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得知宁王要回长安的消息,她忙跑去官衙,鼓足勇气请求宁王带她一起走。
宁王却道:“本王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
孟娉婷信誓旦旦道:“只要殿下肯收留民女,民女一定会努力成为对殿下最有用之人。”
后来,她果然做了对沈齐佑最有用的人……
眼泪再度从眼尾漫了出去,一直滚进了枕头里。
“既然醒了,那就睁开眼。”
是沈烬温的声音。
孟娉婷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睁开了眼。
头顶上方是熟悉的联珠花帐,她在披香苑的床榻上。
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偏头看去,沈烬温正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认真煮茶。
“我奶娘呢?”她问。
沈烬温转眼看她,面无表情道:“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孟娉婷低头,手指捻着被褥,不说话了。
“我是该叫你娉儿?”沈烬温忽然道,“还是该叫你浅浅呢?”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肥更一章,晚上不要等了,今天就这一章。
第53章
孟娉婷也不想再装了, 她掀开被褥,下床靸鞋走到沈烬温面前,屈膝跪下。
沈烬温手指微微一颤, 然后蜷紧,静静地看着孟娉婷。
孟娉婷长跪在地, 拱手交叉, 道:“民女孟清浅,余杭人氏, 家父乃余杭富商,孟学义。”
沈烬温苦涩地笑了一下:“你终于肯告诉我实话了。”
“……”孟娉婷垂眸, 抿了一下唇,道, “是我对不起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不要你的道歉,也不要你的命, ”沈烬温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只要你的真心。”
“真心?”孟娉婷忽然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慢慢收住, 木然道,“真心早就丢了,找不到了……”
沈烬温下榻来到孟娉婷面前, 半跪在地平视着她, 他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向后捋了捋,又将她脸上的泪痕拭干净,这才抬起她的双手握住,郑重地说道:“那就让我陪你一起把她找回来。”
闻言, 孟娉婷震惊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喊了声:“殿下……”
“叫我六郎。”沈烬温纠正道。
“……”
孟娉婷却怎么也叫不出口,鼻腔陡然酸涩了起来,泪花瞬间模糊了双眼。
见她的眼泪又漫了出来,沈烬温一边轻拭,一边笑着揶揄:“不成想,你竟还是个爱哭包。”
孟娉婷忙抬起双手擦干了眼泪,反拉着沈烬温一起起身,然后又将沈烬温推回到了罗汉榻上坐好。
沈烬温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孟娉婷说:“你等着。”说完,她转身回到榻上,掀开被褥,挪开床板,将藏在床下的大裘冕取了出来,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将包袱高举过头顶。
沈烬温凤目骤然一亮,为孟娉婷对他的坦诚。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还需要孟娉婷自己说出来,便故作不解道:“这是什么?”
孟娉婷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大裘冕。”
随后孟娉婷便将她如何与沈齐佑相识,如何被沈齐佑利用,如何陷害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沈烬温。
沈烬温起身走了过去,他拿过那个包袱随手扔在一旁的地上,弯腰将孟娉婷打横抱了起来。
孟娉婷惊了一跳,忙环住他的脖子,眨巴着杏眼惴惴不安地看着他。
沈烬温笑着将她抱上了坐榻里面,自己则坐在榻沿边,拿起孟娉婷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撸起她的裤管往上挽,一直挽到膝盖上面,露出膝盖骨。
那里,因为久跪已经红了。
沈烬温将温热的掌心覆盖在膝盖上轻轻揉了揉,一面问:“疼吗?”
孟娉婷无法心安理得享受沈烬温的关爱,往回缩了缩腿,却又被沈烬温强拉了回去,嗔怪地说:“你总是这么不听话,非要逼我用强。”
孟娉婷这才不动了。
半晌后,她问:“你不恨我吗?”
沈烬温一边揉,一边抬头瞥她:“恨什么?很你媚色太撩人,把我迷得团团转?”
“……”
但是若真说一点都不恨她那是假的,前世,他被贬去琼州,看见孟娉婷站在山坡上冷漠无情的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对她真的怨恨过。后来,是母后派人来告诉他,孟娉婷被沈齐佑派千牛卫勒死了,还被弃尸荒野,那一瞬间,对孟娉婷所有的怨恨都变成了心疼。
于是,他派人去乱葬岗将她的尸首寻了出来火化了,为了亲眼让她看见他是如何替她报仇的,他把她的骨灰种在了君子兰里。
君子兰活着,这样,她也许也是活着的吧。
奈何命运弄人,他虽报了大仇,却死在至亲人手里。
临死前,他看着那盆君子兰,想着死了也好,这样就可以下去陪她了。
尔虞我诈,爱恨情仇,生生死死,都是因果报应,仿佛在那一刹那都被他看了个透彻,所以他选择放下。
可没想到,他竟然又重生了。
这一世,他虽不想为了仇恨而活,但也不能再次重蹈前世覆辙,他只想把属于他的东西都夺回来,守护好他想要守护的人,而孟娉婷,就是那个他想要守护的人。
他看着孟娉婷,凤目无限柔情,道:“为什么要恨你?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话锋一转,竟有点小小的志得意满道,“反而还多了你这么个美人在怀,应该是我赚到了才对。”
也对,这一世沈齐佑所有的计划都已经被她破坏了,沈烬温并没有因为她受到了牵连,也没有因为她贬官禁足,即使这次生辰宴……
生辰宴!
她忽地一震,迅速扭头瞅了一眼窗外,东方既白,天快亮了。
她忙拉住沈烬温的手,道:“糟了,今天就是你的生辰宴!”
沈烬温却不慌不忙地继续揉着她的膝盖,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既已知晓沈齐佑的计划,断不会让他得逞,再说,这大裘冕不是在这里么。”
“可是沈齐佑诡计多端,他的人既然能混进今日的宾客中,若是发现我的计划失败,一定会有另外一个计划,他绝不可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
沈烬温忽然抬手轻轻揪了揪孟娉婷的脸蛋。
孟娉婷傻住了。
沈烬温笑道:“能被你担心,真好。”
“……”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沈烬温将孟娉婷的裤管放下,提起煮沸的茶替孟娉婷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才徐徐说道:“生辰宴已经取消了。”
“取消……何时取消的?”
沈烬温清了清嗓子,学着严叔的样子故作一本正经道:“就在昨夜,昭王殿下偶感恶寒,卧床不醒,故,取消生辰宴。”
“……”
所以,他果然早就知道她去宝华寺见沈齐佑了,原来,他早就对一切了然于心了,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她突然发现沈烬温的心思计谋并不输于沈齐佑,甚至更高一筹。
前世,沈烬温就是因为未起夺嫡之心,又中了魇魔之术,这才着了沈齐佑的道儿,若是光明正大地夺嫡,沈烬温未必会输给沈齐佑。
沈烬温见孟娉婷发呆,凑过去问:“怎么了?”
孟娉婷迅速收回双腿,向后挪了挪,再次跪道:“六郎,我想求你一件事。”
沈烬温不悦道:“怎么又跪上了,快起来,别白费了我揉了一场的功夫。”说着,他伸手去拉她。
孟娉婷却固执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沈烬温敛色,看着她,道:“什么事,你说。”
“我想求你带我一起去查余杭官盐私卖一案。”
当年沈齐佑是奉旨前去余杭调查官盐私卖案,然而他却暗中派了不良人去灭了她孟家满门,要么是她阿耶手里有什么重要证据跟他有关,要么就是他跟当年的官盐私卖一案有关。
沈烬温肯定也想到了这些,事后,他定然会去复查余杭官盐私卖案。
“你是想知道当年孟家灭门背后的真相?”
孟娉婷郑重点头,答:“是。”
官盐私卖案一定与孟家灭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一定要查清楚。
并且,一定要将沈齐佑亲手送下地狱!
“好,我答应你。”沈烬温朝她递手,无奈地说,“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孟娉婷这才把手递给他,沈烬温握住后一把将孟娉婷反拉进怀里,附耳低笑道:“浅浅这么喜欢跪,不如我们去床上跪着,正好换个花样。”
听罢,孟娉婷唰地一下,绯云一路红到了耳根子下。
这个沈烬温果然变了,前世一向都是她调戏他。
这一世却反了过来,她竟完全招架不住。
沈烬温‘病’了三日,终于痊愈了,到第四日,他精神抖擞地去应卯了,身边竟然还带了一个俊俏的小书童,一时间惹地金吾衙内一阵好奇。
高赫抱着厚厚的一摞陈年卷宗走进沈烬温上值的屋子里,却看见沈烬温和孟娉婷并坐在榻上,一边煮茶,一边说笑,就差拉着小手含情脉脉相望了。
“……”
这里是公廨好不好?
他眼观鼻地走了到沈烬温面前,道:“殿下,这些都是有关余杭官盐私卖一案的卷宗。”
“恩,都放这里。”沈烬温指了指孟娉婷身旁的空位上。
高赫迟疑了一下,才将卷宗都放了过去。
沈烬温道:“你先下去,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
高赫却站在原地不动。
等了一会儿,见高赫还在,沈烬温挑眉,不解地看着他。
高赫道:“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报来。”
“可是……”高赫欲言又止地看了孟娉婷一眼。
孟娉婷猜测高赫有不能让她知道公务要谈,便起身道:“那我先回避……”
“不必。”沈烬温拉住孟娉婷坐了回去,转脸冲高赫道,“她不是外人,报。”
高赫只好一本正经地禀报:“属下最近查出,那陇右留后使马潘将大量来路不明的钱财,以兑换文牒的方式运回到陇右道,这笔钱财最后好像都被送到了安西都护府中,具体情况还有待去陇右查明。”
进奏院,乃各道各州设立在长安的联络驻点,担当着上接圣命,下达圣听的作用,除了替各道州官员和朝廷之间传递奏章,承转诏令外,还可替在长安的各大商贾开具文牒。
所谓文牒,便是由商人将所售货款交由各道进驻在长安的进奏院,由进奏院留后使清点货款后,开出的一张文书证明。这样一样,商人便可轻装上阵,等到达本道之后,便可用此文牒去本道最高官衙进行兑现。
因此,各道进奏院内时常有大量商人将银钱送过去开文牒,一来可以轻装上阵,二来,也可以免去路上被人打劫的风险。而进奏院也会专门派人定期将所存财帛送回各道最高官衙中去。
文牒兑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来路不明’的钱财。
若是其他道,沈烬温或许还不会这般警觉,但是陇右道奏进院同安西都护府的话,他就不得不让起疑了,他立马下榻去到书案,取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高赫。
“你立刻将这封信送回昭王府,找到严叔,让严叔带你去找杨朝炎,你亲自把这封信交给杨朝炎,催他尽快动身去一趟陇右,彻查此事。”
“杨朝炎?”高赫大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认了一遍,“可是东宫左卫率……杨卫率?”
“是他。”
高赫的脸色瞬间变了,杨朝炎竟然还活着,而且还在昭王府,脑中电光一闪,他陡然明白了那日所见的那个站在殿下身边的神秘男子是谁了。
杨朝炎还活着,看来殿下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太子之死的事情了,他立马叉手告退:“喏。”
高赫走后,孟娉婷看着沈烬温,阴阳怪气地问:“六郎上回在在仙游王府时,多次试探我与那留后使马潘,可是打那个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
沈烬温见孟娉婷眼里有几分秋后算账的嗔意,笑着凑近她,低声道:“怎么,还在为那件事生气?”
“岂敢。”孟娉婷撇头。
沈烬温挨了过去,拉起她的手解释道:“那个突厥人潜入京兆府找的接头人正是马潘,而后来逃走的时候又恰好躲在你的马车上,最后竟死在大理寺的牢狱中,那大理寺狱丞同那马潘正好是老乡,我的人还查出马潘还去找过沈齐佑,所以……”
“所以你怀疑我同那马潘还有那突厥人是一伙的?”
“……”
沈烬温默然,当时他确实那么怀疑的。
孟娉婷认真地说道:“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并不认识那个突厥人,至于马潘,我倒是见过他,但他并不认识我。”
她见过马潘,而马潘不认识她,说明她是暗中见过的,至于在哪里暗中才能见到马潘,已经不言而喻了。
现如今,他不想追究任何她和沈齐佑过去的一切,便搂着她亲了一下她的脸蛋,道:“都过去了,无需再提。”
孟娉婷本欲再解释,可转念一想,她刚与沈烬温冰释前嫌,很多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得清的,还是等以后找机会再慢慢解释。
恰好此事,有个衙役拿着一个折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谁知,正好撞见沈烬温搂着那个‘家童’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