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如果在赈灾中表现突出的,又正好家里有读书人的,他还会请圣人赐下几个秀才的功名。
这就能唬住一大批人了。
而有了这个开头,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朝廷给的名额肯定是有限的,至于具体给谁,可以松松手由着你们自己商量,但也可以由朝廷指定。
这样一来,那些势力较弱,自认战斗力较低的,就会自动自发地来抱朝廷的大腿。
这就是顺利打入他们内部了。
而有了内应,就更容易抓住那些大商户、大家族的把柄。
只要有了把柄,朝廷想要收拾他们,还不是看看什么时候顺手的事?
林如海这一套翻-云-覆-雨手打下来,效果很是显著,朝廷派下的粮款连一半都没有用到,灾情就基本解决了。
而剩下的这些,管渊直接上书圣人,申请发给灾民做粮种。
当然了,他们这些辛苦了两三个月的官员们,也能松一口气,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二次分润一部分好处。
至于朝廷粮款刚发下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分润过的那一部分,自然也就心照不宣地抹平了。
这一趟赈灾之行,真可谓是名利双收。
林如海也趁机小试了一番将奏折和公文简化。
但因着当今圣人的尿性,溜须拍马的那些是暂时去不掉了。
水灾完美解决,逃难的百姓也在各地官员的安排下陆陆续续地返乡了。更重要的是,没有激起丝毫的民愤。
圣人龙心大悦,当即就下旨表彰了钦差与各地官员,对于钦差上书申请的给赈灾中出力甚多的乡绅赐秀才功名一事,他也很痛快的答应了。
这事算是开了个先例,林如海在仕林之中颇得了些诟病,但朝廷却也把这种做法当成了可供参考的范例。
不管未来这范例成为成例之后,会不会被人用来以权谋私,至少短时间内,是于百姓有益的。
林如海当天晚上就梦见了崔判,崔判对他的行为表示了肯定。
林如海心头大定。
——看来,所谓的功德,果然是要于百姓有益的才算。
先前被他压下去的那个想法又蠢蠢欲动,让他迫切地想要推广开来。
——缩短朝廷的办事效率。
但这件事,他暂时是没功夫考虑了。
因为,灾情平复之后,圣人正好借着这次得到的民望,正式对朝堂动手了。
只要是在朝的官员,又几个是真的两袖清风?
特别是那些参与了皇子党派之争的,哪个又没有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主子行过方便?
这单看圣人想不想查了。
以往圣人是更看重朝堂的稳定,对许多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如今么……
呵呵,一群儿子挖墙脚都快把城楼给挖塌了,圣人要是还能稳得住,那他也不能在皇位上安稳这么多年。
在圣人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朝中的官员们总算是“有幸”见识了圣人雷厉风行的一面。
恍惚之间,有许多老臣似乎是终于从圣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太-祖雷厉风行的影子。
只能说,不愧是太-祖的种,骨子里哪里会真的仁慈宽和?
这场动荡,六部都有波及。
其中,礼部祠祭司郎中、也就是林如海的顶头上司也被牵连其中,落得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顺理成章的,刚刚进入礼部不久的林如海,趁着这股东风,成了正四品的礼部郎中。
与林如海相对的,是人心不足的贾政。
虽然圣人顾念着与贾代善的情分,没有让他回家吃自己,但却降了一级,由五品员外郎成了六品的主事。
得了,贾政蒙荫入仕,为官多年非但没有升职,反而把老父亲临终之前给他求的官职给弄掉了。
贾赦对他好一阵冷嘲热讽,被贾母训斥好几次,都没有影响到贾赦扬眉吐气的心情。
王夫人在佛堂待的时候越发的长了,只是她吃的斋念的佛,也不知是在为谁祈福,还是有别的念头?
贾政很是失意,整个人都颓唐了不少。
贾母为了安慰小儿子,就把身边一个姓周的丫鬟给了他。
当晚,那个丫头就开了脸,做了通房。
对此,王氏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撑着笑脸安排屋子。
其实,贾政以前也是有过通房的。
贾家的规矩,爷们成人之后,屋子里先放两个人教导人事。
那个时候,王氏还是个爽利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进门没多久,两个通房就全被她给打发了。
也是见识了她的手段,她的陪房周瑞家的才自请婚配,求她做主嫁给了府里的管事。
而另外几个陪嫁丫头,如今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
贾家的主子们各有心思,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是大太太宋氏。
她见贾政被降职,作为亲兄弟的贾赦非但不着急,反而幸灾乐祸,直觉兄弟闹成这样,不也是兴家望族之道。
但他们兄弟的隔阂已深,宋氏只不过开口劝了两句,贾赦便拉下了脸拂袖而去,连当天是十五都不顾及,直接进了一个妾室的屋子里。
宋氏气了个仰倒,再不想管他们兄弟的破事儿。
第149章 林如海(二十八)
林如海升了官儿, 连闻声也趁机从翰林院进入了御史台,升了半级,成了正七品的御史。
两家各自摆过酒之后,就在一个沐休日, 约着一块儿到连家的庄子上去游玩儿。
如今已经是初冬了, 两家约定的那天, 刚刚下过了一场薄雪。
与南方湿润的几乎落地既化的雪花不同, 北方的雪,哪怕只是初冬之事的一场小雪,也冻出了细细的沙质。
无论是树梢上、房顶上、枯草上还是地面上, 都裹了薄薄的一层。
生在南方, 长在南方的林瑛第一次见这样的雪, 很是新奇, 一下马车, 就忍不住穿着鹿皮小靴子, “咯吱咯吱”地在地上乱踩。
庄子上不比内城的宅院, 里里外外都铺着碎石、青砖, 薄雪底下不止是地面,还有枯黄的干草活没来得及扫去的树叶, 踩上去软软的, 好玩儿极了。
贾敏带着奶妈和丫鬟婆子, 小心地护在一旁, 不时朝文氏歉意一笑:“孩子调皮, 让连大奶奶见笑了。”
“林太太哪里话?”文氏有些羡慕地看着林瑛, “小孩子,活泼些才皮实。”
但羡慕归羡慕,如今才二十多岁的文氏, 是绝对不会同意婆婆秦氏的提议,收养或是过继一个孩子的。
因为一旦养了,就会有责任,若是养不好,别人指不定怎么说三道四呢。
他们夫妻都看过大夫,身体健康的很,只是子女缘不到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任林瑛又踩了一会儿雪,贾敏就上前哄着他进去。
林瑛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乖巧地让奶妈抱着,跟着母亲往里走。
那边林如海和连闻声已经先进去了,连家一早打发过来的人已经在一个八角亭子里温了酒,还放了个炭炉,正在炙鹿肉。
据前来迎接的庄头说,这头鹿是庄子里的庄户打的,因知道主家要来,特意献给主家的。
文氏听了,就让人拿了二两银子,赏给了那个庄户。庄头替庄户连连道谢,连闻声不耐烦听,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来,如海兄,咱们满饮一杯!”
“闻声兄请。”
两个男人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因着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也没避讳那么多,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小孩儿就围桌而坐。
炉子上温的酒是两种,两个男人喝的是青梅酒,给两个太太准备的,是不醉人的果酒。
文氏作为东道主,先敬了贾敏一杯。
贾敏虽自幼体弱,但毕竟是武将之家出身,很是豪爽地一饮而尽。
徒留林瑛一个人拿着一块儿鹿肉,眼巴巴地坐着,显然是对父母喝的东西十分好奇。
连闻声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又乖又萌的,心下喜爱,忍不住逗他:“想喝?”捏着朱红描金彩釉的酒盅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瑛的眼睛跟着酒杯直打转,闻言连连点头,还大大地咽了咽口水。
这也不怪他,无论是青梅酒还是果子酒,闻起来都很好闻,小孩子禁不住诱惑也情有可原。
见他当真拿筷子头蘸了酒要往林瑛嘴里填,林如海连忙拦住:“他一个小孩子,喝什么酒?”
“诶?”连闻声一手拨开他的手,蘸了酒的筷子仍往林瑛那伸,口中道,“好男儿怎么能不会饮酒呢?”
林瑛赶紧张嘴,一下子就噙了进去。
然后,一股酒辣味儿在口腔中蔓延,林瑛一张肉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就皱成了肉包子。
他控诉地盯着连闻声,吸了吸鼻子,硬是把两泡眼泪给憋了回去。
连闻声哈哈大笑:“好小子,有骨气!”
林如海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文氏嗔了丈夫一眼:“多大个人了,还去哄个小孩子!”
连闻声却是不以为耻,振振有词地说:“也就趁小的时候哄哄了,等他长大了,可就哄不住了。”
贾敏则是连忙拿了米粥给林瑛压味儿,低声教训他:“看你还馋不馋了!”
林瑛委屈的很,冲连闻声“哼”了一声,就不搭理他了。
可小孩子到底不记仇,等连闻声一连给了他好几样他没吃过的糕点之后,他又笑嘻嘻地任人揉搓了。
待吃饱喝足了,贾敏便带着林瑛,跟文氏到暖阁去了。这暖阁之外有十几株百年老梅树,枝干曲折,黄梅点点,远远的便有冷香若隐若现。
林瑛从奶妈怀里探出半个头,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夸张地说:“好香啊!”
文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那等会儿婶子带瑛儿去折梅花好不好?”
“不好。”林瑛奶声奶气地说,“母亲说了,花儿就该好好的长在枝头,把它折下来,它就失了灵气了。”
“哟,咱们瑛儿还是个小雅士呢!”文氏惊奇,心下根更是爱得不行。
贾敏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不让他乱摘花园子里的花,不想他就记住了。”
文氏道:“这才是天生的雅人呢。”
贾敏嘴上连连谦虚,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觉得这比夸她更让她欢喜百倍。
女人和孩子们在暖阁里赏梅闲话,林如海则是应连闻声之邀,到庄子后头踏雪寻梅去了。
庄子后头有一大片梅林,和庄子里那几株纯粹观赏的不同,这一片梅林是结果子的。
“如海兄,我跟你说,这林子南边,有一株绿萼梅,不但品种稀奇,更是已经有一千多年树龄了。”
“那还能开花吗?”
林如海可是知道的,树木其实与人一样,都是有寿命的,等它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无力再开花结果了。
连闻声道:“原本,已经好些年不开花了。可是一百年前,它不知怎么的,又开了一年。此后,或隔三年,或隔五年,它就会开上一次。这一回,我之所以邀请如海兄来,就是听庄子里的庄头来报,这株千年老树今年又结了苞了。”
“哦?那我可要好好看看。”对于这样的奇景,林如海自然也很感兴趣。
果然不愧是千年老树,这株绿萼梅光是树干就有五人合抱那么粗,至于有多高,反正林如海是把脖子仰断了也没看出来。
由于没有人修剪,这梅树从上到下,枝干散乱,竟也有种天然去雕饰的别样野趣。
梅树上密密麻麻的花苞有许多已经盛放,更多的却还含苞,欲绽未绽。幽幽冷冷的梅香钻入鼻腔,恍惚间竟是令人如堕仙境一般。
林如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叹道:“这样好的梅,不采来制香,倒是可惜了。”
“哈……”连闻声笑了一声,正要取笑他一番,却突然眸光一凝,盯着东北方向猛瞧了起来。
“怎么了?”林如海一边问,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下一刻,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人?”
却见东北方向突然出现了大队的人手,借着太阳和雪的反光来看,他们似乎还个个身怀利刃。
连闻声道:“看他们走路时队形散而不乱,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林如海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连闻声道:“这一带都是达官显贵的别院,那边是胡家、白家的庄子。”
他又想了想,“对了,还有三皇子的晚顾园。”
“三皇子?”林如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直觉这些人与三皇子有关,可三皇子又怎么敢调动这么多的官军?他把这些人手调到这里来,又是想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林如海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的那次西山围猎。
那一回,死了一个太子,圈了一个郡王,从未被人注意过的忠敬郡王突然脱颖而出,没两个月就成了万人之上的帝王。
“闻声兄。”
“嗯?”
“最近,圣人可有出巡或狩猎的打算?”
连闻声在翰林院,平时也会被圣人召见讲学,对于圣人的消息,总是要更灵通一些的。
连闻声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曾有这个迹象。”
这位圣人是出了名的坐不住,几乎每隔几年,都要来一出南巡。
虽然打的是巡视河道的招牌,但主要目的还是流连江南的温柔繁华。
再有,去西山围猎,几乎是每隔一两年就要有一次,打的招牌就是不忘先祖尚武之风。
话说,也没见圣人在军备上多花一个子儿呀。
为此,历任户部尚书无不对此意见颇大。
但圣人在位已多年,积威甚深,又颇不喜欢听逆耳忠言。敢冒死觐见的,目前还没有出现。
不过想想也是,圣人花的是国库的钱,又没挡住百官的财路,谁又会吃饱了撑的,得罪圣人呢?
别说是圣人了,那些官员们,又有哪个没在国库里借过钱,还是不准备还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