处都是悬赏告示,眼下走投无路,要是眼前这人真去告发,少不得要想法子让她闭嘴,否则自己就没命了。
听他这么一说,木蓝倒是想起来了。前两日她还在街上看到张贴出来的悬赏告示,上面画了个人像,说是若有知情上报的,赏银一百大洋。她当时还在心里点了个赞,纳闷是哪里来的义士,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她有些半信半疑,背后的刀依旧握得紧紧的,大冷的天,手心都微微有些出汗。
“你真是刺杀刘振德,这几日被到处通缉的那位……义士?”
“正是。还请不要声张。要不然,我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人听她称呼自己为“义士”,显得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也高了几分。
木蓝觉得,看这样子,他说的话大概率是真的。
“小点声,你不要命了?”木蓝提醒他。
“我又冷又饿,能不能让我进去烤烤火?”那人问。
“不行。”木蓝冷声道,“不过,你身后的灶房里有煮好的饺子,你可以拿几个吃。”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首先要考虑的,都是自己和几个孩子的安全。这样的夜晚,把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据说被通缉的陌生男人请进屋子里,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那黑影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道,“多谢。”
灶房里的饺子,原本木蓝想留着明天早上做煎饺吃的。没想到,这人饿极了,一口气吃光了三盘饺子。
吃饱喝足后,这人才跟木蓝讲了一大通大道理,夸她深明大义。又说什么复辟帝制是历史的倒退,刘振德是个拥护复辟的狗腿子,是个投机的军阀,必须要打倒才行。
’“可惜了,就差一点,就能要了他的狗命。”
木蓝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个什么身份,她曾听铺子里的客人说起过,眼下各地的军阀也不都是同样的立场,南方的几个省纷纷宣布独立,反对复辟。但有反对的,也就有拥护的,譬如他们本省的刘振德。因此,这持不同意见的几派就又打了起来。总之,世道更乱了。
那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木蓝并不感兴趣,也管不了那么多。她之所以没有去告发他,是因为他想刺杀的人是刘振德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要真杀成了,也算是替根生娘报了仇。
于是,她就给那人指了条明路,让他藏去根生家院子里。“那是刘振德家的老宅。谁也想不到,刺杀刘振德的刺客,会藏身在他家的老宅里。”
根生家的院子,自从上回出了事后就荒废了。到了夜里,巷子里的人打从根生家门口经过,那焦黑的院墙,总让人心里生畏。还有人说,根生娘死得不明不白,有人半夜从那院墙底下过,隐隐约约听到院里有石磨磨豆子的声音。可木蓝却觉得,鬼并不可怖,人心有时候比鬼还要可怕。
“多谢。我叫陈正谷,若我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定当图报。”那人凛然说道。
木蓝没吭声,打发他快走。等他走后,这才又回了屋。
“是我,别怕。”她跟孩子们说,接着重新点了灯,让他们从桌子底下出来。
“娘,刚刚外面的人是谁啊?”巧心问。自从娘出了屋子,她就一直竖着耳朵留意外面的动静。一开始,外面没有声音,她还悬着一颗心。后来,她听到外面没有打斗的声音,而是她娘跟那人低声说话的声音,心便放下了一半。只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太小,她也没听清他们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不是什么坏人。已经走了。”木蓝问几个孩子,“困不困?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巧心几个紧绷的神经一放松下来,就觉得有了些困意,打着哈欠早早地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几个孩子高高兴兴穿了过年的新衣裳。阿宝拿了炮仗说,“昨晚耽搁了没放,今儿咱们来放。”
巧心捂着耳朵说,“你离远点放。”
“哥哥,我也要放。”巧灵年纪虽小,却是个胆大的,平时就能跟男孩子玩在一块儿,这会儿见了阿宝要放炮,她也跟着跃跃欲试。
“你一边儿去,当心别炸着了。”阿宝比从前懂事了许多,也知道护着妹妹了。
就这样热热闹闹过了年,几个孩子都吃胖了些。就连巧心,从前面黄肌瘦的,现在脸蛋也圆润了不少,熟人见了都说是从前没看出来,巧心是个这么水灵的孩子。
出了正月,年也算是过完了。这天,木蓝收拾了铺子,带着巧灵回到家,刚进院门,就听到屋子里有说笑声,接着就看到巧心挑起门帘,一脸喜气地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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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娘, 我爹回来了。”
巧心话音刚落,木蓝就看到在她身后,陈致远也从屋里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在外面风吹日晒, 他原本虽然俊朗, 但看着白白净净, 如今却是变黑了一些, 也更结实了,比从前看着少了些文弱, 多了些英武。
木蓝愣了一下,自从年前收到他的一封书信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外头怎么样了。没想到今天一回来,人就到了家里。也不知道提前捎个信回来。
巧灵一听到她爹回来了, 松开木蓝的手朝着陈致远跑过去,嘴里笑着喊, “爹爹。”
“哎。”陈致远应着,一把抱起巧灵,“还认不认得爹?”
“爹,你黑了。”巧灵笑着说。
陈致远盯着木蓝看了一会儿说, “你胖了些。”说完又加了一句, “胖了好看。”
木蓝:过了个年,歇了几天没干活,又不小心吃多了点肉,这么明显的嘛……但脸上却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进屋说吧。”
“娘,爹带回来了好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呢。”阿宝说, “你快来看看。”
“第一回 出远门,总不能空着手回来。”陈致远说。他一路上住店吃饭很俭省,省下的盘缠,在路上看到好吃的,就想买了回来给木蓝和几个孩子尝尝,见到好玩的小玩意,也想着买了回来给几个孩子玩。
木蓝看了下,这些吃的有点心、有牛肉干,反正都是容易保存的东西,再加上现在天冷,倒也没放坏。还有些零碎的小玩意,都是不值钱的。但他能想着家里,大老远地带回来,这份心却也难得。
见木蓝没说话,陈致远问,“是不是为了我没稍书信回来的事?这里头有缘由,我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事,等一下吃饭的时候,我细细说给你听。”
晚饭做了面条。木蓝从面袋子里取了些白面出来,和了面,擀好后切成了细细的面条,卤子里头还加了她炸过的肉丸子。她又切了些腌白菜丝和萝卜条,就着面一块儿吃。
“娘,爹好不容易回来了,咋不吃饺子?”阿宝问。他爱吃饺子,在他看来,逢年过节只要是好日子,都是吃饺子。他爹回来了,自然是好日子,也要吃饺子。
陈致远笑着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这是有讲究的。”又对木蓝说,“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木蓝倒是没想到还有这说法,她只不过因为天冷,凑巧想吃碗热乎的面条。
陈致远又说,“这趟出远门长了不少的见识。”
原来,他们去的时候还算顺利,回来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回来的路走了快一半,就遇到了劫道的土匪,把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劫上了山。幸亏他爹从前的故交常走这条道,从前和道上的土匪打过不少的交道,认得那伙土匪的大当家的,并且还能攀得上几分交情,于是那大当家的干脆就留他们一行人在山上过了年才走。因此,回来的时候便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原本年前就能回来的,结果拖到出了正月才到家。
“爹,那土匪长啥样?是不是长得很吓人?”阿宝好奇地问。
陈致远说,长得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听说是家里出了变故,日子过不下去了,就上山落草为寇。
木蓝也听铺子里的客人说过,有些人日子穷得过不下去了,就上山去当土匪,因此,这一带许多县都是在闹匪患。
陈致远接着说,他这趟在路上新结识了一个人,两人相谈甚欢。“他从前是在滇军里做事的,我听他说,云省的蔡将军办了讲武学堂,许多人都去报考求学。‘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下世道这么乱,要是我孤身一人,也想去投笔从戎。只是,我如今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你跟孩子。往后我想再多贩几趟皮子,等有了些积蓄,你跟孩子往后的生活有了着落,到时候我再去报考。当然了,你要是不赞同,或是咱家的情况到时候不允许,我也就不去了。”他说。
木蓝看着陈致远,她从前并不知道,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更没想到,他不光有抱负,也有担当。不会像旁人一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就抛妻弃子说走就走。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是个负责任顾家的人。
“你要想去,我不拦着。”木蓝说。
陈致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这样说,这么通情达理,他原本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他倒是希望,她能劝一劝他,哪怕是像从前那样胡搅蛮缠不肯让他走,他心里也要比现在踏实。
“等下回贩皮货赚了钱,我回来的时候,再多买些好吃好玩的。”陈致远对几个孩子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往后有机会了,我也带你娘跟你们几个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爹,等我长大了 ,我想去北平念大学。”巧心说。
陈致远笑着对她说,“好。爹想办法多赚点钱,到时候送你们去外面读书。不光是你,阿宝和巧灵也都去。”
说完,他又跟木蓝商量,等下回跟着去贩皮子的时候,想投些本钱进去。正商量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听着像是大伯的声音。”巧心说。
木蓝心里一动,想起上回夏桂香来这里,说是要给陈致安谋差事,后来又当着几个孩子的面说了那些话,她便把夏桂香赶出家门的事来。夏桂香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说是等陈致远回来了再找他来评评理。这陈致远刚回来,只一顿饭的工夫,陈致安就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赶来了。看样子,是为了上回的事,来兴师问罪了。
第41章
“大伯。”巧心开了门, 见院门外站着的是她大伯,就忙请他进去。她这个大伯平日里严肃,沉下脸来教训人的样子, 比她爹还可怕。毕竟爹时常也对她笑, 她知道爹心里是疼他们姐弟几个的。可她大伯却不一样, 她长这么大, 从没见她大伯有过笑模样,总是板起脸来教训人。
“你爹呢?”陈致安一进门就沉着张脸问。那日夏桂香回了家, 数落了他好一阵子,说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没有能耐,害得她也在小叔子妯娌跟前没了做大嫂的体面,被老二家的赶出了家门,实在是没脸做人了。又说要不是为了替他谋份差事, 也用不着受这气。
陈致安一听她这么说也来气,“谁叫你上门求她的?”
“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才受这闲气。”夏桂香哭道。
陈致安听了叹口气,“可她一个女人家,我也不好上门去说她的不是。还是等二弟回来再说吧。”
因此,今日夏桂香不知从哪听来说是小叔子贩皮货从口外回来了, 就撺掇着陈致安上门去理论。
陈致安沉着脸进了屋子, 看了一眼陈致远,“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大了,也不把我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了。”
陈致远从小虽和他大哥说不到一块儿去, 但也算了解他的性子。他大哥没什么本事, 但却有个毛病是耳根子软,又好面子。看他今天这样子, 估摸着应是又听了什么闲话,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大哥,请坐。”陈致远说,“没想到我前脚刚进家门,你这后脚就到了。不知道大哥这么急匆匆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