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张了张嘴,到底没在说什么。哪怕在他心里,老爷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处处为她着想的太太。
可是,若他把这种想法表达了出来,必然会影响他的名声,影响他日后的仕途。
贾珍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处理正事了。
当时的社会结构,讲究皇权不下乡。地方之上,宗族的力量永远大于官府。像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情,属于家丑,稍要脸面一点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去见官,一般都是自己处理了。
而对于处理的结果,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的。
对于谋害亲夫的处理办法,穷苦人家都是选择沉塘。大家族里更要脸面,一般都是病逝或者是送到城外的皇觉寺。
皇觉寺是皇家家庙,里面有一处是专门监管犯了错的贵妇的。这地方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了。
贾珍虽然是族长,但毕竟是晚辈,有辈分和爵位更高的贾赦在,他还是要询问一声的。
“赦叔,您觉得,该怎么处置?”
“伯父!”贾珠拉着宝玉跪到了贾赦面前,“看在我们兄妹的面上,还请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贾赦挑了挑眉,指着榻上气得“哼哼喝喝”直发抖的贾母道,“你可知,那是何人?”
贾珠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满脸的羞愧:“那是老太太。”
贾赦怒道:“那是我亲娘!”
贾珠瑟缩了一下,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贾赦却是气极反笑:“你知道替你娘求情,我就不知道要替我娘讨个公道吗?你只想着你娘,可曾想过你躺在病榻上的爹?”
他忽而冷笑了一声,看贾珠的目光变得危险无比:“还是说,你心里巴不得老二躺下了,省得挡了你升官发财的路?”
“大老爷!”贾珠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神色里有愤怒也有羞恼,还有几分躲躲闪闪的心虚。
贾珍眯了眯眼,厉芒从眼中一闪而过。他是自小学习刑律的,又在刑部盘踞多年,对各种犯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只贾珠这一个神色,他便知晓:这位堂弟心里,还真有这想法。
虽然吧,贾珍也觉得贾政占着工部员外郎的位置,影响贾珠的前程,还不如早早退了。可若是贾珠自己也有这种想法,就让人觉得心性凉薄了。
——他可真不愧是政二叔和政二婶的种,骨子里就带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
于是,贾珍心里原本对贾珠的同情一下子就散了,并顺手把这个难题踢给了他:“珠兄弟,这样吧。是病逝还是送到皇觉寺去,你是王氏的儿子,你说了算。不过……”
他顿了顿,盯着脸色青白的贾珠,一字一句地说:“咱们丑话得说到前头,咱们贾家的祖坟,不可能接纳一个进过皇觉寺的女人。”
也就是说,如果让王氏病逝,她死后还能以贾家妇的身份进祖坟,日后和贾政合葬;可谓如果是进了皇觉寺,虽然能够苟全性命,待百年之后,却只能做一个孤魂野鬼了。
贾赦眼睛一亮,附和道:“不错,你也不必再求我网开一面。既然你自己有心,那就自己替王氏网开一面吧!”
这对贾珠来说,就是一道送命题,而且是无论怎么选,都不可能毫无破绽的送命题。
他先前为王氏求情,虽然有一大半是真的和王氏感情深厚,不忍她下场太过凄凉,也未尝没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慷他人之慨的意思。
——你看,作为一个儿子,他已经尽力为母亲争取了。奈何族长和伯父铁石心肠,不肯通融,他也是没有办法了。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想母亲落得这样的下场。
至于他为何不再据理力争?
母亲害了父亲和祖母,他虽然心疼母亲,却也一样心疼父亲和祖母。如果母亲丝毫惩罚也受不到,母亲和祖母又该情何以堪?
其实,他的良心一直都在承受着煎熬呀!
贾珠跪在地上,双拳紧握,脸色青白,嘴唇颤抖,眼中闪过恐惧和怨怼。
——他们为什么要来逼迫他?
可无论是贾珍,还是贾赦,却都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和被堵了嘴却一脸焦急的王氏一起,等着他的决定。
只不过,他们两个悠闲的很,王氏心里却跟揣了二十五只老鼠似的,百爪挠心。
——她不想死!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人要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不想死,她一点儿也不想死呀!
贾敏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被林如海拉了一下。她扭头看向丈夫,却见丈夫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贾敏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提点什么,只等着贾珠自己的抉择。
——其实,这个局也并非真的无法可解。看只看贾珠自己舍不舍得,能为了亲娘做到哪种地步了。
可是,过了许久,也不闻贾珠出声,贾珍不免不耐,催促道:“珠兄弟,你若是下不了决断,那就是默认病逝了。”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死后做了孤魂野鬼,无所归依,是一件比死亡本身更恐怖的事情。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里,更是如此。
贾珠面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反倒是一旁焦急等了半天的宝玉忍不住了:“别叫太太病逝!也别送到皇觉寺去。我愿代太太受过,求珍大哥哥和大老爷,让太太在佛堂里了此残生吧!”
这大概是宝玉这辈子第一次有勇气担起一件事来。或许,是因为在贾母与王氏先后倒台之后,他也终于开始明白,没人能再为他遮风挡雨了。
在贾珠复杂的目光和其他人欣慰的注视下,宝玉露出了坚定的神色:“请珍大哥允许我照料老太太。待老太太百年之后,我便道皇觉寺去,剃度出家,一辈子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为太太赎罪!”
其实,早在他听见贾敏说林妹妹已经定亲的时候,他就陡然觉得红尘之中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如果他出家为僧,还能再帮太太赎罪,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阻挡人子尽孝。而贾瑚毕竟没有真的失去性命,贾赦见他一片孝心,也没有了要赶尽杀绝的意思,便在贾珍看向他的时候,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宝玉的要求。
贾珍道:“既然宝玉一片孝心,我们也不好阻拦。政二婶这就收拾一间佛堂住进去吧。我只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了。”
他微微示意,制住王氏的婆子便松了手。王氏一下子扯掉嘴里的手绢,扑上来抱住了宝玉,终于痛哭失声:“我的儿呀!”
可要让她说出令宝玉收回成命的话,她却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所能有的最好的结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原著里有一节,黛玉感慨府里花销大,宝玉说了一句:“总归少不了你我。”
就是这一句,让我觉得,宝玉并不是浑浑噩噩的,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也清楚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本故事对宝玉做了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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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林如海(八十三)
王氏哭得凄凄惨惨, 榻上身不能动的贾母也是老泪纵横,涎水横流。两人皆感动于宝玉的一片赤子之心,贾母还暗暗咒骂王氏不知积德行善,平白连累了她的宝玉。
若是贾母能言能动, 必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并会立刻让人送上鸩酒, 送王氏归西。
宝玉这么好的孩子, 怎么能毁在王氏手里?
其他人也有些唏嘘。特别是林如海,对宝玉的印象一下子就回升了。虽然他还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他,但日后宝玉有难, 他也不介意回护一二。
只这样一来, 贾珠就十分尴尬了。
若是没有宝玉跳出来愿意代母受过, 那他的行为也就无可厚非, 顶多让人颇有微词罢了。
可是宝玉来了这么一出之后, 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人品问题了。
——连才十多岁的宝玉都能想到的事情, 已经为官, 数载的贾珠真的想不到吗?
这话说出去, 怕是任谁也不会信的。至少贾赦就默默收起往后暗中帮扶贾珠,让他能尽快支撑起门户的心思;林如海也更坚定了日后与贾政这一房划清界限的决心。
——他们被贾政坑的已经够多了, 并不想被贾政的儿子接着坑。
而这些事情, 贾珠或许猜得到, 或许猜不到。
不过, 这以后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猜到或者是猜不到, 也没多大的区别了。
李纨当即就在贾珍的监督下,将西院的一间屋子收拾了出来,把王氏平日里拜的菩萨请了进去, 又替王氏收拾了几件素色的衣服,把她送了进去。
这期间,李纨倒是想找到王氏库房的钥匙,只可惜,王氏藏的太严实,时间又太仓促,她最终一无所获。
李纨心里叹息:怕是婆婆的私房,以后他们这一房,怕是分不到多少了。
若说在今日之前,她的丈夫贾珠在婆婆心里的份量最重。可是,今日之后,小叔子宝玉,才是婆婆的心头肉。
再想想太婆婆一向疼爱宝玉,以后太婆婆的私房宝玉也得占大头,李纨心里难免不平衡,觉得小叔子未免也太过好运了!
这个时候,李纨倒是不记得了,这些所谓的会落到宝玉手里的私房,是宝玉舍了一辈子的前程换来的。若是换作让贾珠舍前程去换这些钱财,她自己一定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处理完了王氏,贾珍就告辞了。林如海和贾敏又留了一会儿,看着贾赦夫妇夫妇和贾珠夫妇商量了如何给老太太侍疾,便也告辞了。
说到底,贾敏不过是个出嫁女,这种给长辈侍疾表孝心的机会,还轮不到她来抢。
纵然照料的十分精心,可贾母和贾政毕竟不是真的中风,而是中毒。在王氏一口咬定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不过两三个月,贾政和贾母便先后撒手西去了。
等他们临死前,也许是回光返照,两人反而清醒了。
贾政自然是大声咒骂王氏是毒妇,叫嚣着要休了王氏,还闹着不愿意死后与王氏合葬。
“我生前为毒妇所害,死后再与毒妇共处一坑,岂非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宁?”
贾珠与宝玉一个劲儿地跪在榻前磕头,什么都不说,但态度很明显。
——王氏能不用病逝又能葬入祖坟,是宝玉一辈子的前程换来的。贾珠自己顾虑多,没有这个勇气,却完全不影响她维护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周围原本守着的族人已经被贾珍赶到了外面,又疾言厉色地警告了一番,不许他们在外乱说一个字。
“最好是出了这个门就忘了,回了家连婆娘都别说。要不然,别怪我与赦叔不讲情面!”
贾家族人虽然这些在两府的帮助下也出了几个举人,但宁荣二府才是贾家最大的支柱。如今有贾赦和贾珍一起压着,这些族人再碎嘴,也不敢阳奉阴违,纷纷表示一定会守口如瓶。
贾珠与宝玉一直不说话,但看那态度,已经把他们的心思表露无疑了。贾政气得直咳嗽,口中喊道:“逆子,逆子!逆……呃!”一口气没上来,就撒手西去了。
两兄弟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伤心,而是松了一口气。可想而知,贾政这个父亲做得有多失败。
同时长出一口气之后,兄弟二人尴尬地对视一眼。还是贾珠先开口:“宝玉,你把族叔们都叫进来,给老爷擦洗装敛吧。”
“诶。”宝玉应了一声,红着眼眶出去了。
不多时,那些族人们端着清水涌了进来,迅速而熟练地帮贾政擦洗干净,换上了五品官的寿衣。
门外早有小厮奉李纨之命,捧了一个红漆的托盘候着。上面按人数放了红封,里面都包着二两银子,是给这些族人的辛苦钱。
贾珠只是个六品小官儿,又没有什么经世之才,圣人自然不会下旨夺情。贾珠就是心里再不甘,也只得上了折子,老老实实地回来丁忧。
或许,他应该庆幸,贾母眼看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他可以两重孝一起守?
贾政这边的水路道场还没做完,那边就听见有人来报:老太太快不行了!
贾赦、林如海、贾珍、贾瑚、贾琏、宝玉并被奶妈抱着的贾兰都急忙往春熙堂赶,贾政的灵堂顷刻间只剩下了孝子贾珠照看长明灯。
一行人赶到的时候,贾母已经靠着迎枕坐了起来,嘴也不歪了,眼也不斜了,反而面色红润,精神头看起来大好了。
众人皆心里一沉,知晓这是回光返照了,就乖乖地行了礼,围了上去。
“都来送我老婆子啦。”死到临头,贾母倒是平和的很。她笑着看向一众儿孙,在两鬓已经微白的贾赦身上停的最久,“老大,你也老啦!”
许多年没有被母亲这样关怀,贾赦鼻子一酸,哽咽着喊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笑道:“我也知道,这些年儿性子左,给你受了不少委屈。偏你这孩子性子也扭,咱们嫡亲的母子,竟是闹得不成样子。”
“老太太,是儿子不孝,叫老太太操心了。”
“行了,行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还有后事要交代呢。”
贾赦擦了擦眼泪,跟着众人一起聆听遗训。
贾母道:“我的私房已经让鸳鸯分好了,分成了三份。老大,最大的那一份是你的。这些年,到底委屈你了。”
贾赦心里堵得难受,哽咽道:“儿子不委屈,不委屈。”
贾母笑了笑,对贾珍道:“珍儿,你是族长,做个鉴定,省得他们日后为了这点儿东西闹起来。”
“是,老太太。”贾珍自然是应了。
“好,好。”贾母这才接着交代,“剩下的有一份儿是古玩孤本,宝玉往后要出家了,用不上那些金银俗物,这几箱子古玩孤本,就当我老婆子给他留个念想。剩下的,都是我这些年的嫁妆出息,都给珠儿。他有一大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