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闻郁擦着水,并没有回。
后来果然有人经过。要说佣人的目光还能收敛点,沈琅两个哥哥就是明晃晃的轻视了。她看肖闻郁神情不变,被意味不明的视线上下打量,也不恼不怒。
沈琅在各种目光下长大,身边到处都是端庄体面的人,默认规则,并遵循规则。被捧上云端,要要拿捏分寸过日子。
此刻最该感到不适的那个人,却不见狼狈。
挺招眼的。沈琅心说,难怪她有事没事喜欢去逗他。
……
挂完电话,肖闻郁自落地窗俯瞰下去,远处高架桥的车流都在驶出市外。还有一周就是年三十,城市中心不像以往繁华,甚至还有点冷清。
静默间,办公室门被敲开了。
常泓进来汇报了个项目进度,说完后,跟肖闻郁闲磕聊天:“我让我助理订二十八的机票回美国,顺便帮你的也订了?”
他知道肖闻郁在美国的这些年,无论圣诞还是春节都过得非常磕碜。有几年会去疗养院陪沈老爷子一段时间,陪完就回他那间办公室继续过着高处不胜寒的工作狂日子,非常没劲。
肖闻郁没说好。
常泓寻思他在国内待着也没什么事,好奇问:“不回去了?”刚想多说点什么,注意到桌上的花,“——你这花怎么还没扔。”
宽大的红木桌一角摆着个青纹白样的花瓶,白色的花枝团簇在一起,有些都快谢完了,泛黄的花瓣耷拉着。董事长没让换,别人也不敢动。
肖闻郁合上文件,将钢笔插回笔筒,眉眼睫廓都是舒展的。
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回不去了。”
往年沈琅过年,年三十跟沈立珩在餐厅里吃顿饭就过去了,如果赶上沈家另外的旁亲杂戚有邀请,顶多也就出门参加个宴会。
今年比较忙。
忙到她都有种,自己确实是在过年的错觉。
二十九的下午,沈琅给肖闻郁发了条消息,刚打算去接人,对方就打来了电话。
肖闻郁的车停在公寓楼下。沈琅坐进车内,注意到车窗内层玻璃都已经结了层朦胧的雾气,她勾起指尖划了两道水痕,停顿片刻,偏头问:“肖先生在这里等了很久?”
沈琅才给他发消息,他就已经到了她公寓楼下。
肖闻郁开着导航,去市内一家百货超市。闻言侧过脸,对上沈琅笑眼盈盈的目光:“没等多久。”
沈琅也没戳穿他:“我就当你特别期待我的厨艺了。”
年二十九的马路稀稀落落,沿街的商场店铺大多数提早关了门,车一路开过来畅通无阻。
到了超市,人反而多起来。
来超市的都是要置办年货的人,气氛热闹,生鲜区更是人流拥挤的重灾区。
肖闻郁没再穿西装革履,烟灰色的薄毛衣外套了件黑色大衣,颀长挺拔地往人群中一站,很快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沈琅中途接了个沈立珩的电话回来,见他已经被三三两两的阿姨围在中央,打听家室。
见到沈琅,他微抬起眼,沉落的眸色停在她身上,开口说了一句话。
周围声音嘈杂,沈琅大概能看出他的口型,夹了“追求”两个字。
人群的目光循着肖闻郁看过来,恍然,不久后散去。
沈琅手里拿着清单,沿着货架找商品,回头笑问:“刚才你说了什么?”
肖闻郁推着推车,眉目沉敛,声音很沉:“我在追求你。”
沈琅原以为肖闻郁会讲“她在追求他”之类的说辞,没想到他在人前给足了她面子。她听到后愣怔了一瞬,随即眼睫跟着弯下来:“肖先生好贴心。”
肖闻郁单手推着车,从冷藏柜里拿了袋黄鱼,闻言抬眸看向沈琅,正要说话,就被她拦住了手。
沈琅这几天上手试了几个菜,将她能做的食材都列在了清单上,并没有黄鱼。
他的手指刚碰到冷藏柜的冰块,泛着冷意,很快被沈琅附过来的温热的掌温回暖。肖闻郁微眯了眼,反客为主地握住她主动伸过来的手,牵住了。
“我们不做这个,”顿了顿,沈琅坦白,“我不太会做鱼。”
沈琅看他,示意手上的清单,语气带着点没辙,还有些纵容,像在哄人:
“会做的就这么多了。肖先生不能再恃宠而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在!恃!宠!而!骄!
第22章
“……”
黄鱼早在沈琅伸手过来的时候落回了冷藏柜,肖闻郁垂眸看向两人交握住的手,开了口:“我来做。”
好端端的过年,餐桌上只有她的菜确实不靠谱。沈琅觉得可行,刚要再把那袋黄鱼捞起来,才发现两人的手牵着。
有一会儿了。
沈琅确实不太记得谁牵的谁了,很大可能是她刚才去拦人的时候牵上的。
男人的手掌比她要大许多,骨节匀称而手指修长。牵手只是段无意中的小插曲,但沈琅意外地没什么想抽手的念头,她甚至还有些犯懒,捏了捏肖闻郁的指腹,没动。
不仅没动,张口就哄人的本事也没了。
须臾后,沈琅出声:“明天下午我得找我二哥吃餐饭,吃完以后就来陪你跨年,不会太久。”她笑说,“要是留肖先生一个人跨年,我这个追求者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肖闻郁的目光扫过沈琅的清单,见大部分食材已经被标了印记,基本都被选进了推车里。
他问:“还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你都能做吗?”沈琅知道肖闻郁的厨艺,比她好得太多。没等他回,她接话,“今晚还是算了。我准备了几天,你好歹让我有个表现机会。”
沈琅按着她那份清单买下来,结账,等到肖闻郁出超市取车时,天色已近黄昏。
上次酒会后,沈琅开车送肖闻郁到过他的公寓楼下,但并没上去。这回来了一趟,发现自己买的那一堆食材还买少了。
偌大的公寓里窗明几净,该装修的一样没缺,甚至结构装潢得非常精巧,一看就是包给了哪家精装修的公司。只是屋主不常回来,回来了也是深夜凌晨,几乎不开灶下厨。
冰箱里只有几瓶水,别的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肖闻郁那手好厨艺是怎么练出来的。
沈琅开了冰箱,思忖着想,她公寓的那冰箱里好歹还有几包速食挂面。
好在肖闻郁不在公寓里下厨,却对厨房摆设记得清楚。沈琅见他驾轻就熟地将多余食材挨个放进冰箱,剩下的清洗打理,切好备用,完成后顺手拉开一个橱柜,拿出煲汤用的炖锅。
他是进来帮忙的,现在看起来反倒她是最像助手的那一个。
沈琅手里的番茄洗了一半,来了兴趣:“肖先生平时也不下厨,怎么想去练厨艺了?”
肖闻郁正在烧水,闻言看她一眼,简扼道:“你不会。”
她不会厨艺。
沈琅顿了一瞬,没厘清这应该是个陈述句还是疑问句。她还想出声,流理台上的烧水壶倏然烧开。蒸腾的水汽叫嚣蔓延上来,肖闻郁撑着台沿,神情模糊不清。
沈琅以前不会厨艺,是因为沈宅里有阿姨,沈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早上想吃的菜,中午就能摆上餐桌。等到自己从沈宅里独立出来,做到建筑设计师时,就忙得更没时间自己下厨,每餐饭不是外卖就是囫囵应付过去。能准点吃上饭就已经是对胃的尊重了。
厨房内,炖锅里煲着汤,细细地弥漫出食料的香气。
清洗池对肖闻郁来说还是低了,沈琅在另一头切胡萝卜,见男人在池边处理排骨。后颈与脊背的弧度微躬,隔着烟灰色的薄毛衣,背肌舒张后又紧绷。
非常赏心悦目的一幕。
“肖先生,袖子松了。”沈琅出声。
肖闻郁的衣袖没挽紧,随着动作往下移,刚好卡在小臂肌肉处。沈琅走过去,挨近了,伸手替他挽起来。
她替他挽袖子的时候微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背后,松松地用发绳扎起来,动作间,发绳也跟着脱下去。如瀑的长发顺着披散开。
鼻端萦绕着花木调的淡香。浅淡旖旎。
肖闻郁垂眼,眸色骤然低暗。
沈琅挽好袖子,目光落在肖闻郁那双浸在水里的手上,想起超市里那个让她有点犯懒的牵手动作。意外地没动。
“怎么办,”片刻,沈琅抬眼看肖闻郁,弯着眼睫说,“你的手太好看了。”
肖闻郁回视她,没回话。
厨房里很静谧,炖锅轻微地“咕嘟”一声,显得沈琅下一句话特别清晰——
“我都为肖先生下厨了,能不能给我牵一下手?”沈琅尾音很软,觉得没够,又补了句,“再牵个手吧。”
“……”
沈琅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水声响起,肖闻郁手腕一动,反牵住了她。
他的声音带了压抑的哑,耳廓也泛上颜色,几乎克制到了底:“别说话了。”
沈琅还真没再开口撩拨他,牵了会儿,收了手,眼带笑意地去切她那堆切到一半的胡萝卜。
这回沈琅试了几道准备过的菜,好在下厨天赋没那么糟糕,看着还凑合,味道淡了点咸了点,都在接受范围内。
唯一出彩的是餐桌上的那道鱼——鱼是肖闻郁煎的,从旁边摆盘的雕花小番茄就能看出来主厨刀工不错,不像是自己平时下厨琢磨的,应该真是专门去学了厨艺。
饭后,肖闻郁收拾餐桌,在洗手台前洗手。沈琅切完水果,靠着厨房的流理台,看向男人。
她想起肖闻郁两个月前在餐厅跟她跳的那场交谊舞,又想到他莫名去学的厨艺。
“肖先生神神秘秘的,我好奇很久了。”沈琅忽然问,“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肖闻郁冲水的动作停了,缄默片刻,唇角抻平了,像是一个微抿的动作。
她有什么是知道的。
肖闻郁:“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他没有正面回答,沈琅也不追问。她没有当面问人隐私的习惯,反而顺着话问,“明天晚上我们吃什么?”
肖闻郁洗完手,关水,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收敛了情绪,看她道:“随你。”
当晚,沈琅没多逗留,她坐了肖闻郁的车过来,他原路将她送回去。
公寓楼下人影踽踽。沈琅下车,没立即上楼,而是又矮身叩了叩主驾驶座的车窗。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肖闻郁轮廓英隽的一副面容来。
沈琅在寒冬腊月里呵着白气,翻手袋,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言笑晏晏地:
“提前祝肖朋友新年快乐,等我回来跨年。”
年三十下午,沈立珩约了沈琅聚餐。
沈二少身边的女人很多,在过年的这段假期常会忙着带女人出国度假。因此以往这个时候,他跟沈琅在年三十简短地聚完餐,就算是过完年了。
沈立珩在前一天晚上订好餐厅包间,给沈琅发了地址。
餐厅位置离沈琅的公寓不远,马路上冷冷清清,车辆稀少,沈琅到得很快。
侍应生从门口一路引着沈琅进门,推开包厢,躬身让她进去。
沈立珩也是刚到没多久。他看着菜单,抬眼望见沈琅,招呼道:“琅琅来了,来坐这里。”
包间里还坐着一个人。
“……”沈琅的目光扫过沈立珩,落在坐在一旁的宓玫身上,微诧了一瞬,“大嫂。”
宓玫已经脱了外套,穿着件细绒的白色毛衣,长发微蜷,看着温婉而雅致。她放下水杯,勉强朝沈琅笑了笑:“琅琅。”
“二哥没告诉我还有人来,我只带了一件礼物,要委屈大嫂了。”沈琅落座,把带来的礼物拿给沈立珩,“新年快乐。”说完,她弯眸,“大嫂,新年快乐。”
沈琅没问为什么宓玫也在。沈立珩不是那种喜欢没事叙旧情的人,他能说动宓玫过来,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多半是为了沈立新的事。
三人寒暄几句。点完单,沈立珩转了话题,直接道:“琅琅,等开了年,再过三个月,你就能办理股权转让手续了吧?”
沈琅微顿,看了一眼身旁的宓玫,应了声:“嗯。”
沈立珩没避讳在场的宓玫,他本来今天叫人来也是为了公司股权的事,顺着把话接下去了。
三个月后,沈琅的股权继承约束解除,到时候,她就能把她手里恒新百分之十的股份转让给沈立珩。但在过去三个月内,恒新高层的格局剧变,如今肖闻郁占着公司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即使沈琅将股份转给沈立珩,后者也拿不到公司的实际控股权。
谈话间,沈琅注意到宓玫的神情,她一直听着,没接话,也没表态,脸色有些发白。
她并不想来。
“……到时候,我还是只能让那个废物来管我们沈家的公司。”沈立珩神色难看,“以前恒新由老爷子接管也好,大哥接管也好,我接管也好,最后怎么都轮不到让个外人来管!”
“一个外人,是怎么拿到公司这么多股份的?”
沈立珩查过肖闻郁账户的公开交易记录,找不出一丝纰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肖闻郁不是在交易上动了手脚,而是在其他变数上动了手脚。比如沈立新的车祸。
那场车祸引起的一系列效应,看似都推波助澜地在帮肖闻郁达到了如今的地位。
沈立珩转向宓玫:“大嫂,你之前跟我说过,大哥在美国的时候,跟肖闻郁的关系非常不好。”他直白问,“我大哥的车祸,跟他有没有关系?”
“……”宓玫看了眼沈立珩:“我不知道。”
沈立珩皱了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包间门被敲开了。
侍应生端上汤,躬身离开。宓玫拿起公勺,默不作声地给自己舀了一碗。
她的手是微微颤抖着的。
沈琅替她拿了汤勺,不动声色地问:“大嫂,你很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