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见此,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他既有心帮扶贾赦,就得替贾赦打算。
史氏那里是不用想了,除非是有什么重大变故,依史氏那执拗劲儿,这辈子都不会看贾赦顺眼了。
史氏这头的路断了,而且基本堵死,贾敬也不费那个力气,干脆专攻贾代善。
他就是要在贾代善这里,先砸实了贾赦“纯孝”这项美德,增加贾代善对贾赦的容忍度。
如此一来,日后贾赦稍微有点儿上进心,贾代善都会很欣。
哪怕是贾赦与母亲史氏有了矛盾,贾代善也不会再听信史氏的一面之辞了。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谋划,贾敬也不急于一时。
大夫很快就到了,给贾赦诊过脉之后,拿出银针在他两只手的无名指上各扎了一下,放了点儿血。
不多时,贾赦脸上的胀紫便消了下午,人也幽幽转醒。
“祖母。”贾赦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才彻底睁开眼。
结果,看到的自然不是梦中慈祥的祖母,而是形容憔悴,悲喜交加的父亲。
因着贾家的男人见了儿子,那都跟见了仇人似的,贾赦一向畏惧父亲。
但今时今日,面对同样为祖母的去世而伤神的父亲,他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股共鸣。
他鼻头一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脖颈,放声大哭:“老爷,老爷,祖母没了,祖母没了!”
贾代善心头酸软,搂着儿子,父子二人皆是声音嘶哑,抱头痛哭。
一旁的族人赶紧上前劝慰,甄国忠也是连连请罪,自责不该勾起父子二人的衷肠。
好不容易劝得好了,贾敬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政弟呢?”
贾代善这会儿满心满眼的,全是“我儿纯孝,我儿类我”,猛得一听已经七岁的贾政居然不在灵堂,立时虎目一瞠,问道:“政儿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真没注意贾政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贾敬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又上去做好人:“政弟年幼,这么多天折腾下来,身体不适,扛不住也是有的。”
若是贾赦没哭撅过去,贾敬这话还挺有道理,毕竟贾政今年才七岁,比贾赦小着两三岁呢。
可偏偏,贾赦就是哀毁过甚,撅过去了。
如此一来,悄声无息就不见了踪影的贾政,就尤其显眼了。
这时候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就是说,七岁就应该懂事知礼了。
贾政就是这么知礼的?
贾代善怒道:“还不派人把那孽障给我找来?”
这事自然会有人去办,贾敬见好就收,并没有急功近利乘胜追击,而是一脸担忧地对贾代善请求道:“赦弟如此哀毁,怕是让老太太走的也不安心,不如由小侄带他下去开解一番?”
贾代善这会儿对贾赦,正是父爱泛滥的时候,又怎会不应?他不但点头应了,还难地对贾赦和颜悦色地说话:“赦儿听话,随你敬大哥哥出去透透气。”
但贾赦自己却不乐意。
他很清楚,甄家表叔一到,上了香,瞻仰过老太太的遗容之后,老太太的棺椁便要彻底封死了。
从这以后,他才是真的再见不着了。
“老爷,”贾赦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却是十分固执地坚持,“儿子还想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看出他是发自内心的坚持,贾代善暗暗叹了一声,转口道:“那你便在老太太封棺之后,再去歇息吧。”
事已至此,贾敬也不好再劝。
他扶着贾赦,随贾代善一起,带着甄国忠一同瞻仰了老太太的遗容,便吩咐族亲们合力,把老杉木的棺材合拢了钉严实,以椁装盛。
自此,孙氏老太太的丧事,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至于剩下的,就是百日热孝过后,贾代善扶灵回乡,将老太太的棺椁放入老国公贾源的墓室里,与老国公合葬。
这就没有贾敬什么事了。
他三个月的缌麻孝一过,便老老实实到东宫去报道了。
至于贾赦那里,贾敬知晓他的软肋是已逝的祖母,自然是以此为突破口,向他灌输“老太太最是疼你,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一辈子过得风风光光、堂堂正正”之类的思想。
再者,因着上辈子的原因,贾敬对史氏那是半点儿好感不剩。
他既然决定帮扶贾赦,自然就不希望贾赦心里再念着史氏。
当然了,贾敬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直接对贾赦说史氏的坏话。
疏不间亲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贾敬只是暗暗挑拨了一下孙氏老太太留下的人脉,借他们之口让贾赦知晓孙氏与史氏之间的不和,还有……孙氏之死,背后有史氏的影子。
最后这一点儿,孙氏的人手原本是没想到的。
但禁不住三番两次地听见贾敬的人对孙氏的急病表达的疑惑:
——老太太平时多谨慎的一个人,又自来不注重口腹之欲,怎么会突然就想吃羊肉呢?而且还是最刺激肠胃的红焖羊肉?
第16章 贾敬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怕想的太多。
有时候,原本很简单的一件事,若是想的太多,也会变得十分复杂。
更何况,孙氏与史氏之间的事情,原本就很复杂呢?
孙氏的人防备史氏,在贾赦面前就难免会带出来。
而贾赦此时本就是心理敏感脆弱的时候,加之听了贾敬若有若无的挑拨,让他不能不多想。
他其是知道的,比起自己这个自小就不亲的长子,母亲史氏更喜欢一手带大的弟弟贾政,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弟弟。
甚至于,他有一次还偷偷听到过母亲与赖大家的抱怨,说要不是他生在了贾政前头,这国公府的爵位哪里轮得到他?
那时候祖母还在,贾赦也没把这这话放在心上,只是更不喜欢弟弟贾政了而已。
那段时间,他可没少在祖母面前说贾政的坏话。
可是后来,随着祖母病重,再到去世,家里的下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怠慢他的时候,他害怕了。
而为老太太办丧事的这一段时日里,史氏天天对贾政嘘寒问暖,对他却不过是面子情。
父亲贾代善又是母亲说什么便信什么,更是叫他心灰意冷。
——果然,这世上除了祖母,没有一个人真心待他好。
如今祖母没了,他是死是活,过得好不好,有谁在乎?
若是贾敬放任不管,贾赦定然会走上前世的老路,不管自己的死活,也不管荣国公府的兴衰。
但因着孙老太太的情分,贾敬他良心发现了,先是亲自出马,后又利用孙氏的人手,硬生生把贾赦的想法扭到了另一条道上。
——这世上,只有祖母才真心对我好,一心盼着我一辈子都好。
如今,祖母虽不在了,但她老人家既然想我好好的,那我就得好好的。
其他人怎么想,都不能让祖母的期望偏离!
贾敬很清楚,人走茶凉。
孙氏的人手会渐渐地被史氏的人手清理、排挤,若是不趁现在让他们发挥一下余热,再过上一段时日,这些人也就真没什么用处了。
眼见贾赦这边有了成果,贾敬又吩咐了张桂,让他趁着史氏清理荣国府的时候,安排两个人到贾赦那里去,便专心在东宫当差了。
虽然他上辈子也是在东宫当差,但那时候做的是侍读学士,属于天子钦赐的太子近臣。
依照这个时候圣人与太子的关系,太子待他自然十分亲厚。
这辈子他虽然也是圣人赐给太子的人手,但却只是个小小的三等虾。
就算因着圣人的缘故,太子把他提做了亲卫,但实际上,他在东宫是说不上什么话的。
但贾敬也不着急,他磨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或许不大,但耐性却是比刚重生的时候好多了。
既然太子这会儿用不着他,那他就暂且蛰伏,静待时机便是了。
当然了,蛰伏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这东宫侍卫众多,还有许多好手。贾敬在猎场上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便下定了决心要勤练武艺。
因着读多了道经,他的性子本就淡泊随和,虽然是侯府的公子,在和同僚相处的时候却从来不摆架子。
甚至于,见哪一个功夫好,他还虚心求教,过招的时候受了伤,也是一笑而过,从来没叫过苦。
东宫的侍卫里,真正家世显赫的那是没有的。
世家公子们为了镀金的,都是到龙禁尉和銮仪卫这种好听,活儿又轻的地方。
而真想建功立业的,都让长辈托关系,安插到神机营或者是京畿大营去了。
东宫,甚至与整个皇宫真正的守卫力量,都是从良家子中选拔的。
因此,这些侍卫本就因贾敬的身份有意亲近,他这样随和,很容易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其实,太子居住的地方叫做“端本宫”,所谓东宫,自古以来就是储君的代称,慢慢的也用来代称太子的住处。
因此,世人都叫端本宫做东宫。
大夏的宫廷是在前朝遗址上修建的,像乾清宫和端本宫这种比较重要的宫殿,更是着力修容扩张。
因此,端本宫的占地面积仅次于圣人起居上朝的乾清宫。
在端本宫正殿撷芳殿的西侧,有一处小校场。
有时候,太子殿下会在此练习一下骑射或剑术。
但平日里,这里就是轮班侍卫们比武较技的地方。
这一日,太子和几个詹士讨论了江南水患的事,一时没有合适的章程,心中苦闷。
他打发了几个詹士出去,自己拿了一本书,却半天也看不进去。
贴身伺候的东宫管事太监王柱见此,便道:“殿下总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儿,方才奴婢给殿下取点心的时候,见几个侍卫正在西边校场比武呢!殿下不若过去看看,也松快松快?”
太子瞥了他一眼,厌厌道:“孤哪有那个心情?”
王柱笑道:“奴婢听声音,似乎宁国候的公子也在呢。说是输了三场,荷包、坠子都输净了,还要和人打呢!”
太子听了,便放下了书册,道:“也罢,反正孤也没个头绪,便去看看这些侍卫的功夫如何。”
其实,他自己宫里头的人,有几斤几两他会不知道?
不过是圣人把这贾敬塞到了他宫里,就等于是把宁国候府的人脉给了他,他也不好总晾着贾敬也就是了。
太子由王柱伺候着净了手,取了柄折扇便出去了,随口问道:“这些日子,孤忙得很,也没见过这贾敬,不知他在东宫可适应?”
贾家不缺银子,贾代化也舍得银子给儿子铺路。
自贾敬进了东宫,王柱没少得他的钱财,却并没有为人办过事儿。
一是太子有意晾晾他,二来是贾敬自己也不着急。
如今,机会来了,王柱自然就得对得起这段时日的好处。
“许是武将家里出来的,这位贾公子倒是不拘小节。”王柱赔笑道,“想来贾侍卫在家也是娇养的,在功夫上比咱们宫里的侍卫是差得远了。不过,倒是挺谦虚好学。”
太子了他一眼:“说吧,给了你多少好处?”
太子如圣人一般,待下一向宽惠,对宫内这些潜规则也是门儿清。
因而王柱听了这话也不慌,嘻嘻笑着伸出了一个巴掌。
“五百两?他倒是舍得。”
太子不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自然知晓虽然这五百两银子还做不了他的一身衣裳,在寻常百姓家,怕是一辈子也攒不了这么多。
王柱道:“贾侍卫是家中独子,宁国候夫妇难免溺爱一点儿。”
太子微微一怔,喃喃道:“独子好,独子好啊。”
王柱一看,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又想起底下那一群糟心弟弟了。
虽然太子是嫡长子,又独得圣人教养,也是圣人最宠爱的儿子。
可其他皇子,圣人也爱呀。
而且,其他皇子可都有生母在呢,皇后娘娘却是早早就去了。
虽然圣人自皇后娘娘去后,再没起过立后的心思,但宫里却有个段贵妃掌着公务,这段贵妃膝下还有个三皇子。
最近,宫中更是有传闻,圣人有意晋丽妃甄氏为贵妃。
到时候,九皇子与十二皇子便也是贵妃之子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教太子殿下心里堵得慌。
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半点儿不满。
毕竟,哪有儿子把手伸到父亲房里的事儿?
既然管不了圣人睡小老婆,太子就退而求其次,把气撒在那些小老婆的儿子身上。
不过,这个时候的太子,还是个气度雍容高华的少年,真让他对人打骂,他也干不出来。
哪怕这个人是让他觉得无比糟心的弟弟。
因此,到最后,太子表现出来的就只有高傲与不屑了。
而嫡庶之间的天然鸿沟,再加上一个心都偏到胳肢窝里的爹,让那些庶出的皇子们再怎么愤恨,表面上也只能对太子毕恭毕敬。
太子走过去的时候,围观的一群人正好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好——”
“臣恭好样的!”
“哈哈,老李,你这回可是孙子了啊。”
臣恭就是贾敬的表字,太子是知晓的。
而听这声音,仿佛是贾敬赢了?
太子扭头看了王柱一眼,却见他满脸的惊奇,显然是觉得很意外。
而一群人围成的圈子里,贾敬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鼻孔里还挂出了一道鼻血,看起来狼狈至极。
但他的神情却很得意,像一只战胜了的公鸡一样,昂首挺胸地坐在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哈哈大笑:“我赢了,赢了!”
“行,行,你赢了,赢了。”被他压着的那个呲牙咧嘴的,脸上的颜色也没比贾敬少,“我说你倒是先起来呀。”
贾敬一怔,继而干笑着起身,顺手把那人也拉了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头一回赢,太高兴了。诶,可说好了,今天的酒,得你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