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等身份卑贱之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将会死于何处?死于何时?死于何人之手?但她们死了之后,一定是只会被草席裹身,多半是要被扔进乱葬岗的。不过像孟都知这样名声大噪的名妓,说不定会遇到那有心的郎君,好生将她葬了也未可知。
“奴婢这就去找布。”
孟娉婷转身回房,坐到妆台前,将妆奁一一打开,在一盒盒金银首饰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那根金满池娇荷叶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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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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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爷,您也在这里受累两三日了,这个……”孟娉婷一面说,一面将头上的金满池娇荷叶簪拔了下来,塞在那卫士的手里,“就当孝敬官爷买酒吃。”
卫士拿着金簪看了看,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孟娉婷转头看了映月一眼,映月忙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奉上。
“官爷,她既已死,就代表尘世已了,还望官爷帮忙买一口薄棺,找个地将人葬了,也好入土为安。”
卫士毫不客气地拿起钱袋在手里颠了颠,然后才冲孟娉婷说:“等着。”
说完,揣了钱袋,收好金簪,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映月忙将白布抖开,盖在了玉娆的尸首上。
约莫一炷香后,那个卫士又进来了,身边一同还有一个卫士。
二人进来二话不说,抬了玉娆的尸首就走了。
之后,便再没有人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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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春苑被金吾卫软禁的消息估计整个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了,是以,没有哪个客人还敢在此时来武陵春苑。
金妈妈头上带着素色卍字锦抹额,焦急地在屋内走来走去的。
最近崔大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玉娆死了,她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因为她觉得玉娆的死很可能是宁王派人做的,就是为了防止玉娆泄密。
所以甫一回来,她就把藏在暗室里所有的有关证据全部烧毁了。现在怕就怕金吾卫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们所有人全部带回大理寺拷问,拿她这个老鸨定然首当其冲。届时,以宁王的势力,哪里还容她活着开口。
一想到这里,金妈妈整个人都坐立难安了。
这时,贴身侍女环儿走了进来,对着她耳语了一番。
金妈妈惊诧道:“你是说孟娉婷替玉娆收的尸?”
侍女重重点了下头。
“这丫头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还算有点人情味。”金妈妈喃喃道。
脑中突然想起前几日昭王对待孟娉婷的态度,明显不同于玉娆,隐约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些暧昧。
她又一想,难道是昭王对孟娉婷动了心思?
也许,去求孟娉婷帮忙或可解决眼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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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妈妈推开门的时候,孟娉婷正跪坐在案前提着小狼毫在硬黄纸上练字,映月在一旁煎茶伺候。
那字远远一看,甚是赏心悦目。
她早就知道孟娉婷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穷苦人家的孩子怎会在十岁之前就通琴棋书画。
刚来苑里时,她记得叫孟娉婷写了几个字来看看,一落笔便窥出几分风骨来,烟霏露结,凤翥鸾回,完全不像一个小姑娘家能写出来的,若不是拜了大家再加上时常练习是绝不会达到那样的水准。
因孟娉婷是沈齐佑送来的,金妈妈从来不会刻意去打听孟娉婷的身世。
所以金妈妈自然不知道,孟娉婷其实乃书画北斗齐云道首徒,齐云道未发迹前,曾在孟家做过两年西席,孟娉婷自幼便得了齐云道亲手点拨,其书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金妈妈瞧着自玉娆死后,整个苑里活像阎王坐镇来了死气沉沉的,姑娘们个个吓的不是哭就是病,惶惶不可终日。唯有孟娉婷,竟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闭门练字,但就这份从容,她便断定孟娉婷必是非富即贵的世家里娇养出来的。
只是不知为何会落在沈齐佑手里。
一想起沈齐佑,金妈妈立即觉得头皮发麻,似头顶上悬了一把大刀,整日为之胆战心惊的。
“妈妈来了,请坐。”
孟娉婷搁下笔,将正在练的字挪至一旁的地上放好,又让映月给金妈妈沏了一盏茶,随口问道,“妈妈身子可好些呢?”
金妈妈坐下后,摁了摁太阳穴上的抹额,唉声叹气道:“人老了,经不住吓了,昏昏沉沉了两宿,才清明些。”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面上无波无澜的,似乎刚从那句‘关切‘完全只是出于客套而已。
她就说嘛,孟娉婷怎会向她撒娇示弱,梳弄那日原来是为了故意陷害玉娆装出来的,如今这幅清高脱俗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孟娉婷才对。
金妈妈只好转移话题道:“娉儿呀,听说方才是你替玉娆收的尸?”
孟娉婷心里揣度着金妈妈此行的目的,面上淡淡地说:“已经入春了,天气越来越热,尸首腐烂的快,妈妈住在后头自然是不知前面的苦。”
脖子上扎了那么大个洞,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光了,也没个人敢去清扫,方才她路过大堂时,的确闻到一股子刺鼻的腥臭味。金妈妈半是讪讪半是惆怅道:“无论如何,我先替玉娆谢谢你。”
孟娉婷抿了一口茶:“谢不敢受,不恨就不错了。”
这话,一时叫金妈妈也接不下去,她只好转移话题,开门见山道:“娉儿啊,我看那昭王对你还是有几分意思的,你也看见了,武陵春苑要是再这么被金吾卫围下去,客们不来了,打探不了情报,贵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她见孟娉婷面上依旧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什么波动,便小心试探道,“不如,你出去同昭王讲讲,让她放过武陵春苑?”
原来金妈妈打的是这个算盘,想利用她前去劝沈烬温撤人,倒是亏得她敢想。
沈烬温对她到底有没有意思她不敢确定,但她敢确定的是这世的沈烬温很不好惹,一想到前世沈烬温将她的骨灰当做花肥用,她就打心底里怕上了沈烬温,自然是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孟娉婷眉心轻挑了起来,看向金妈妈:“妈妈凭什么觉得昭王殿下会见我?”
金妈妈意有所指道:“自然是凭你的魅力。”这些暗示她可以用美色向昭王献媚。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妈妈,突然,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妈妈可有瞧见玉娆右手?”
金妈妈的脑中一下子闪过玉娆那只红肿的断腕和蔫耷耷的断掌,心中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孟娉婷幽幽地说道:“那就是主动勾引昭王的代价。”
金妈妈的脸一下子变了。
她知道孟娉婷是在暗示她如果贸然勾引沈烬温,很可能会导致和玉娆一样的下场。
“一次失败,再无第二次机会,妈妈是觉得拿下昭王事大,还是保下武陵春苑事大?”
对于沈齐佑而言,当然是拿下昭王事大,毕竟一个武陵春苑没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武陵春苑,但是错过了拿下昭王的机会,那是多少个武陵春苑也弥补不了的。
金妈妈知道孟娉婷是沈齐佑的人,她的选择自是会选择保存实力,等待合适的时机拿下昭王,而不会为了保下武陵春苑去冒险。
然,金吾卫围而不查明显是为了惊动宁王,虽然金妈妈不知道昭王的意图,但知道再这样下去,宁王肯定会选择弃车保帅。
眼下已经到了进退无路的时刻,都说民不与官斗,现如今已不是她想不想斗的事情,而是武陵春苑已经卷入了皇室波诡云谲的暗斗中,她若无法自保,就只能等死。
金妈妈转动膝盖,面向孟娉婷,双手拉住孟娉婷的右手道:“算妈妈求你,你帮妈妈想想法子,这武陵春苑要是保不住,苑里所有的姑娘们都甭想活了。”
这苑里的姑娘们活不活的成,她孟娉婷才不会在乎。
不过,见金妈妈如此势弱,心念忽地一动,有个大胆的想法悄然而生。
此前,她绞尽脑汁地想要从金妈妈手里偷走身契,而现在,她突然想出一个让金妈妈双手奉上身契的法子。
她抬手反握住金妈妈的手,由衷地说道:“妈妈与其在这里求我,还不如想办法传信给贵人,说不定他能有什么法子保下武陵春苑。”
果然,金妈妈脸上的血色瞬间全无。
看来金妈妈也觉得这个时候找宁王帮忙,那简直就是在找死。
因为,宁王手里的暗桩可不只有一个武陵春苑,他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武陵春苑轻易出手的,倒是会随时出手解决所谓没用的废物。
而此时的金妈妈若不能解决武陵春苑的困境,就相当于会暴露宁王的废物,自是留不得,她心里一定怕的要死。
既然如此,那她孟娉婷就要做压死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草。
第14章 棋子
昭王府,书房。
檀木翘头书案前此刻正立着两个人。
金吾长史,高赫。
金吾校尉,赵诚。
“属下从暗市中查到,近三年内,购买小手/弩的共有二十八人,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崔大,此人就是武陵春苑的护院头子崔大。”说着,赵诚将调查来的名单展开平铺在沈烬温面前的书案上。
沈烬温一面用刻刀雕刻着已然成型的木雕,一面拿眼扫了一下名单,随口问道:“他人呢?”
“还藏在武陵春苑里头。”
“恩。”沈烬温只是淡淡地颔了下首。
赵诚咂地一下嘴,忍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挠了一下脑袋问道:“将军,属下不明白,我们这里大张旗鼓的围而不查,岂那不是故意在给崔大时间准备逃跑?”
沈烬温掀起眼帘扫了赵诚一眼,冷冷道:“崔大若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你这金吾校尉也不用干了。”
赵诚惶恐叉手低吼:“喏。”
“你只需围着,不管听见里面发生什么动静,皆不用管。”且让他们先窝里斗着,我倒要看看沈齐佑这次会怎么选择对待武陵春苑里面的棋子。
“喏。”
“西市那边可有动静了?”
高赫立即叉手回禀道:“近十日以来,并无任何流内官进入西市。”
沈烬温停下手中的动作,蹙了蹙眉,道:“去找个画师将那突厥人的相貌画出来,分发下去让大家记牢,再兵分两拨,一拨人易装混进西市,暗中排查,另一波守在四大坊门外,见他出来不要打草惊蛇,暗中跟着即可。”
正说着,侍童东来小步跑了进来禀:“殿下,仙游王来访。”
“你们先下去。”
“喏。”
二人前脚刚出去,沈隽后脚就大步迈了进来,一面还朗声问道:
“今儿个你不是休沐嘛,怎么还见衙里的人过来?”
沈烬温头也不抬道:“有两件要事要处理。”
沈隽轻车熟路地走到临窗坐榻旁,脱鞋上榻,嘴里啧啧道:“你如此勤于政务,难怪深得父皇喜欢,阿兄实在羡慕至极。”
东来立即奉上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听说大理寺少卿告老还乡了,明日我正好入宫,可以向父皇推荐阿兄去上任。”
“别,你可饶了我吧。”沈隽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折扇潇洒一挥,噹地一声展开,被他握在手中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我只爱风花雪月,其他一切免谈。”
“你怎么来了?”沈烬温这才抬头瞄了沈隽一眼。
“阿兄闲来无事,前来看看你。”沈隽放下折扇,吃了一口茶。忽然发现自打他进来,沈烬温好像一直在低头忙什么东西,勾着脖子一看,竟然是在雕刻着什么玩意儿。
他不由得奇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雕刻手艺了?”
沈烬温手上的动作忽地一停,眸色沉了沉。
前世被流放琼州后,他遇到一个雕刻的手工艺人,当时闲极无聊,便拜那人为师学了一年多的雕刻,只是还没等到他出师,就听闻孟娉婷出事了。
“很久以前学的。”
沈烬温这么一说,沈隽越发来了兴致,下榻穿上鞋跑到书案前仔细瞅了一眼,笑了起来:“这泼猴倒是雕的惟肖惟妙,还别说,你这手艺可以去西市开家铺子了。”
只是堂堂一大亲王学木雕?
沈隽突然心领神会地用折扇拍了下手心,道:“你学这手艺,雕这些个玩意儿不会是送给长乐的吧?”
提起长乐,沈烬温深邃的凤目立即溢满了温柔之色,勾唇笑道:“嗯。”
沈隽感叹道:“这丫头,要知道是你亲手雕刻的肯定喜欢的爱不释手。”说着,目光一溜,无意间落在了书案上的一个黑漆莲花纹锦盒上。
那锦盒开着,里面好似放了一个女人用的帨巾?
上面还放着一支金灿灿的荷叶金簪。
“咦?你书房里怎会有女人用的东……”沈隽眼睛骤然一亮,正要伸手去取拿簪子,眼前突然寒光一掠,他本能地缩回手,定睛一看,一把刻刀稳稳地插在锦盒的旁边。
若是他的手敢摸过去,想必那刻刀插的就不是桌面,而是他的手了。
他难以置信地扭转脖子,瞅着沈烬温等待他最好给个合理的解释。
沈烬温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讪讪地摸了一下鼻子,道:“这是赃物,不能瞎碰。”
沈隽:“……”
沈烬温见沈隽狐疑地盯着他,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只好放下木雕起身,拉住沈隽的手往坐榻那边走,“我忙好了,正好可陪阿兄下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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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娉婷搁下手中的狼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画了一整日了,此刻已是腰酸背痛的。
恰好映月从外面鬼鬼祟祟地进来了,进屋后映月立马关门,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出来。
“娘子,东西弄过来了。”
孟娉婷点了一下头,将画了一半的仕女图吹干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