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妈妈最怕有人查武陵春苑,这些姑娘们可都是受了她的指意,暗地里留意客们的隐秘,都记在了纸上,再由她择其对宁王有用的信息传递。不管是姑娘们的寝卧里,还是她的密室里,都会藏有记录这些隐秘事情的纸笺,尤其她房里还有许多与宁王府来往的书信,一查一个准。
“殿下冤枉啊,此事奴家确实不知,都是那丫头自己擅做出张,惹下的祸事来,跟武陵春苑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烬温歪靠在椅子上,指尖叩了叩扶手,转眸看向玉娆,直接挑拨道:“你也听到了,你妈妈已经弃了你,你若再不老实交代受何人指使来行刺本王,休怪本王无情。”
昨晚就已经领教过沈烬温无情的玉娆一听,吓得顿时抖如筛糠道:“我说,我说。”
金妈妈的心弦骤然紧绷到了极致,一是为昭王口中的‘行刺’一说,她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昭王的意图;二是为玉娆的招供,一旦玉娆失口供出宁王,那她和武陵春苑就算是彻底完了。
赵诚这才松了脚,弯腰一把拽起玉娆站立。
玉娆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加上一通惊吓,双腿软的几乎无法站立,她摇摇晃晃地抬起手在,指向姑娘们所在的方向。
姑娘们见玉娆指了过来,吓得纷纷四散,很快只剩下孟娉婷和映月独立在原地。
“是她!孟娉婷,是她指使我的。”玉娆颤着手指头指着孟娉婷的脸,眼底闪过一抹恶毒的冷笑。
映月下意识拉住孟娉婷的衣袖。
孟娉婷面无表情地看着玉娆,心里叹了一口气。
看戏看了半晌,这火不成想竟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沈烬温的目光顺着玉娆所指的方向,终于落在了孟娉婷的脸上,他稍稍一愣,旋即玩味地挑起长眉,目光紧紧地锁住孟娉婷的眼,问玉娆:“你倒是说说,她为何要指使你行刺本王。”
“她,她也心慕王爷,但是没那个胆量,就指使奴先潜进王府,替她打探铺路。”
经此一事,玉娆算是发现了,昭王想故意给她扣上了一个‘行刺亲王’的大帽子,就是为了逼她供出此事跟宁王有关。她可没那么傻,行刺皇子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一旦承认了,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昭王一定要找个替罪羊羔出来,那她正好拉着孟娉婷来垫背,她若只能死,孟娉婷也休想活。
沈烬温静静地注视着孟娉婷,薄唇紧抿着,漆黑的凤目里似风卷云涌,变化莫测。
原本那些还在啜泣的姑娘们,眼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皆转目投向孟娉婷,眼里有探究,有怀疑,有同情。
厉芒加身,孟娉婷只好先从容不迫地直视了回去,心里却已是七上八下了。
本来以为上次一别后,以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不知道是造化弄人,还是冥冥中注定。
不过,虽说她的脸已经恢复如初,但只要不接下面纱,她自认为沈烬温认不出来她,魇魔之术就不会触发。谁知玉娆竟然想着拉她一同下水,硬是将她给逼了出来,她还无从争辩。
因为别人不清楚她的身份,玉娆可是一清二楚的,从玉娆盯着她那暗含威胁的目光可以看出,如果她敢否认,玉娆势必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
孟娉婷抿着朱唇,手心里不知不觉地冒出一层薄汗出来。
她垂下眼睫,她不能立即反驳,一旦被玉娆供出来,对于沈齐佑而言,她就是个弃子,弃子的下场可想而知。她还没来得及报仇,眼下还不想成为弃子,可是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沉默以对,先观沈烬温是何反应再应对。
“押下去,严加拷问!”沈烬温冷声命令道。
孟娉婷双手攥拳,身子骤然紧绷成了弦。她闭上了眼睛,没想到沈烬温竟这般绝情,连给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竟要将她直接送往大理寺大刑伺候。
玉娆露出了得逞的笑。
“喏。”
立即走出来两个卫士,却是押着玉娆就要走。
玉娆起初一懵,旋即慌乱地冲沈烬温喊:“殿下,他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沈烬温转眸,凉凉地看向玉娆,扯唇:“抓的就是你。”
玉娆杏目圆瞪:“奴不明白。”
孟娉婷愕然睁眼,背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将亵衣浸了个湿透。
“哦?”沈烬温用虎口捏着下巴尖想了想,须臾后起了身,“那本王就先让你弄弄明白。”说完,她径直走向孟娉婷。
孟娉婷蹙眉,一时也猜不出沈烬温要对她做什么。
第12章 打脸
一旁映月迫于沈烬温身上的威压,抓住她的手紧了起来。
孟娉婷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先让到一边,映月会意,忙低头退到一旁。
沈烬温来到孟娉婷面前停下,二话不说,抬手就要去挑孟娉婷耳侧的面纱。
孟娉婷猛地抬手摁住他的手。
面纱不能取,沈烬温中了方士的魇魔之术,见了她这张脸之后,一定会纠缠不清的,他们之间还是彼此远离的好。
她的心砰砰乱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只是本能地想要阻止。
沈烬温垂眸看着她,漆黑的凤目里暗芒一闪,挑眉提唇道:“孟都知这是?”
孟娉婷只好躲躲闪闪道:“奴的脸,前段日子伤过,眼下,还未好全,怕是会吓到殿下。”
沈烬温扫了一眼那只捂住自己手背的红酥手,只觉得那掌心贴合处着了火似的发烫,喉结微微滑了滑。
“看来孟都知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他这般自来熟的语气,让外人听起来无疑在告诉大家,他们早已见过面了。
孟娉婷才向沈齐佑隐瞒了买她初夜的客人就是沈烬温的事情,要是被金妈妈察觉出其中的端倪,告到沈齐佑跟前就不好收场了。
她垂着眉眼道:“奴孤陋寡闻,适才听贵人自叙,方知道贵人是昭王殿下。”
“吾乃昭王沈烬温,你记好了。”沈烬温又十分郑重地说了一遍。
孟娉婷不明白沈烬温为何要再次强调一遍,下意识抬头。
就在抬头的一瞬间,眼前白影一晃,面纱被沈烬温轻而易举地挑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羞花闭月的脸。
沈烬温的呼吸当即一滞。
孟娉婷心里顿时慌了神,想要掩盖自己的脸,又觉得欲盖弥彰,两双鸦羽般长睫低垂乱颤,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完了,完了,这回沈烬温肯定着道了,她之前所做的努力恐怕要前功尽弃了。
须臾后,下巴被沈烬温冰凉的手指勾了起来。
四目相对,孟娉婷从沈烬温的眼里竟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那双迷人的桃花眼里就像黑水潭面,倒映的只是她的慌张。
沈烬温勾唇,似是在欣赏一件上等的宝物,道:“既是明珠,何需鱼目。”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孟娉婷的下巴尖,孟娉婷立即起了一股战栗。
沈烬温忽然玩味地笑了,头也不回地对玉娆道:“孟都知若是想勾引我,何需用得着指使你来打探铺路?”所以,你明显是在说谎。
这话说的,太过诛心,玉娆当即面如死灰。
同样都是娼妓,却真真是人各有命。
她见陷害孟娉婷不成,转而向金妈妈求救:“妈妈,救救我,快救救我……”
金妈妈跪在地上,如跪针板,自身都难保,哪里救得了玉娆。
玉娆心知自己要是被金吾卫带走,就会再也出不来了,便冲金妈妈急喊道:“妈妈,玉娆不想死,你去求贵人……”
突然间,孟娉婷只觉得后心凉飕飕的,似有杀气逼来。
她下意识想要转身,还未动作,身体就被人用力抱入怀中,紧接着就地一转。
电光火石间,她的眼风清楚地瞄见一支又细又短的黑色弩/箭,几乎擦着自己的耳际一闪而过。
后听“噗嗤”一声轻响,紧接着便是“咯咯咯咯”的声音。
一切发生的太快,孟娉婷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待她站定后,自己的头正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摁在怀里,眼前是紫色联珠鹿纹锦缎和起伏不定的胸膛,鼻端隐隐嗅见一股熟悉的清幽幽龙脑香。
她这才回转过来,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沈烬温抱着她躲过了那一支弩/箭。
孟娉婷小脸一红,忙推开沈烬温,后退了一步,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耳边一声尖锐的惊叫。
“啊……”
紧接着,所有的姑娘们都慌乱地尖叫了起来,有的捂住眼睛大哭,有的则直接晕了过去。
孟娉婷一脸茫然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立时呆住了。
在她正前方,玉娆白皙的脖子上插着一根黑色的弩/箭,那箭头几乎穿过她的脖颈,只露出一小截箭尾在外面。
她双目圆睁,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也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血咕噜噜地从她的喉咙里往上涌,溢地满嘴都是血,不一会儿,瀑布似的,洒在身前,地上。
那支弩/箭竟然射中了玉娆。
一旁的赵诚显然也呆住了。
“嘭”地一下,玉娆的身子向后倒了地上,死不瞑目。
金妈妈见状,直接歪坐在地上,双手直打起摆子。
虽然她见过无数世面,但那都是风月世面,哪里目睹过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遑论那人还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样惨死在自己面前。
沈烬温皱眉扫了一眼玉娆脖子上的弩/箭,立即沉脸下令道:“追!”
“喏!”
赵诚立马带着一部分金吾卫,疾风过境似的的朝着弩/箭射出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烬温走到玉娆的尸首旁,蹲下,先是看了那弩一眼,然后抬手。
一旁的卫士应该平常不怎么接触沈烬温,一时看着沈烬温不明所以。
等了半晌没见那卫士反应,沈烬温皱了皱眉,抬眼提醒道:“帕子。”
卫士恍然大悟,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须臾后,尴尬地回道:“属下没带。”
“……”沈烬温嘴角抽了一下,又咬着牙提醒,“去借。”
卫士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跑到姑娘们面前,姑娘里好几个赶紧掏出自己的帨巾递于卫士,那卫士捧着一堆帨巾返回去弯腰给沈烬温。
沈烬温扫了一眼那些帨巾,眉头差点拧成了川字。
他起身,再度来到孟娉婷面前,先是肆无忌惮地在孟娉婷的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最后停留在她那盈盈一握的细柳腰间,那是女子时常挂帨巾的地方。
“孟都知,可否借你的帨巾一用。”
这目光太具侵略性,孟娉婷心里很不安,想着难不成真是那方士的魇魔之术真的起了作用,所以才叫沈烬温对她另眼相待?
孟娉婷道:“抱歉,奴没带在身上。”方才下来的急,是确实没带。
沈烬温不以为意,目光一转,落在了映月手里的白纱上,那是孟娉婷用来蒙面的纱巾。
“这个也行。”说着,他朝映月伸手。
映月看飞快地了一眼孟娉婷,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又摄于沈烬温的威慑,只好瑟瑟缩缩地将纱巾递上。
沈烬温拿了纱巾重新返回到玉娆的尸首旁,用纱巾包住险些没入脖颈的弩/箭尾部,再一点一点地慢慢拔了出来,弩/箭刚拔出,伤口处的血顿如血柱,喷出来两尺高。
沈烬温拿着弩/箭起身看了看。
恰在这时,赵诚带着金吾卫回来了。
赵诚一脸狼狈地叉手请罪道:“将军,人给跑了。”
沈烬温似乎毫不意外:“是跑了,还是压根没看见人?”
赵诚惭愧:“没看见人。”
沈烬温随手将弩/箭扔给赵诚,暗暗将纱巾攥在手里。
赵诚下意识接住,拿在手里不明所以地看了看。
“此乃小手/弩,非官制兵器,但此类兵器受朝廷管控,只能在西市里的暗市上才能买到,此弩虽小,非大力不能开,故而使用者一定是力大的汉子。”
赵诚眨了眨眼,似乎没听太懂。
没带高赫来,真是失策。
沈烬温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提醒道:“那人一定还在苑内,而且是个男的。”
赵诚虎目一亮,吼道:“属下这就带人搜!”
金妈妈一听,立马慌神了,正急的六神无主时,又听见沈烬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慢着,搜查令我还未申请,你们且先围在外头,别让人跑了,待我回了金吾衙拿了搜查令再说。”
赵诚挠了挠头,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来没听说过身为金吾卫将军的昭王殿下,搜查谁还要搜查令的,但既然是昭王下的令,他不敢不从,只好带人先退了出去,在外面将武陵春苑围了起来。
-
一连三日,金吾卫在外面围住了武陵春苑后,就一直没有进来搜查过所谓的凶手,就留了一个卫士在大堂里看守玉娆的尸首。
整个大堂里弥漫着一股隐隐发臭的血腥气,姑娘们各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时而探出个头观察外面的动向。
金妈妈经此一吓,大病了一场,据说眼下正躲在后头养病。
孟娉婷站在二楼的扶栏旁,俯瞰了下面一眼,玉娆的尸首已经躺在血泊里三日了,却无人敢动。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被沈齐佑的千牛卫勒死后,被扔进乱葬岗后的情形。那时,她的下场与玉娆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玉娆的魂灵还在的话,看见自己这样的下场该做何感想?
“娘子,菜都凉了。”映月在身后提醒道。
孟娉婷看着楼下,淡淡吩咐道:“映月,你去找一大块素布来。”
映月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楼下的玉娆,很快明白孟娉婷要素布做何用,她小声劝道:“娘子管这闲事做甚?玉娆娘子生前可没少害娘子。”
孟娉婷默了片刻,感慨道:“今日我还能替玉娆收尸,待到来日还不知道谁能替你我收尸?就当积德行善,只求个来日有个人能替我收尸。”
映月知道,孟都知这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