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手指指着沈遇书,气得呼吸不顺盖住了自己的“恼羞成怒”:“你就为了那么个女人,和妈妈这样说话?你知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她是怎样的人?”沈遇书毫无反应地轻声重复了遍,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地,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说:“您上次打我,是在我大学志愿擅自填了楠大的时候,您在意的并不是学姐是怎样的人,而是您的作品失败了,您的木偶傀儡不再听话了。”
他按部就班了十几年,让她在社交圈子里出尽了风头,自己一直是她的骄傲,那样的骄傲和有人做成功了一道菜一样,马上发朋友圈,恨不得和所有人炫耀。
她需要的不是儿子,是完美的作品,是能听她话的人偶,是能让她与前夫炫耀的筹码。
——“看,我把儿子教得多好?”
——“没有你,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容瑜用一种从未见过他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过滤器一样过滤了他后面的话,每一个五官都在表达她的难过:“我打你还不是为你好,你以为我舍得打你吗?还不是你不听话,执迷不悟!”
沈遇书顶着五根巴掌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略顿,她继续说:“我来告诉你她一个怎样的人?她就是一个神经病!颜家一家子都是神经病,她妈说不定就是被他爸打死的!到了她这儿,倒是不一样了,只会到处勾搭男人,现在勾上了我儿子,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跳下火坑?”
“您错了。”沈遇书忽地笑了声,带了几分恶劣的兴致勃勃,轻声说:“她说得没错,是我送上门去给她睡的,您以为您儿子是争着抢着的香饽饽?不,是我求她的!我还强迫她,将她关在我的房子里……”
“闭嘴!”容瑜听不下去了,蓦地伸手又给了他一巴掌,震惊地看着她一直视为骄傲的儿子,不愿相信地尖厉:“沈遇书!你怎么可以为了给她开脱,就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
“不堪吗?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沈遇书平静地看着她,凌迟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您觉得不堪?恰巧,我都是和您学的。”
“你!”容瑜颤抖着手,隐忍着,将一个坚强教育叛逆儿子的单亲妈妈演得淋漓尽致,神情紧绷到扭曲,“我还不都是为你好,我一个人将你带大很容易吗?”
“对,不容易。”沈遇书承认,“我喜欢上她那一刻,就没想得到您的承认。就当我不孝,您还年轻,可趁早和方叔叔再生一个。”
他没有为过人母人父,不知道什么叫不容易。
只知道他出了沈家,时常从学校回来,妈妈都不在家,她很晚才会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擅自闯入他的卧室,检查他在做什么。查看他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来判断他在家都做了什么。
第一次比赛获得奖金,是小学,想得到她的夸奖,却被随意敷衍,下一次却借用关系强行让他上乱七八糟的节目,家喻户晓的“神童”两个字让她每天都多了笑容。从此以往,他麻木地让自己被迫成为天才里的天才。
如此将近十八年,颜姝像一株毫无章法的野草,疯了一样地长到他贫瘠无聊的世界,把他深埋在地底的叛逆种子唤醒。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容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摸着自己的心口,带着颤音质问:“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开心?”
“好啊。”沈遇书冷血动物一样毫无感情,十分淡定地说:“我会和您一起,将这条命还给您。”
他的表情无波无澜,漆黑的眼里执着而扭曲,没人会质疑他的话。
容瑜也不会。
空气沉默了下来,母子两一坐一站对峙,谁也不服软不认输。容瑜自然不会真的去死,沈遇书更不会。
敲门声响起,医生插手在白大褂兜里,进来查房,看着独自寂寞地被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皱眉:“还有大半瓶呢?谁拔的针?”
沈遇书出声:“我自己拔的。”
“不要命了?”医生又惊又气,没好气道:“伤得挺严重,还不好好配合治疗,小心你这脑袋瓜变傻了。”
沈遇书少见地接话:“变傻了挺好。”
医生好像被他这话噎住了,一脸“没救了”的表情,让护士拿针来重新打上,就摇着头出了病房。
病房里又只剩下一对母子。
“好。”容瑜像是忽然认输了一样,骄傲的脊骨软下来,需要靠着墙才能站稳,她说:“我不再管你和姓颜拿丫头的事,希望你下次还能如此好命,但是——”
“明年你必须去哈弗进修法学,毕业回京城工作。”
沈遇书没有像一般男主那样答应自己的母亲,冷静地说:“我想,就算我不答应,您也很清楚,已经掌控不了我了,不是吗?”
容瑜在说出她最后一句威胁的时候,就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不过是最后的挽尊罢了。
“你!”容瑜深吸口气,随后说:“我今天是来楠市出差,晚上还有会,就先走了,寒假早点回家,在方叔叔家过年。”
沈遇书望着对面的白墙,没有波澜。心中早已有了取舍,叛逆的种子一直在,只是从未有人触发它。
容瑜从进门到离开,从未说过一句关心,她在意的从来不是他伤得如何,难不难受。而是他为什么伤,谁伤的?
因为这才是她控制之外的事情。
……
颜姝和宋郁一起回澜禾,到了四十三栋,宋郁还没来得及开门下车,她忽然说:“我不想回这儿。”
宋郁想起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侧眸看了她一眼,试探地温和问:“先去我那儿?”
颜姝目视前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她忽然就想起,以前有个人说的那句话……她的报应。果然是因果循环,她的报应还是来了,心也已经稀巴烂了。
宋郁在她回了自己家,又把凯撒接了上去。
傻狗和铲屎官团聚了,他冲了两杯咖啡,大有“秋后算账”、“彻夜长谈”的架势。
颜姝也预料到他已经知道了,半点不慌,甚至还能悠哉地喝了口咖啡。
宋郁将咖啡杯“哐当”一声放茶几上,少有地严肃:“阿姝,我们谈谈。”
“好啊!”颜姝一脸“泰山压顶不弯腰”,十分淡定。
宋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吃药的?”
颜姝吹着热烫的咖啡,语气懒散:“忘了。”
宋郁运气了好几口气,又问:“什么开始出现的幻觉?”
颜姝在听见“幻觉”这两个字时,端着咖啡的手指下意识紧了两分,可怜咖啡的手柄被掰断前,她终于说了句实话:“一开始就有,十年了。”
刚好十年,妈妈走的那天晚上,她就见到了。
见到她来与自己说再见,和她说千万别像爸爸那样。
要学会控制自己……
可能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宋郁脑子里已经腾不出来地儿给他震惊了。他忽然往后一靠,特别无力地抬手,手心向下盖住自己眼睛。
十年前,她十二岁,那么小……没有疯,已经是她意志很坚强了。
凯撒趴在地上,今天它被“凶杀现场”吓得狗生艰难,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颜姝,生怕她又出什么事儿。
空气安静,凯撒睡着了,在打鼾,太阳沉了下来,光线逐渐昏暗。
宋郁忽然出声:“我知道我已经不再适合做阿姝的心理医生,但我想自私一回,将选择权交给阿姝。”
光线不明的环境里,“夜视眼”的颜姝,仍旧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脸。她斜靠在沙发上,缓慢说:“如果我必须有一个心理医生,我希望一直是你,我不想再重新认识一个人,重新与对方磨合,更何况,别人才没有宋医生耐心。”
“你看。”她摊了摊手,轻声说:“宋医生不是自私,我这才叫自私。”
“好。”宋郁隐约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给自己添了道枷锁,淡笑:“那宋医生告诉你,阿姝与沈同学挺合适的,只要你配合治疗,不会再发生今天的意外。”
略顿,他顺势说:“现在医学发达,所有治疗手段的副作用,都被降到了最低——”
“别说了。”颜姝打断他,“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会觉得男主过分嗷,对对于从小野蛮生长的粥粥来说,我是不在意血缘关系,只在意从小到的陪伴和爱。
而且有的人真的不配为人父母,我们这儿就有一男孩子,被他爸爸培养成“神童”,上节目赚钱。后来孩子自l杀了,却把尸体冰冻起来,就为了找学校赔钱。
第52章
沈遇书到底没有能在第二天就出院, 毕竟医生说的是再来晚点,这辈子就出不了院。宋郁和颜姝都没再出现,只是有人给他换了VIP病房,他知道是谁安排的, 半点没有高兴。
……她为什么不亲自来?
他尝试给她发消息:[学姐, 不来看看我吗?]
手机回应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只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和一句“对方已经不是您的好友……”, 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可组合在一起是这么的陌生。
奇怪的是, 他并没有特别惊讶。
宿舍里剩下三人每天都来看他, 大概是宋教授和他们说的。
瞧见他头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纱布, 都露出一点惨不忍睹之色。
林至一惊一乍:“卧槽!原来这么严重,脑子没摔坏吧?”
“脑子摔坏了又怎样?”周海洋小人得志, 说:“摔坏了我们一样爱你。”
“爸爸爱你!”林至张口就来,一对上沈遇书冷淡的目光, 里马改口:“爸爸!爱你!”
沈遇书:“……”
路洲坐到这VIP的沙发上, “啧啧”出声地打量四周,哪壶不开提哪壶:“遇书,大神呢?没来看你啊?”
沈遇书冷冷地瞥他一眼,若是眼神能化剑,他已经被一招秒杀。
林至立即幸灾乐祸:“被甩啦?”
沈遇书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门在那儿!滚!”
沈遇书平日虽然冷冷淡淡,但极少发火,什么时候见他这么生气过啊?五栋三傻立马正经脸,小心觑他的脸色。
林至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真走心啦?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女神就那样儿的人嘛。”
路洲接道:“谁走心谁输。”
沈遇书忍无可忍:“赶、紧、滚!”
周海洋:“这就滚了, 滚了。”
他赶紧拉着那俩给伤口撒盐的傻逼,放下吃的就滚了。
在医院的日子,他格外地安静,不再无时无刻地看书、学习,而是听从医生的叮嘱,好好吃饭,配合治疗。只有这样,他才能快一点见到她。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疯了一样地想见一个人。
出院这天,林至和路洲三人来接他,他却径直打车回了澜禾,三步并两步地冲向四十三栋1-2的门口,按响门铃。
没人开门,这很正常,以往每次来她家,第一次按门铃都不会开门。他改为拍门,从有规律地轻拍,到了发了疯一样把门拍得“震天响”。
他朝门内吼了声:“颜姝!”
不仅没人来开门,连狗叫声都没有,凯撒是德牧,还与军犬一样受过军事训练,不可能没有反应。
沈遇书怔怔地看着这扇冷冰冰的铁门,门上有一点那天他蹭上去的血渍,已经凝结成红黑色,在于他身高对应的高出与暗红的门漆交映,路过的人几乎很难发现。
他在颜姝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立即回身去开自家的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按了好几次都没按对地方。好不容易打开门,没来得及关上,他就往楼上跑去,去主卧的阳台,看向颜姝的院子里。
他怕看不清,又拿衣角擦了擦眼镜。
院子里的凯撒的“单狗豪华大单间”还在,但已经狗去笼空。角落里的那株胭脂扣长得枝繁叶茂,整面墙都是绿叶红花,像是有几天时间没修剪了,早已“月季出墙”。花园里空旷,平时就是给凯撒玩儿的,还能瞧见地上随意扔了几个它的玩具,看上去就是被带出去玩儿了,什么都没有收拾。
沈遇书冷静地拿出手机给打电话,根本不需要点进通信录,他的通话记录里最多的就是颜姝,随便点一下就打给了她。
手机里安静了几秒,机械的女生顺着电流不留情面地钻进他耳朵里:“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不等念完英文,他猛地挂断。
她会去哪儿?
也许遛狗去了。
或者去了宋教授那里……对,宋教授。
他点开通信录,拨通宋郁当初留给学生们的电话,没有花里胡哨的彩铃,“嘟”了两声,就被接通:“沈同学?”
“学姐是不是在您那儿?”沈遇书开口就问。
宋郁好似并不意外沈遇书会找上他,缓慢说:“她没在我这儿,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那边传来两声狗叫,是凯撒的声音。沈遇书提高声音:“你骗我!”
“没骗你。”宋郁温和的语气泄露了一丝无奈,“她让我帮忙照顾凯撒,说想要一个人去散散心……”
“沈同学,我的担心和着急并不比你少。”
沈遇书缓慢地放下手机,吹着路过阳台的冬风,忽然觉得今年的冬天,好冷。
狐狸没了?早就已经生根发芽甚至快要结果的藤蔓,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