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郎心中忐忑不定,他犹豫着,纠结着,徘徊着。
最终,自己的命压倒一切,在他心里占了上风。
孙三郎颓唐地倒在地上,声音低哑:“我愿意作证,以自身性命指认文正诚,他便是谋划杀害夫人潘琳琅的主谋。
”
赵瑞让校尉把早就写好的证词送上,孙三郎咬着牙,签字画押。
这份证词最终落到了赵瑞的手中。
赵瑞看着面如死灰的孙三郎,最后道:“你做了今生最正确的选择。”
孙三郎看着手铐,一句不说,便被校尉带了下去。
待孙三郎身影消失,赵瑞才对谢吉祥都说:“江黎护城司在江黎寻到了潘琳琅,正在押解回琉璃庄。”
谢吉祥很诧异:“这么快?”
刚刚赵瑞审问孙三郎的时候,谢吉祥一直没有开口,因为长时间的默契,他们很清楚如何分配审讯的主要核心。
对于孙三郎这种人,他天生就对官爷有畏惧,赵瑞官职甚至比文正诚还要高,他自然更是胆怯。
这一胆怯,就很容易作为突破来针对。
待孙三郎这边松口,终于审问出他们想要的结果,谢吉祥才略松了口气。
赵瑞点点头,对谢吉祥道:“能寻到潘琳琅倒也算是意外,她可能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找到刘三公子,也没想到我们推算出她没有死,自然就没有特别谨慎隐匿行踪。”
之前也说过,潘琳琅是个很贪婪的女人。
赵瑞目光微冷,道:“她到了江黎之后,用刘家嬷嬷的身份进入城中,然后又改头换面,以外地寻亲的名义找了一处偏僻的街巷租了个宅院,若她住下后不要乱走乱动,一时间倒也不好巡查,但她舍不得浪费手里那根野山参。”
“她心虚了,大概知道这根山参上沾染了砒-霜,也因此导致刘三公子的死亡,若她直接毁掉,便可当无事发生,可她偏要去当卖。”
谢吉祥:“……她把染了砒-霜的山参拿去当?”
这位潘琳琅潘夫人,可真是狠角色。
飞快脱手证物,又能赚一笔银子,何乐而不为?她自然不会管买到的人会出什么样的祸事,只要银子落到手里,那她就高兴。
赵瑞冷笑道:“她作茧自缚,当铺早就收到护城司的消息,无论她当卖之前文家给买过的首饰、胭脂水粉等还是山参,都会被立即辨别出。”
正因如此,潘琳琅就这么简单地自投罗网,送上门来。
她明明已经窜逃到江黎,改头换面重新开始新生。
可贪婪已经深入骨髓,让她
机关算尽,最终还是天网恢恢。
孙三郎供认文正诚,潘琳琅落网江黎城,文家夫人失踪被害一案,至此可以算是落下帷幕。
谢吉祥道:“现在,便要审问文正诚吗?”
赵瑞却笑了:“不急。”
审问孙三郎并且收押,赵瑞不同文正诚打招呼,直接留下一倍多的校尉看守军器司,然后就领着谢吉祥离开。
马车上,谢吉祥问:“潘琳琅下午便能到吧?”
赵瑞点头,说:“所以咱们先回家,其余事下午再议。”
原本赵瑞还想让谢吉祥在芳菲苑中休息片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刚回到芳菲苑,校尉便速速来报,道之前出公差的夏婉秋总旗已归。
听到她回来,谢吉祥很是高兴,她并不知道夏婉秋去做什么,但能平安归来便让人心中舒畅。
只不过,这种舒畅在看见夏婉秋时荡然无存。
夏婉秋面色苍白,胳膊上打着夹板,正病恹恹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喝苦药。
谢吉祥一下子就皱起眉头,坐到夏婉秋身边:“夏姐姐,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夏婉秋一贯冷着脸,不过见了谢吉祥,面容也略缓和一些。
她看了一眼赵瑞,然后才说:“无妨,任务而已。”
此番出行收获颇丰,夏婉秋已经写好折子呈给赵瑞。
赵瑞此刻正立在屋中,垂眸看着手里的折子。
谢吉祥有些担忧,不过还是没有说些胡话,她只是帮夏婉秋整理好被褥,然后道:“等夏姐姐好了,我们再一起破案。”
夏婉秋点头,说了一声:“好。”
谢吉祥看过她,便不再打扰她跟赵瑞禀报案情,很快便退了出去。
回到百花园,她也睡不着,便展开册子开始书写案情。
这个案子看似复杂,实际上也还算简单。
因为案件中虽然有多个嫌疑人,但原本其实只有一个被害人,也就是文正诚、孙三郎、巧思、文子轩都想杀害的潘琳琅。
最后阴差阳错,死的是郑珊瑚和刘三公子,但他们杀人的初衷是很一致的。
而潘琳琅杀死郑珊瑚,其动机也很清晰。
谢吉祥一边写着,一边仔细翻看审案中每个人给出的供述,重新推敲案情。
如此忙碌起来,时间便过得
飞快,仿佛眨眼功夫,谢吉祥写了半本册子而赵瑞也从门外大步而入。
“走吧吉祥,”赵瑞眉目舒展,“潘琳琅已经押解回琉璃庄,此刻正关押在琉璃庄护城司大牢。”
“我们得好好审一审她了。”
————
琉璃庄护城司的大狱很破败,跟皋陶司的完全没办法比。
里面的狱卒懒懒散散,根本就不像样子。
不过,看守潘琳琅的全部换成了皋陶司的校尉,倒是不怕潘琳琅出意外。
从斑驳的木门进入大狱,赵瑞跟谢吉祥却不着急先去审问潘琳琅,反而去见刚刚被请来,面色依旧难看的文正诚。
眼看案情终结在望,赵瑞似乎心情很好,对态度不甚友好的文正诚也是和颜悦色。
“文大人来了,坐下说话。”
文正诚是被皋陶司的校尉们“请”来的,一来就被送入大狱中,他脸色当然好不了。
但是文正诚却没有发作。
他心里很清楚,孙三郎已经被收押,他供述出自己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以孙三郎的性格,他大约不会答应当庭作证,因此文正诚现在还算淡定。
只要孙三郎不作证,那么他很可能只是被剥夺职权,不会被判处更多罪责。
他很清楚,整个过程里,他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文正诚如此想着,反而越发平静。
他抬头看着难得不冷脸的赵瑞,也跟着心平气和:“赵大人,不知为何要请本官来此处?”
“什么话不能在军器司衙门里谈?”
赵瑞看了看他身后陷入黑暗的牢狱,很是客气地说:“文大人,坐下谈。”
文正诚便也坐了下来。
他之前被赵瑞诓骗过一次,这一次可再也不会上当。
赵瑞不开口,他就一字不多说。
“文大人,你可知贵府的孙管家已经被皋陶司缉拿归案?”赵瑞道。
文正诚点头:“知晓,他是犯了什么罪?”
“文大人不知?”
“赵大人不说,下官怎知?”文正诚很是淡然,“下官又不能事事都管着家中人,难免会有疏漏。”
赵瑞不由笑了。
这个文正诚,若非他们先攻破孙三郎,又抓回了潘琳琅,此时还真是束手无策。
“既然文大人说自己不知,那本官便帮
文大人回忆回忆,”赵瑞道,“两日前,文大人知晓其夫人要离开文家,同情人刘三公子双宿双栖,私奔而走,你便动了杀心,先命管家给潘夫人下药,然后把她挪到柴房中,让她自己孤零零躺在柴房一天一夜。”
“之后,你佯装夫人失踪,在城中寻找,紧接着在昨日报官,道令正失踪,让护城司协助寻找。”
说到这里,赵瑞又意味不明笑了一声。
他虽然现在会笑,也肯笑,但此刻在大狱里的笑容,可跟谢吉祥面前的迥然不同。
他那种冷笑,有着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让人脊背发麻。
赵瑞继续道:“只是不凑巧,本官刚好在琉璃庄,而护城司又特别重视文大人,便由本官有幸替文大人分忧了。”
他如此漫不经心说着分忧的话,文正诚脸上的表情也没变,依旧很是淡然。
赵瑞也不觉得有何不对,紧接着说:“皋陶司接到报案,自然要仔细追查,不过文大人为了消灭证据,让自己置身事外,特地在皋陶司来之前,去柴房放了一把火,本官赶到的时候,刚好是火光漫天,烈火弥漫。”
赵瑞说的就是事发的全过程。
“灭火之后,便在柴房中发现一焦黑死者,为了保证验尸准确,本官特地命人去燕京请来了名满天下的邢大人。”
赵瑞一边说着,一边再度展露出冰冷冷的笑容。
“文大人也听说过邢九年邢大人吧,这位大人经验丰富,技术精湛,曾被陛下称赞为洗冤鬼医,其验尸之技术天下无人能及。”
赵瑞拐了个弯,开始夸赞邢九年。
他如此不厌其烦夸奖,若是邢九年在场,恐怕都要让他闭嘴。
这也太会吹捧了。
但文正诚没有,不过他脸上平淡的表情也略微淡去:“文大人是否以为,本案即便孙三郎不敢指证于你,便可当意外结案?”
“你低估了邢九年,而已低估了皋陶司,”赵瑞声音一转,“不巧,我们刚好有其他证据。”
文正诚单薄的眼皮抬起来。
他明明是很方正的长相,看起来就一脸忠厚老实,可这一眼,却透露出几分冷然和恶意。
那种精心谋划杀害发妻的狠厉,已经刻在他骨子里,让他没有办法摆脱。
文正诚终于忍不住了:“你有什么证据?”
赵瑞轻轻勾起唇角,说出来的话却很模棱两可:“文大人还不知道吧,死者并非被火烧死,在起火之前,死者就死了。”
文正诚狠狠愣住了。
在他跟孙三郎的计谋中,显然没有事前杀人这个方案,因为如果让仵作查出,这个案子就没办法当成意外处理。
难道……孙三郎背着他,提前杀了潘琳琅?
这一刻,文正诚的心乱了。
他的片刻失神,让赵瑞终于抓到缝隙,他声音越发冷厉起来:“死者在起火之前便已经死了,并且死亡多时,文大人是否记得,你去纵火的时候,死者是被困在厚实的麻袋中?”
他这个提醒,让文正诚心头一颤。
“不可能,不可能……”文正诚呢喃道,他当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怎么会呢……?”
当时情况紧急,他又头一次做纵火之事,难免有些紧张。
但他进入柴房的时候,还是想看一眼潘琳琅悔恨的表情。
可是这些都没有。
被放在柴房角落里的人,整个套在麻袋中,麻袋在脚下被麻绳整齐束着,那人只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因为蒙汗药的缘故不能挣扎。
其实那会儿文正诚想要看一眼她的。
他做事一贯谨慎,不看一眼死者不是他的作风,可麻袋上的绳结系得特别牢固,他几下都没扯开,这才只能慌慌张张点火。
现在回忆起来,孙三郎为何要打那么一个绳结呢?
赵瑞轻声问:“你是否想知道,孙三郎为何要如此而为?”
文正诚下意识道:“他为何要那么做?这跟说好的不同。”
说完,文正诚脸色一变,他铁青着脸,狠狠瞪了一眼赵瑞。
赵瑞却眯着眼睛笑了。
以前人人都怕赵瑞冷着脸,可现在,文正诚却第一个感受到,笑颜如花的赵大世子,恐怕更令人害怕。
“是啊,文大人想想,为何跟说好的不同?”
赵瑞叹了口气:“因为孙管家也想杀了令正呀。”
文正诚不吭声了。
他发现,他很容易被赵瑞的声音带着走。
赵瑞也不管他为何不言语,话说到这里,其实文正诚的心态已经不再稳固。
刑讯要的就是这个节点。
文正诚现在对孙三郎的怀疑已经堆积在心中,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赵瑞对身边的苏晨摆手,苏晨便拿上前,把手中孙三郎按了手印的证词给文正诚看。
文正诚愣住了。
赵瑞问:“怎么,文大人不认识这是何物?”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但这怎么可能?孙三郎怎么可能背叛他?
文正诚眼睛睁得很大,脸上的表情终于再也绷不住,显露出几分狰狞来。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孙三郎的证词在这里,他再想隐瞒,已经不可能了。
这份证词,直接把他打入深渊,再也无法翻身。
赵瑞却不回答文正诚的话,反而问他:“文大人,本官记得你有一个新纳的外室?这些日子你可有去看望过她?”
文正诚猝不及防听到他提外室,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才皱眉道:“赵大人,既然孙三郎已经作证,那我没什么好说的,要关要押,是如何刑罚,都请给个痛快。”
他作为朝廷命官,最是知道案子拖着有多难熬。他也知道,此刻识时务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他只能被关押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大狱中,每天吃着猪狗不如的饭菜,日复一日等着审判。
判决一日不来,他就无法安寝。
赵瑞如此这般,他以为赵瑞是在捉弄他,脸色便更难看。
作为主审官,赵瑞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这个案子可以完美收场,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瑞却对文正诚的态度没什么不满,他只是很平静问:“文大人,此事事关重要,还请文大人仔细回忆。”
文正诚皱眉看着他,最终道:“是,我去岁认识了一个孤身女人,两厢生情,便纳为外室,安置在平安街。”
赵瑞道:“此事,令正潘夫人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