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若瑶下意识出声:“孟姨……”
此妇人便是孟芊雨,听到声音,她沉沉地转过头。
看她的神情,就知她不再伪装。
戚若瑶虚弱的脚步越发像是被灌了重铅般,举步艰难,明明极短的路,她却好一阵才踏进门槛。
她盯着孟芊雨。
孟芊雨冷笑:“都知道了?”
孟芊雨这一个神情,这一句话,便打碎了戚若瑶最后的一丝期望,她脸上剩下的血色迅速褪尽。
她颤声问:“戚家的事情,真是你做的?”
孟芊雨哼道:“这都是戚今临罪有应得,我可没犯任何过错,帮朝廷拿下一个大贪官,可是大功一件。”
从被困在这里,她就知道会有今日。
她便无再装的必要。
戚若瑶无力地倚着门框,恨恨地出声:“你……”
她含泪的眼越发红得滴血。
孟芊雨看到戚若瑶脸上的神情,便也露出更浓烈的恨意:“怎么?你恨我?你们戚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恨我?你那个道貌岸然的爹,他是怎么对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十二年,我等了他三年,找了他九年,他却只是欺骗我的感情,把我利用得彻彻底底。”
为报复戚冲翰,她忍辱十一年,才让戚家被抄。
后来又花了五年的时间,操控戚若瑶和戚凡这对姐弟的人生。
奈何在这紧要关头……
思及此,不甘的感觉让她的脸跟着扭曲起来。
她咬牙厉声道:“戚今临应该下十八层地狱,还有你们姐弟,也应该不得好死。你们这对蠢姐弟还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好人?他的心是脏的,他的手是脏的,他就是个罪臣!”
戚若瑶不由捂住脑袋喝道:“他不是!”
她爹不脏。
她的嘴角有血溢出。
孟芊雨见戚若瑶受伤不轻,便越发有意继续打击她:“你们戚家没一个好东西,包括你,武昭王府的薛世子,多好一个人,你却为那样一个爹,利用他的感情,活该落得如此田地。”
算计这丫头的感情,也是她的一个计划。
这对姐弟,就该越惨越好。
戚若瑶摇着头:“不是,不是……”
孟芊雨倏地满面憎恨地站起身,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掐死这个贱丫头,被吴意用未出鞘的剑挡住。
她便骂道:“你爹就是个畜生!”
骂着,她自己也红了眼。
她大半辈子的时间,全耗在这个畜生身上。
戚若瑶吼道:“他不是!”
她不想再听孟芊雨多说半句话,明明怀着重伤的她,忽然起了极大的意志,转身立即跑了出去。
她爹不会那么不堪!
她爹不会!
她跑出院口,停下喘了喘,差点倒下。
她晃了晃身子,便失魂落魄地缓缓前行着。
没有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坚持了五年的仇恨,五年的信念,为了报仇,她不顾一切,到最后把自己搭了进去,却得知全是假的。
孟芊雨的话,不停在她耳中回荡。
还有薛雁南,她也没有了。
她的泪流得越发汹涌。
满身血与泪的她犹如幽魂般行在巷中,时不时会遇到其他百姓,百姓见到她,都避之不及地绕开她。
在道道异样的目光中,她独自离镇。
在小道上,她走着走着,不由蹲下大哭起来。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瘫坐在地。
在她的前方不远处,唐离和柳织织忽然凭空出现,两人看了看小道两端,唐离牵起柳织织朝这头走来。两人本是打算去河万镇,未想离近了,竟是发现有人崩溃地坐在地上哭。
柳织织诧异:“戚若瑶?”
听到熟悉的声音,戚若瑶抹了把泪抬头。
见到柳织织,她愣住。
柳织织站在戚若瑶面前,上下打量起对方。
在柳织织看来,她哪次见到的戚若瑶不是光鲜骄傲的?还是头次见其满身血与泪,仿佛被全世界遗弃似的。
啧啧。
那么骄傲一个人,哭得这么惨?
还受伤不轻?
戚若瑶也在看着柳织织,一段时间不见,她发现柳织织瞧起来越发得风光得意,还被唐离珍视地牵在手里。
再反观她自己……
不!
她们之间的悬殊不该是这样的!
戚若瑶本就身心受创,柳织织的忽然出现,像是又给她甩了狠狠一个耳光,令她头脑发黑,再难支撑地倒下。
“……”
柳织织稍怔,便欲凑近瞧瞧对方。
唐离拉着她越过对方离去:“别管她。”
柳织织又朝后看了看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戚若瑶,撇嘴道:“我没打算管她,我只是看看戏。”
对于戚若瑶,她曾经的感觉不强烈。
如今有心了,便清楚地感觉到如此一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究竟是有多么的欠揍。
她不上去踢一脚就不错了。
第084章
随着唐离和柳织织越离越远, 戚若瑶始终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眼角含泪,伤口的血还在蔓延着。
有位扛锄头的大叔路过见到她, 吓得连滚带爬地越过跑了。
过于仓惶的大叔跑得极快, 很快就追上前头的唐离和柳织织, 若非唐离及时揽着柳织织侧身, 柳织织险些被撞到。
柳织织瞧着大叔的背影, 可以猜到对方如此跑的原由。
她心觉不以为意。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后, 她见识到的血腥事实在太多, 伤人杀人的事, 在有必要的情况下, 她自己都能做。就戚若瑶那样的状况, 在她看起来,心口不带生起任何波动的。
她颇为感慨, 觉得自己已变太多。
唐离牵着着她继续往河万镇走。
他们来人间并没什么事,主要是她觉得天界太枯燥, 想下来玩玩, 唐离便依了她,顺便去找白潜玉。
唐离说河万镇有惜风楼的据点,白潜玉就在这里。
踏入河万镇,忽闻马蹄声,柳织织抬眸,便看到景初骑着一匹马由对面奔来,脸上透着明显的焦急。
景初见到唐离和柳织织,不免怔了下。
“吁——”
景初驱马停住,瞧着他们。
但他未来得及说什么, 唐离已淡漠地牵着柳织织越过他。
景初回头看向夫妻俩的背影,他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却也没兴趣多想。他主要还是对柳织织,以及那位仙人感兴趣,奈何他当下有急事,柳织织又明显懒得搭理他,他只能在稍作迟疑后,继续驾马赶去找戚若瑶。
柳织织回头看了眼,没说话。
他们在河万镇的东头,穿过镇子,才到镇边惜风楼据点。
惜风楼每一个据点都是建立在颇为隐蔽,又风景极佳的地方,他们穿过流水上的木桥,走过绿树茂密的曲斜小道,便见到与山水融合而建的几座房屋楼阁,整个据点不大不小,刚刚好。
他们沿着湖边继续往里走,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再过去些时,转头看到湖的另一端,童落正从后抱着白潜玉。
童落埋在白潜玉的背上,在无声地哭。
她唤着他:“玉哥哥。”
冷漠的白潜玉想推开童落,一时因为对方用劲大而没推开,他便握住她的手,直接去掰她的手指。
拉扯下,白潜玉成功推开童落。
他转身看着她,寒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瞧起来,他是半点不想与她纠缠。
童落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受够了被你当妹妹,更受够了这几年你对我的冷漠。”
尤其是最近,他对她越发避之不及。
上次的事情根本不是她的错,结果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这段时间,她真是受够了。
她对他十几年的感情,根本承受不住这些。
白潜玉的脸上见不到任何动容,他只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我不喜欢你,过去,现在,以后,都不会喜欢你。”
他的声音越发冰冷。
童落消瘦许多的脸,因为他的话而变白。
哪怕早知道他对她无意,可听到他如此坚定的话,她仍是觉得受到巨大的打击,眼里的泪随之更多。
她道:“可我们已有夫妻之实。”
提到此事,白潜玉的拳头握了握:“那是你活该。”
她活该?
听到这话,童落的心在绞痛着。
难道对他来说,她的清白就如此不值一提?
她颤颤地说道:“以前的你,明明是宠我的,是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的,你现在却如此待我?”
“宠你?”
白潜玉冷冷地笑了下。
他默了会,便道:“就凭你做的事,你觉得你还配么?我不杀你,已是仁至义尽,别再纠缠我。”
言罢,他转身就走。
童落立即唤他:“白潜玉!”
见他不停,她马上过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滚!”
他用的力气极大,她被推得踉跄后退。
最近的她不知因何缘故,总是头脑发晕,浑身无力,后退间,她及时扶住身侧的石桌,才不至于倒下。
小腹忽然抽痛,令她闷哼了声。
白潜玉闻声顿了下足,但未回头,继续离去。
童落忽然崩溃道:“我把塞辛乐还给你。”
白潜玉倏地止步。
童落看着他的背影,凄凉地笑了。
这四年来,她从未成功唤住过他,每次她想和他说点话,都是靠强制性地留住他,还次次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这是她头次凭一句话,将他留住。
白潜玉转身问她:“你是何意?”
童落盯着他关心塞辛乐的模样,心像是在滴血。
她输了。
输得毫无余地,似乎再无坚持的必要。
此次见他,她本就不抱被他善待的希望,若把塞辛乐还给他,他能不再躲她躲得让她无法见他,她就还吧!
否则她真的要被逼疯。
至于还了以后……
她忍下晕眩的感觉,只能含泪笑了笑。
白潜玉质问她:“说,你是何意?什么叫把她还给我?”
童落喝了声:“把人带过来!”
这个决定仿佛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她苍白着一张脸,缓缓由桌旁坐下,闭眼忍下心口汹涌的窒息与疼痛。
白潜玉看着她,能察觉到她似乎不对劲。
但他并未过问。
唐离和柳织织仍立在不远处,忽闻脚步声,两人转头,便见到一名柳织织觉得很陌生的女子被带过来。
女子由他们面前走过,转头瞧了瞧他们。
柳织织诧异,这就是那姓塞的?
童落口中的塞辛乐?
可唐离不是说,这女子已经被童落杀了?
她拉了拉唐离,小声问:“怎么回事?”
唐离道:“看看就知道。”
柳织织便没多言其他,只打量着塞辛乐的背影,想着对方的面容,惊讶地发现这女子与童落极像。
白潜玉转身看到塞辛乐,便呆住。
塞辛乐确实与童落很像,但看起来要素淡得多,与童落的一身红衣不同,她身上穿着清雅的纯白色,简单干净。
相像的两个人,风格截然不同。
塞辛乐的模样,瞧着有我见犹怜的感觉。
尤其是在她看到白潜玉后,眼泪便如珠串子似地啪嗒落,看着是越发的楚楚可怜,惹人想疼惜。
她哽咽着:“潜玉。”
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她的气色不好,容颜也偏瘦。
白潜玉怔怔地出声:“辛乐?”
塞辛乐道:“是我。”
白潜玉马上转头问童落:“怎么回事?”
她不是把辛乐杀了?
童落吸了吸鼻子,忍下又要落下的泪,哑声道:“我倒是想把她给杀了,因为她确实是武昭王府派来的人,因为她被安插在我们身边,是冲着公子来的,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你。”
这些她都说过,可玉哥哥不信。
白潜玉又瞧向塞辛乐,并未看到她有反驳的意思。
接触到他的目光,她只哭道:“对不起,我都是被逼的,我一介弱女子,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若不是武昭王府的人找到我,利用我,天大地大,我也不可能有机会见到你。”
她知道隐瞒不下去,如今只能承认。
白潜玉看着童落:“你没杀她,你为何要骗我?”
当年因着辛乐的缘故,童落一直和他胡闹不休,甚至在愤怒的时候,险些当他的面杀了辛乐。
她的疯狂,一日比一日不可理喻。
三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持。
直到有一日,她忽然告诉他,她把辛乐杀了,因为辛乐是武昭王府的人,可他并不相信,与她生起极大争执。
当时他觉得这只是她杀辛乐的借口。
后来的争执下,她承认她就是想杀辛乐,所言也确实是借口。
如今再一想,当初她怕是一怒之下才承认的。
童落哭着笑道:“因为我确实想她死,想借机让她从我们之前消失,想你当她死了,想你忘记她。”
她确实想杀塞辛乐,终未下手。
虽未下手,她也希望塞辛乐就当是死了。
白潜玉的脚步微微颠了下,足见这种种的事情给他造成多大的冲击,他缓缓转头,再看向塞辛乐。
这个死了四年,忽然又出现的女人。
塞辛乐拭了拭泪,说道:“潜玉,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