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倾盆,S市如同被雨隔绝的岛城,航班接连取消。肖闻郁打量她的模样,回:“坐车。”
由北向南,六个多小时的高铁车程,还没算上期间车站奔波的时间。这么推算,他中午结束电话后,没隔多久就赶过来了。
“你没吃晚饭?”肖闻郁的目光落在沈琅晕着潮红的脸畔,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还难受吗?”
沈琅握着玻璃杯,笑得非常蛊惑人心:“见到人,就哪里都不难受了。”
三个人在门口僵持似的伫立了半晌,一旁的助理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她忽然觉得自己脑袋顶锃光瓦亮,忙对肖闻郁道:“啊您您您请进!沈工我,我去隔壁待会儿!!我找徐哥打个牌……”
“你和徐聘两个人,能打什么牌?”沈琅出声拦住小助理,“时间太晚了,你早点睡。我出去另开一间房。”
另开。一间房。
另开!一间!!房?!!
这边助理还处在极度震惊与艰难消化的状态中,那边突然出现的肖闻郁早在问酒店地址的时候,就已经订了套房。
沈琅能带的行李不多,她跟着肖闻郁乘电梯上了顶楼,发现这位突然出现的田螺先生也拉了行李箱来,看着还不小。
肖闻郁下午临时重新安排了行程议事,刚出电梯,就接到了一个越洋的汇报电话。
离房间还有一段长廊的距离,沈琅的行李箱还在肖闻郁手里,加上他自己的那只,两手都占着,要腾出手来接电话,只能松行李箱。沈琅自然地要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下一刻见肖闻郁神色敛淡地让了让,没让她碰,转手将大衣口袋里的房卡交给她。
示意她先进房间。
沈琅手指摩挲了下手里尚留体温的房卡,逗他:“我的行李箱是什么宝贝吗?值得肖先生这么护着。”
手机在嗡鸣,肖闻郁接电话前垂眸瞥她一眼,简略出声:
“你是。”
“……”
不得了了。沈琅以前浪过劲儿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脸皮有这么薄,此刻,一向厚脸皮如她都噎了噎声,没再接话,还真听话地离开了。
酒店顶层的套房客厅开阔明亮,灯光温暖。厚绒地毯一路铺至落地窗前,小吧台上摆饰的玫瑰花簇新鲜欲滴,沈琅倒水的时候微俯身闻了闻,果然没嗅到什么香气。
鼻塞,高烧,全身都没什么力气。
等肖闻郁打完电话进门,见客厅沙发里缩着一团人影。沈琅已经裹着绒毯,躺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沈琅带上来的那堆药里有支电子体温计,肖闻郁给她量了体温,还在发烧。
沈琅本来就烧得昏沉,这么一睡下去,很快就陷入了深眠。半昏半睡间,她被人叫醒,对方温凉的指骨擦过她微微发汗的额头,将她汗湿散乱的额发拨到耳后,低声问:“今晚吃过药了没?”
对方的体温对她来说像触感极佳的冷瓷,沈琅的脸畔不自觉地往肖闻郁的手指蹭过去,略显迟钝:“……没吃。”
静默刹那,肖闻郁问:“晚饭也没吃?”
沈琅顺从:“没吃。”
对方不说话了。
气氛安静下来,沈琅如同渴睡症患者,紧抓着安静的时间慢慢阖眼,又陷入昏睡。
又一次醒来,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
不知什么时候,沈琅被抱到了套房的主卧里,卧室内暗蓝色的窗帘露出一条细缝,窗外夜色深浓,还在下雨。
服务生推来摆满汤粥餐点的餐车,停在主卧外,微笑着低声跟肖闻郁打了个声招呼,躬身离开。沈琅按着软被靠坐起来,带着还没睡醒的蒙然,循着动静,抬眼对上了门口肖闻郁的视线。
肖闻郁接手餐车,推进来:“我叫了餐,先吃一点,等等再把药吃了。”他俯过身,单手扭开床头昏黄的壁灯,与她平视,“明天早上你还要开会?”
“……明天下午还要开一个讨论会,”沈琅的眼眸印着壁灯潋滟生光,从睡意中缓过来,生着病还不老实,调侃他,“像我这样的小毛病,说不定你亲一口就好了,别担心。”
肖闻郁曈眸漆黑,闻言无声地盯了她一会儿,抚撑着床沿的小臂微动,毫无征兆地逼身过来。
沈琅揶揄的笑还怔在唇边,见状腰脊一僵,眼疾手快地抬手背隔了下。
他的吻落在手腕。
“……”沈琅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半晌开口,“我烧着呢,会传染给你的。”
肖闻郁垂眸盯住她,声音低沉而郁晦,接她之前的话:“对别人知疼着热,知道要问担心,怎么不知道顾及你自己?”
沈琅与他对视几秒,听明白了。
翻译过来,言下之意:她还知道自己在发烧,真难得。
沈琅被肖闻郁拐着弯怼了一回,默了默,顺着他的话哄人:“肖先生不是别人。”
肖闻郁没再回她,撤回身,一样样地开了餐车上端着的银色餐盘。
沈琅发着烧,酒店送过来的餐都是偏清淡口的中餐。梨粥熬得清甜软糯,鸡汤热气腾袅,可惜沈琅这会儿吃不出太多的味道,吃两口权当垫了个胃。吃得差不多,又开始犯困了。
夜晚漫长而静谧。主卧的床边多了把木椅,肖闻郁开了笔记本电脑,眉目沉静地坐在床边看文件,像在等她。
他临时决定要来,推迟延后了不少会议行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大晚上出现在了相隔一千多公里远的地方,监督她吃饭吃药……还真挺像田螺先生。
沈琅看着肖闻郁,搁下汤勺,思忖了片刻,忽然开口问他:“田螺先生,你明天没有会要开吗?”
“在你回去之前,我都在这里。”肖闻郁注意到沈琅强压困倦的神情,瞥了眼时间,“半小时后我叫醒你吃药,先睡吧。”
“你不忙吗?”
肖闻郁看她一眼,停顿一瞬,随手合上电脑搁在床头柜,站起身过来。
阴影大片罩落在沈琅身上,肖闻郁在光影中撑手俯身,替她擦去唇边残留着的一点晶莹。
“我很忙,来不及时时刻刻都顾上你。”肖闻郁没骗她,低声继续,“这次我恰好给你打电话,知道你发烧,下次呢?”他逼视沈琅,问她,“下次你会主动告诉我的几率是多少?”
肖闻郁的薄唇紧抿抻平了须臾,沈琅跟他漆黑晦暗的视线对视,才反应过来。
压着火呢。
沈琅敛笑,眼里调侃的神色也淡了。她按着被角的手指很快蜷拢了下,静默良久:“没有不想主动告诉你。肖先生太好了,我还没习惯过来。”她停顿,回想起上回在办公室里那个余怒未消的吻了,又道,“下回什么都告诉你,疼不疼,生病了没有,吃没吃晚餐……好不好?”
没想到肖闻郁淡声回:“没习惯就不用告诉我,我不想强迫你。”
沈琅心说,真生气了?
没等沈琅反应,他垂眸,温凉的指骨搭上她的下颚,拇指指腹一遍遍地擦抚过她温热内陷的下唇窝,像要抚上她的唇,却又怕自己下一刻就抑制难捺地吻上去。
肖闻郁:“你不主动告诉我,我会主动来了解你。”
怎么主动?
沈琅还没问,就见肖闻郁凑近了,衬衣随着俯身的动作勾勒出肩颈处的线条,半透着光,往下隐约能见腰腹间的腹肌与人鱼线,是属于男人的性感。沈琅的视线不由得停留刹那,他的指掌又抚上她的脸畔,漂亮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两人鼻息咫尺相隔。
肖闻郁的体温对发烧中的沈琅来说如凉玉,无形中纾解暂缓了她的高热,带着若有似无的引诱力。沈琅的注意力散了一瞬,就听肖闻郁继续:“我不想再在某个晚上无意中知道,你正在发烧。沈琅,以后跟我住在一起。”
他低了声,声音沉然而磁,又问:“好不好。”
沈琅被转移着注意力,耳朵里听半句过半句,见肖闻郁居然破天荒地问了她一次“好不好”,心尖上的软肉如同蓦然被人狠掐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回了声“好”。
三十秒后,沈琅总算回神过来了。
沈琅:“…………”
他会对她用美男计了。
沈琅发着烧,脑子是钝的。她看向肖闻郁,半晌才缓缓道:“你乘人之危。”
肖闻郁被揭穿,神情却不显任何拘谨尴尬,替她掖了被子,眸色很深:
“嗯,我乘人之危。”
这一晚,沈琅睡在主卧,肖闻郁前半夜在她的床前处理公司事务,中途沈琅渴醒几次,喝过他倒过来的温水,又沉沉睡过去。一夜安稳。
翌日起床,窗外的暴风雨已经转成了小雨。
沈琅出了主卧室的门,经过次卧的时候多注意了一眼,次卧的门开着,肖闻郁醒得比她要早。
她拐过走廊,肖闻郁正在客厅里开线上的视频会议,神情很淡,像是有所察觉地抬眸。沈琅没上去打扰他,弯唇无声道:“早。”
时间近中午,酒店送餐上来。等沈琅洗漱完坐到餐桌前,查阅回复一遍邮件,又点开微信,助理已经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助理:【沈工,我们下午的会还开吗?】
助理:【中午您是跟我们一起吃,还是跟您男朋友一起吃?】
助理:【您好点了吗?】
助理:【您放心!!!昨晚的事我真!的!跟谁都没说!!!!!】
安安稳稳睡了一整晚,沈琅醒过神,心情很好地回复了助理,随即开始吃早午餐。
下午沈琅还得去项目方那里开会,助理和组里另一位男结构师此刻在酒店房间等着。她吃完饭的时候,肖闻郁这边的会议也正好结束。
经过一晚,沈琅退了烧,但现在还有点感冒。
可感冒丝毫不影响沈琅的发挥,她吃完饭,不急着起身走,反而注视着肖闻郁走过来,坐在餐桌对面。
沈琅撑着脸,尾音带笑地开口:“昨晚。”
肖闻郁骤然抬眼,等着她的下文。
沈琅眼波粼粼,语气像是回忆,翻昨晚的旧账:“昨晚肖先生向我撒娇了。”
“……”她看起来状态好了许多,能跟他翻旧账了。肖闻郁眉目沉静,问,“什么。”
“昨晚肖先生又矜持又迷人,问我,”沈琅揶揄,“‘以后住在一起,好不好’。”
这话由沈琅转述给他听,衬着她浅色的曈眸,多了几分多情的撩拨感。
肖闻郁的目光在她身上一寸未挪。
他淡声:“好。”
“……”
关于那片高新产业区的项目讨论会连着开了两天,在下午的会议上,三方敲定了设计修改方案初稿,后续将按照初步拟定的方案继续深化。目前为止,进程终于告一段落。
会议结束,几人撑着伞从甲方公司出来,沈琅打了车,三人回酒店。
天气预报显示在未来两天仍旧是全城下雨,航班没着落,要想提前回去,就只能坐高铁。
沈琅关了天气预报,征询其他两人的意见:“你们是想多留两天,订后天的航班回去,还是明天坐高铁回去?”
坐在副驾的结构师挺无所谓的,笑着回了句:“我怎么着都行,没事儿,您跟小雯商量着定吧。”
助理:“我也都行。”
说完,助理悄声凑过来回:“您不和那个大……不是,您男朋友商量商量吗?”她觉得不太对,又问,“他能跟我们一起走吗?被其他人看到会不会不太好?”
昨晚助理辗转反侧没睡着,上网搜了搜那位大BOSS,对方是恒新的董事长兼任CEO,自从在半年前回国,名字就开始非常频繁地出现在各版面的财经新闻上,除此之外干干净净,没有被报道过任何八卦绯闻。
一时间,什么豪门权贵与普通白领的地下恋情,什么被家族所不允许的阶级之恋,都连着在助理脑海里演起了八十集的电视剧。
“又不是不能见人,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沈琅好笑,正好三人要回酒店吃晚餐,她低头给肖闻郁发了信息,“我问问他,等会儿下不下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
闻言,前面的结构师转过头来,感兴趣问:“谁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助理:“沈工的男朋友。”
沈琅没反驳。
“原来是S市人啊?”结构师诧异后恍然,神情悲叹,“其实所里早就在传声有男朋友了,好多人不信,没想到我们所里的女神真的就这么名花有主了,晚上我得代表所里广大男同胞好好慰问慰问他。”
然而,晚餐餐桌上,在见到男人后,结构师成功愣成了个棒槌。
就在几周前,这位还以恒新董事长的身份出现在商业园的施工图讨论会上,沈琅跟人简短握手,非常客气地叫一声“肖总”。
谁也没想到会是肖闻郁。
肖闻郁在私底下穿得并不正式,来吃饭的时候也没戴任何腕表袖扣,但掩不住气质淡漠矜贵,自成气场。别说酒店餐厅来上菜的服务生,就连隔壁桌的女客人都会朝这里多看两眼。
酒干过一轮,过了最开始那段放不开的适应期,结构师逐渐活络起来,他找话题聊,兴致勃勃地问沈琅:“沈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助理悄声:“徐哥,你一大男人怎么这么八卦。”
“我这不是替所里失恋的那几位问的吗?”结构师玩笑道,“他们失个恋,可不得搞清楚自己失在哪儿了吗。”
“……”沈琅很慢地眨了下眼,对上身旁肖闻郁转眸过来的目光,笑回,“别冤枉我,我怎么不知道有几位。”
可惜建筑理工男的脑回路永远笔直,结构师还真给她算起来了:“先说A组的那个王工,他有事没事总爱来我们组这儿晃,眼神就挺明显,还有前年我们去意大利采风那回,我们组那个方……”
沈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