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椅子搬来了,史鼐便拉着僵站着盯着门口看的严氏一块儿坐下,安抚道:“无论如何,咱们已经尽力了。”
府里关于“大太太怀相不好”的传言为何会越演越烈?要说没有主子的放任,傻子都不信。
而这段时日,大嫂和三弟妹都怀着身子,府里一直是严氏管家。这流言是谁放纵的,一目了然。她的心思,史鼐也猜的到,无非就是怕真有个万一,她要担责任。
说起来,这也是史鼐的疏忽,这段时日只顾着查大哥的事,家里这边全靠严氏一个人撑着。
当然了,他没对严氏说一句重话的原因,还是潜意识里就觉得,阮氏这一关过不了。
也不知道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命中注定,史鼐夫妻在产房外守了近八个时辰,还是要选择。
“二老爷,二太太,大太太难产,保大还是保小?”
原本这还用说吗?那是他大哥唯一的骨血,就算兄弟们平日里感情再怎么不好,死者为大,史鼐又怎么忍心让大哥这最后一条血脉也断绝了?而且就算他要保大,阮氏怕也不会感激自己。
所以,上辈子的史鼐,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保小。
可是如今,再次面临这个选择,史鼐却犹豫了。
“系统仙,你有没有办法,让她们母女平安?”
“根据主系统的规则,可以调用剧情人物信仰值,惠及己身或直系血亲。由于剧情人物尚未出生,宿主身为临时监护人,有权替剧情任务抉择。请问宿主,是否调用剧情人物信仰值?”
史鼐一听有办法,当既就是一喜:“调用。”
“信仰值测评中,测评结果:由于剧情任务黑粉儿过多,信仰值不足,当前情况不可用。”
史鼐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这种给了希望再让人绝望的感觉,和前世他心怀侥幸,以为不用还债,结果却被清算了的时候,有点儿像。
他叹了一声,对稳婆道:“这件事,还是让大嫂自己决定吧。”
上辈子,他的决定明明是最正常的,可还是免不了惹了一身腥。这一次既然注定了还是救不了大嫂,就让阮氏自己决定。无论她是想保孩子还是想保自己,活下来的那个,他都会好好养着。
严氏梦然抓住了他的手:“二爷。”
“我明白你的意思。”史鼐拍了拍她的手,叹道,“但阮家那边,也不得不防。”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阮家来闹事。等这件事结束了,史鼐就会把大嫂的陪嫁嬷嬷派回阮家,让阮家的下人亲自去说。那刘嬷嬷的女儿嫁给了二管家的儿子,相信她不会乱说的。
严氏咬了咬唇,低声道:“相信大嫂知道该怎么选择。”
该怎么选择,阮氏当然知道。
实际上,这件事无论让谁来选,结果都不会改变。无论阮氏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可她明白,如果她选了自己,舍了孩子,就算史家的人不说什么,世人也能把她的脊梁骨给戳断了。
谁让她怀的,是亡夫唯一的骨血呢?
怀着孩子的这几个月,阮氏偶尔也会埋怨肚里的孩子:怎么偏偏这时候来了呢?让她一个女人去承担这些。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感激这个孩子的。至少,这个孩子的出现,让她对未来有了些寄托。她注定要守寡的未来,因这个孩子的出现,不再是一滩死水,而是被注入了活力。
可谁能想到,她就难产了呢?
明明……明明这两个月,她都有听刘嬷嬷的话,每天都坚持走动,为的就是生产顺利。
只能说,这是造化弄人。
“刘嬷嬷,去把二太太请进来吧。”
此言一出,刘嬷嬷就明白了主子的选择,“诶”了一声,抹着眼泪去请二太太严氏了。
“二太太,大太太请您进去。”
她心里有些埋怨二老爷和二太太:怎么就把这难题,推给了大太太呢?
严氏看了史鼐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随着刘嬷嬷进去了。
产房里一片血腥气。阮氏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看见严氏,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弟妹来啦?”
严氏喊了一声:“大嫂。”接着就讪讪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也知道,这事让产妇自己选,是他们夫妻不厚道。但二爷说的也对,阮家那边逮着机会,就想从史家占点儿便宜。他们家如今,实在是应付不了。
阮氏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是大爷唯一的骨血,我是定要保她的。弟妹,我就把这孩子气,托付给你了。我知道,大爷是个浑人,活着的时候,没少给二叔和三叔添乱。但如今他人已经没了,你们就别跟他计较了。”
这话说的,就让严氏心里不舒服了。
——他那叫添乱吗?他那是根本没拿二爷和三爷当兄弟看。还有什么叫别跟他计较了?好像我家二爷多么小肚鸡肠似的。我们要真跟他计较,你一个孕妇,还能平安到生产?
说句不好听的,阮氏这要真生出个男孩儿来,日后少不得一场麻烦。
但眼见阮氏都这样了,严氏也不好跟她计较,掀着嘴角笑了笑,说:“大嫂哪里的话?他们亲兄弟,哪有隔夜的仇?大嫂放心,这孩子,我一定当亲生的待。”
“那我就放心了。”
阮氏松了口气,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强撑着喊:“保小!”
产婆得了准话,就把严氏请了出去,用剪刀剪开了口子,又用力推阮氏的肚子,硬生生把孩子给推了出来。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姑娘。”
阮氏原本还强撑着一口气,一听是个姑娘,顿时失望不已,呐呐地说了一句:“大爷,我对不住你。”
然后,她就感觉下-体有什么东西一直流一直流,她身上的力气也随着都流掉了……
“不好了,大太太见红了!”
门外的严氏猛地推开了门,疾步闯了进去。产婆惊慌地说:“二太太,大太太她……”
这会儿,严氏哪里还有功夫搭理她们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榻前,喊了一声:“大嫂!”
刘嬷嬷正默默地帮阮氏整理,听见动机,起身朝严氏跪了下去:“大太太她……去了。”
严氏怔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快,打水,给大嫂擦洗装裹。”
无论如何,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
随着严氏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稳婆抱着刚包好的姑娘,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还是严氏看见了她,对她招了招手:“把孩子抱过来吧。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产婆勉强笑道:“是个姑娘。”
严氏心下一松,对产婆道:“你去账上领赏吧。”
产婆原本以为,这产妇见红,生的又是姑娘,赏钱要泡汤了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连忙道:“多谢二太太,多谢二太太。”
等领了赏银,她才反应过来:生产的是大房的太太,守着的是二房的太太。说不定,二太太巴不得大太太生个姑娘呢!
产婆接了半辈子的生,大户人家的龃龉见得多了。她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嘴巴严实,当既就决定了,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往后带到棺材里去。就是儿子女儿,也不能!
第267章 史鼐(六)
听见稳婆喊“见红”, 史鼐就知道,大嫂还是没有逃脱难产而亡的命运。
不过……
“湘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黑粉儿?”
不是他自夸,他们家的孩子虽然比不上贾家的粉嫩,但颜值绝对是不低的。就那些常识中来看, 未来多颜狗, 颜值既正义。以湘云的颜值, 怎么着也不该黑粉占天下呀。
“据系统分析, 因为她口无遮拦,得罪了比她美,粉丝比她多的女主。”
史鼐:“……”
——明白了, 是因为还不够美。
史鼐抹了把脸, 当务之急, 还是操办大嫂的丧事。
要说保龄侯府今年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太岁, 先是老侯爷去世, 再是大老爷“病故, 如今又有大太太难产。前来吊唁的都免不了在心里嘀咕几句。
像关系亲近的, 如二太太和三太太的娘家, 在灵前祭拜过之后,转过头就拉着自家女儿, 悄悄的催着让请个有道行的看看, 是不是府里的风水有了破绽?
这种话, 一个两个说还好, 听得多了, 严氏和马氏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特别是快要生产的马氏, 更是害怕自己步了大嫂的后尘。
“二哥,要不,咱请皇觉寺的大和尚来看看?”
史鼐心知这是剧情需要, 史湘云注定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偏她自己的信仰值又不够,便是有机会,也没能改得了命的缘故。
但这种事情,他也不能往外说呀。
看在马氏怀着他们史家的骨肉的份儿上,就算请皇觉寺的大和尚再贵,史鼐也咬了咬牙,同意了。
——就当是花钱买安心了。
可是,还是很肉痛怎么办?
史鼐捂着心口,一眼看见跟着贾敬一同前来的贾珍,暗暗磨了磨牙,哼笑了两声,走到了上完香的贾敬面前:“敬兄,请借一步说话。”
史鼐兄弟和贾赦、贾敬也曾一块儿喝过酒的,四人都属于那种被贾政看不上的。贾敬和史鼐虽然不如贾赦这个亲表兄熟,但也算是有些交情。
更重要的是,两家都是支持太子的。
贾敬见他神色严肃,以为是朝中的事,丝毫没有迟疑:“鼐兄先请。”
贾珍待要跟上,却被史鼐给拦住了:“我家没有小辈,珍儿且帮着招呼一下那些公子哥儿们。”
“是,表叔。”贾珍在贾敬面前,一向很有样子。史鼐的话说的又亲近,贾珍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个一脸慈祥的表叔,此时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坑他,才能让他爹打他打得更狠。
只能说:无知是幸福的,但幸福都是暂时的。
只看着贾敬离去时崩都崩不住的黑脸,史鼐就觉得神清气爽。
——贾珍绝对得脱层皮!
也幸好贾敬是来吊丧的。要不然,脸黑成这样,人家还以为贾史两家结仇了呢。
贾珍得了史鼐的看重,兢兢业业地帮忙招呼了一天的客人,来来往往的宾客看在眼里,都觉得宁国府与保龄侯府怕是私底下有了什么盟约。就连贾珍,也以为史鼐单独约了贾敬出去,是有和宁国府结盟的意思。
他上回拉拢史家老大,眼看对方就要上钩了,却突然传来了噩耗,让他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今日,史鼐单独约贾敬,让贾珍再次看到了拉拢保龄侯府的曙光。
回家的一路上,贾珍都在盘算,不曾想刚一荣庆堂,贾敬转头就踹了他一脚:“孽障,你给我跪下!”
贾敬的妻子吴氏吓了一跳:“老爷,这是怎么了?”
贾珍也是一脸懵逼,同时心里还有点儿发虚。
毕竟,他背着自己老子干的好事,是绝对不能让老爷知道的。
见他踉跄了一下就不动了,贾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又给了他一巴掌:“你给我跪下!”
贾珍脸上一痛,彻底吓得清醒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个结实。
贾敬抖着手指着贾珍,对吴氏道:“你问问他,问问他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你教的好儿子!”
吴氏不但长着一副弱柳扶风的样貌,性子也很是柔弱,被贾敬吼了这一句,心下委屈,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老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呢?珍儿平日里最听你的话,他能干什么坏事?”
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惜。但贾敬却只觉得腻歪的慌。
他也不是欣赏不来这种蒲柳美人,只是他向来觉得,正房太太就得有正房太太的刚性儿。这样万一当家的男人出了什么意外,孤儿寡母的,也不会被人欺负。像吴氏这样的,整日里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的,那都是偏房的做派!
贾敬年轻的时候,也说过她,可吴氏每每都觉得这是他宠幸偏房的借口。
天知道,从他爷爷那辈起,他们宁国府的男人就没把小妾放在眼里过。贾敬跟她说不通,反而被她气得仰倒。
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贾敬就是再不喜欢她,也想着给她留几分颜面,已经很久不曾对她说过重话了。
也是因此,吴氏几日猛不丁听了这么一句,心里更加委屈。她还禁不住地胡思乱想:是不是哪个贱人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好败坏我在老爷心目中的形象,进而压我一头?
贱人史鼐:“……”
——不好意思,我虽然的确说了什么,但是对压你一头没有半点儿兴趣。还有就是,你在敬兄心目中,真没啥正面形象。
贾敬别过头去,不看吴氏那张明明已经四十多了,还要强行梨花带雨的脸:“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打发走了吴氏,又让元宝守着门,他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咬着牙问贾珍:“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请了家法才说?”
贾家的儿子见了老子,本来就跟老鼠见了猫一个样。贾珍心里本来就惧怕贾敬,如今见他显然是知道了什么,更是吓得浑身直哆嗦。
“老……老……老……老爷……”他上下牙齿直打架,“我……我说。”
——他爹说请家法,就一定会请家法。反正到最后都是要说的,他为啥非得先捱一顿?
贾敬冷笑了一声,回身在椅子上坐定,吐出了一个字:“说!”
“老爷,儿子也是为了咱们家好。”贾珍先给自己开脱。
“哦,你倒是还有理了?”贾敬气笑了,“你说说,你是怎么个为咱们家好法?”
贾珍觑了一眼父亲的脸色,见贾敬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惊恐得连心肺都哆嗦了起来。方才打好的腹稿就像遇见了滚汤的雪片一样,迅速消失无踪,他急忙低头认错:“老爷,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受了西府老太太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