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那是对她赤-裸-裸的嘲笑,当时她觉得脸都肿了!
此时再见这一堆珍宝,她心里十分不痛快:薛家这是什么意思?嘲笑他们楼家穷吗?
这种你觉得人家败落了,却发现人家照样碾压你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怒气会燃烧人的理智,这话半点儿不假。
虽然楼老爷很有先见之明,提前警告了楼太太一番,以防她口无遮拦乱说话。但被薛家的回门礼一刺激,楼太太心里那点儿顾忌一下子就被怒火烧的踪影全无。
她的心理可以说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嫁入了皇家,薛家虽然有钱,但到底是商户,他们家应该能压薛家一头;
另一方面,她又清楚的知道,她们家无论是底蕴还是财力,比之薛家都相差甚远,她没理由在薛家太太面前趾高气昂。
这就是被压抑得久了,一朝得势,心态就崩了。
因着心里认定了薛家不怀好意,在领着女儿到后宅说体己话的时候,她也不问女儿过的好不好,更是无视了女儿红润的脸色和轻松的神情,直接就抹起了眼泪:“我可怜的女儿呀!”
楼玉瑶:“……”
薄氏:“……”
姑嫂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不明白自家太太这是唱的哪一出?
“妈,您这是怎么了?”楼玉瑶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吧。最近这段时日,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母亲的思路了。
楼太太拉着楼玉瑶的手,心疼地哭道:“你那婆婆是个厉害的,又和我有过节,可定没少为难你。我儿千娇百宠的养大,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楼玉瑶:“……”
楼玉瑶再次无语。
——话说,她自从进了后堂,也就方才说了那一句话吧?太太她究竟是怎么听出来她在婆家受了委屈的?不是她吐槽自家太太,只看她嫂子在她家过的日子,她进薛家的门儿,简直是掉进了福窝儿里了好吗?
而薄氏则是想要冷笑出声了:你既然知道和亲家母结怨,会连累小姑,当初怎么就不收敛点儿?
转而又忍不住愤愤:你的女儿是宝,人家的女儿就是草芥吗?怎么也不见你待我宽容半分?
当然了,无论是楼玉瑶还是薄氏,这些话都只能在心里想想,说是肯定不能说出口的。要不然,又是一场官司。
楼玉瑶只能极力解释:“没有的事。婆婆不是爱计较的人,也并没有为难我。回门礼中的好几样珍宝,都是婆婆做主添上的呢。”
她故意把薛王氏添了一套茶盅,说成添了好几样珍宝,就是想通过这个,让自己母亲相信,婆婆非但没有苛待她,还有和解的意思。
毕竟,时下的规矩,就是根据回门礼的轻重,来判断婆家对儿媳妇的重视程度的。薛王氏主动添了回门礼,还是这么贵重的珍宝,难道还不够表达诚意吗?
但她哪里知道,楼太太正因着回门礼太多太贵重而气恼呢。如今听女儿说,有好些珍品都是薛王氏做主添的,更是认定了薛王氏是在借机羞辱她。
她当既怒道:“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当初下聘时拿钱财打我的脸也就罢了,如今又拿回门礼来羞辱我!”
楼玉瑶再次:“……”
这一回,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请恕她愚钝,实在是理解不了母亲的思路,更不明白,她是怎么把事实歪曲成这样的?
她扭去看嫂子,企图从嫂子那里得到一点儿启发。
但薄氏同样甚觉无语,只能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妈……您怎么会这么想?”
楼玉瑶没有别的办法,觉得还是得直接问。
楼太太冷笑道:“她要不是故意羞辱我,回门礼干嘛添的这么重?不就是嘲笑咱们楼家穷吗?”
楼玉瑶觉得,她问,还不如不问呢。
她母亲本来挺通情达理的一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呢?
她只能无力地解释:“妈,您想的太多了。婆婆只是想让您和爹安心而已。”
“安心?用这种法子让人安心?咱们家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吗?”楼太太忍不住讥讽道,“果然是商户人家,满身的铜臭气!”
“妈!”楼玉瑶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恼了,“您这是什么话?”
她婆家满身铜臭,那她成什么了?
见女儿恼了,楼太太的气焰一下子就消了大半,却还是色厉内荏地说:“我什么话?我这是实话!你那个婆婆……”
“妈!”楼玉瑶霍然起身,满脸怒色,“您要是再胡说八道,我这就走了,免得这满身的铜臭气,沾染了您的清高。”
楼太太这才讪讪地住了嘴,服软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真是的,你才刚回来,也不陪我多说说话。”
她扭头狠狠瞪了薄氏一眼,骂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你妹子倒水?”
薄氏知道,这是因为婆婆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心里不痛快。她也没说什么,乖乖去倒水了。
“嫂子,我自己来就行。”楼玉瑶急忙起身,抢在薄氏之前拿走了茶壶,给三人都倒了茶,“来,妈,嫂子,喝茶。”
楼太太心中不满,但她知道女儿已经被媳妇儿给笼络了过去,不好当着女儿的面惩治儿媳妇,只得忍着气去喝茶。
薄氏见状,忙笑着对楼玉瑶道:“太太知道妹妹要回来,一大早就亲手沏了这枫露茶,就等着妹妹回来喝呢。”
楼玉瑶看了母亲一眼,很是配合地说:“就知道,还是母亲最疼我了。”
楼太太十分受用,看薄氏也顺眼了许多。她慈爱地对女儿道:“你快尝尝。这枫露茶可是个稀罕玩意儿,我专门请教了人怎么泡的。”
这罐枫露茶,原是大皇子还在江南的时候,一个茶商想要巴结大皇子,送到楼家来的。大皇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那些通过楼家送的礼,他只是让人取走了礼单,东西都赏给楼家了。
见母亲终于不再说那些浑话了,楼玉瑶也乐得奉承她,笑嘻嘻地说:“母亲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后堂的氛围,终于渐渐融洽了起来。
前堂的薛蟠有了茶盅打底,他又提前被妻子普及了岳父的种种喜好和忌讳,把他老人家哄得合不拢嘴。楼昭在一旁看着,不由暗暗朝小舅子竖大拇指。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楼老爷不舍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其实,他也舍不得女儿就这么走了。但想想薄氏回门时,自己妻子的做派,未免女儿回去的晚了,引得婆婆不满,日后日子难过,他还是忍痛问了。
却不想,薛蟠想也没想,直接就说:“来的时候家母交代了,叫我陪着玉瑶吃了中饭再回去。”
此言一出,不但楼老爷,就是楼昭,也觉得亲家母真是通情达理。相比之下,楼太太就显得刻薄了。
楼老爷急忙吩咐婢女:“快,去告诉太太,让她多准备几个二姑奶奶爱吃的菜。”待吩咐完了,他才猛然想起来还有女婿,急忙回过头来问薛蟠,“贤婿呀,你喜欢吃什么?都是自己家,别客气,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薛蟠憨厚地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岳父特别欢喜满意的话:“只要是大奶奶喜欢的,我都喜欢。”
他口中的大奶奶还能是谁?自然是新婚的妻子楼玉瑶了。
于是,岳父大人看他更顺眼了,觉得自家太太从前说的一句话特别有道理:憨女婿,会疼人。
他这个小女儿,真是找了一个好归宿。
楼太太得知女儿要在家用午膳,也很是激动,以至于一顿饭吃下来,她都没有对薛蟠说什么糊涂话。
楼老爷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提前做的准备起了效果,不由暗暗得意。
可是,他这份儿得意也就持续了不到两天。
等送走了姑奶奶和姑爷,一家人都回去午休的时候,薄氏便将婆婆对小姑子说的那些糊涂话都说给丈夫听了。
跟楼太太得势就猖狂不同,楼昭自幼被楼老爷教养长大,做什么事都心里有数。他很清楚,从前也便罢了,如今大姐进了大皇子的后院,用得着薛家的地方还多着呢。
毕竟,他们家虽小有家资,但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比,还是有许多差距的,在京城更是半点儿根基都没有,给大姐提供不了丁点儿助力。
听了妻子的转述,楼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母亲破坏了两家的关系,更不能惹怒了薛家。
但他是晚辈,不能对母亲说重话。但好声好气地说吧,以母亲如今的左性,非但听不进去,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在榻上翻腾了几下,楼昭起身,对薄氏道:“你先睡,我去老爷书房一趟。”
薄氏一听,便知道他是要去干嘛,急忙起身拉住他:“大爷,别去!”
楼昭蹙眉转身,想到妻子往日的贤惠恭顺,解释了一句:“你别闹,此事事关家族,决计不能放任不管。”
“大爷。”薄氏祈求道,“太太本就看不上我,若是知晓我背后说她的不是,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面对妻子的泪眼,楼昭心中一软,叹了一声:“罢了,我先出去一趟。”
他先出去转一圈,回来也好有个说辞。
“多谢大爷体谅。”薄氏波涕为笑。
楼昭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香肩,柔声道:“你睡会儿吧,待会儿太太醒了,必是要你去侍奉的。”
薄氏笑着说:“侍奉公婆,本就是做儿媳的本分。”
只是,那一闪而逝的苦涩,掩藏的不是太好,被眼尖的楼昭捕捉到了。他对妻子更是怜惜,但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妻子,他夹在中间也是左右为难,只能两头和稀泥。
目光殷切地送丈夫离去,薄氏脸上愁苦之色尽去,勾唇冷笑一声,脸上露出些得意来。
——婆婆难缠又如何?只要能抓得住丈夫的心,婆婆又有何可惧?哼,我的好太太,叫你整日里为难我,如今小小地回敬你一下,就当是做儿媳的孝心了。
******
楼玉瑶和薛蟠可不知道,他们人都走了,还能在娘家掀起一阵风波来。
两人在家门口下了车,正要换乘软轿,门房赵四叫住了薛蟠:“大爷,大爷,小的有事禀报。”
薛蟠回头看了他一眼,对妻子道:“你先进去吧,我问问有什么事。”
楼玉瑶乖巧地说:“那我就先去给太太请安了。”
“好。”
目送妻子进去,薛蟠才问:“说吧,什么事?”
赵四禀报道:“大爷,这几天,总是有个人,在咱们家门口附近晃悠。小的觉得他鬼鬼祟祟的,不像是好人。”
薛蟠蹙眉:“竟有此事?”
赵四急忙道:“不敢欺瞒大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大奶奶进门后的第二天。”
“大奶奶进门后?”
薛蟠心头一紧:难不成,是来找玉瑶麻烦的?可是,也没听说过楼家有什么仇家呀。玉瑶一个姑娘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谈不上得罪人了。
“你再盯两天,若他还来,你就带人把他给请进来。我好好问问,他有何贵干?”
“是,大爷。”
“唔。”薛蟠从荷包里掏了一块儿二钱的碎银子,抛给赵四,“好好干,爷不会亏待你的。”
“谢大爷赏。”赵四眼睛一亮,心里已是打定了主意,只要那人敢再来,他一定全须全尾地给大爷送过去。
楼玉瑶去见薛王氏的时候,宝钗正在母亲的屋里做针线。
她前世的最后,曾以刺绣为生,手艺自是不用说的。但薛王氏疼爱女儿,怕做多了针线,伤了眼,粗了手,一早就吩咐了莺儿和雀儿,姑娘若是有兴致了,扎两针也就是了,不许多做。
莺儿和雀儿虽然唯宝钗马首是瞻,但在这事情上,执行的却很彻底。
索性宝钗上辈子做针线也做得厌了,这辈子拿针捏线,从来不为了做什么东西,只是为了静心罢了。
没错,静心。
虽然那日她见到了辛馨,而且辛馨看起来也还不错,从萧灵那里传来的消息也说一切安好。但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宝钗就是放心不下。
但她又知道,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在这件事情上,都是觉得辛家太太虽然无情,但辛馨忤逆父母也是不对。宝钗并不敢在家里人面前露出一点儿端倪,就怕她的目的还未达成,就被家人察觉了。
哥哥和母亲也就罢了,宝钗就是再自信,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算得过父亲。而家里真正能做主的,恰恰就是父亲。
所以,她只能用针线来迫使自己静心。
等楼玉瑶和薛蟠先后来给薛王氏请了安,汇报了一下今日在楼家的事,宝钗便借口看账,回房去了。
而辛馨的事,却很快就有了结果。
两天之后,冬天里难得的一个阳光正好的天气里,辛家嫡长女带着十几箱子东西,住到了城南的一座两进的小院里。
这个过程,比辛馨预料之中要快一些,父亲也并没有真的让她净身出户。
看来,宝钗特意加的那一张请柬,还是有作用的。
辛老爷把准备给辛馨的嫁妆,折成了银票,一分不少的给了她。而她原本的那些嫁妆,则是给即将嫁给刘公子的辛子悦用了。
对此,辛太太很是不满,觉得辛子悦一个庶女,怎么能按照嫡女的标准备嫁妆?
辛子悦和王姨娘也很不满,觉得辛馨一个忤逆父母,又执意自梳的姑婆,凭什么还能带着嫁妆走?
于是,辛老爷在辛太太那里时,听了一耳朵的抱怨。烦躁地出了正院,想到王姨娘那里享受一番温柔小意。
然后,温柔小姨是有了,但伴随而来的,是无处不在的眼药。
“好了,闭嘴吧!”辛老爷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地回了书房,一杯茶还没喝完,辛大爷就找了过来,开口就是发泄自己的不满:“老爷,不是说好了,这个刘公子是给馨儿准备的吗?怎么就变成了把辛子悦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