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全程兴高采烈的,一会儿帮他递面巾,一会儿帮他系扣子的。忙前忙后,好不勤快。
她越高兴,贾敬就越恼怒。换完衣裳,不等吴氏开口说事,就抢先道:“先吃饭吧,别的事儿,吃完了再说。”
“诶,好。老爷这是饿了吧。”吴氏依然没有听懂贾敬的暗示,回身吩咐道,“快,摆膳。”
上来的并不是平常吃的晚膳,而是吴氏特意让灶上准备的一桌席,还烫了一壶酒。
吴氏的本意,是要讨好丈夫的。奈何两人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年轻的时候,贾敬还愿意耐心得和她说。但后来失望得久了,贾敬的耐心也被她给耗尽了。
在吴氏的预想中,自己这一桌酒席是堪合了丈夫的心思,丈夫会笑着问她“今儿有什么好事,怎么想着吃席了”。
可现实与想象的出入极大,大到吴氏措不及防。
贾敬好像根本就不觉得大晚上的不吃饭,摆一桌酒席有什么不对的。他坐下之后,是埋头苦吃,还不时让丫鬟替他夹离得远的菜。
吴氏有些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对于她的窘迫,贾敬视而不见,三下五除二地填饱了自己的肚子,就慢条斯理地拿面巾擦手。
他知道,无论如何,吴氏肯定会说的,根本就不需要他递台阶。
果然,眼见他擦完了手,作势要起身了,吴氏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老爷被点了按察使,全家上下都高兴得很呢。”
贾敬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那就给家里上下都赏一个月的月钱吧。”
毕竟是升了官儿了,要是半点儿不庆祝,指不定圣人还以为他心存不满呢。
吴氏讪笑道:“这是应该的,妾身已吩咐了下去,每人赏三个月的月钱。”
贾敬看了她一眼,心说:你可真大方。
但他家也不差那点儿钱,贾敬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但贾敬的耐心,终于止步于吴氏的下一句话。
吴氏仿佛是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丈夫好像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贾敬的脸色,却并不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只得斟酌着说:“两府的下人们都说要给老爷磕头谢赏,再沾沾喜气呢。”
等会儿。
贾敬的脸色终于变了,似是疑惑又似是嘲弄,“你是说……两府的下人?”
“是……是啊。”吴氏点了点头。
“咱们家和西府的?”
吴氏再次点头,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了什么。
“西府的下人,你也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吴氏心中忐忑,迟疑地点了点头。
贾敬突然暴怒:“爷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吴氏吓得浑身一抖,“老……老爷?”
贾敬深吸了一口气,对跪了一地的下人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虽然吴氏已经把自己弄得没有多少威严了,但她毕竟还是宁国府的当家主母,贾敬还是想要给她保留一分颜面。
一群丫鬟婆子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关上了门。
贾敬轻笑道:“吴氏,你应该庆幸,爷从来不对女人动手。”
“老……老爷?”吴氏,吓得声都变了。
贾敬略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原来,你也会怕呀。既然你知道什么是怕,却为何从来不肯听爷的话呢?”
“老爷,您……您在说什么?”
贾敬满脸失望地说:“我说的话,你好像永远都听不懂。就算听懂了,也从来不认为,那都是为你好。”
吴氏摇摇欲坠,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委屈地说:“老爷有话好好说嘛,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又是唱得哪一出儿?”
见她又是这副做派,贾敬觉得很心累。
他突然就不想再多说了。
“好了,你写好的那些帖子,都拿到灶上当柴烧了吧。我此去江苏,祸福难料,不值得大张旗鼓。没的让人笑话。”
吴氏一惊:“老爷,这是怎么话说的?”
贾敬看了她一眼,直接交代:“我会带着刘氏去,你把家给我守好了就行。”
刘氏是贾敬的一个姨娘,年纪与贾敬相仿,不年轻了。贾敬之所以要带着她,就是看中她处事严谨,在任上可以帮他和同僚的女眷交际。
至于吴氏……还是算了吧,他早就不指望她了。
可吴氏一听说贾敬出门不带她,反而要带个妾室,当既就不满了,“老爷!”
可贾敬根本就不是要与她商量的,当既便道:“就这么定了。你帮我和珍儿收拾行囊,我去刘氏那儿了。”
“老爷!”吴氏追了几步,可贾敬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直接走了。
过了片刻,丫鬟婆子们才敢小心翼翼地进来伺候。
“太太,您……”
“贱人!”
吴氏一把抓住桌布,用力一拉扯,“哗啦啦”一阵脆响,碗碟碎了一地。
丫鬟婆子吓得立时噤了声,大气也不敢喘。
吴氏怒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快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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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荣国府这边,贾母一心等着吴氏的帖子呢,可直等到贾敬都带着贾珍出发了,也没等着。
她自然是恼怒不已,觉得是吴氏耍了她。
却说贾母之所以这么积极地帮撺掇吴氏广撒请帖宴客,自然不会单单是为贾敬庆贺的。
因着宁荣二府祖上两位老国公是亲兄弟,两府一向亲如一家。平日里不管是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是在荣府宴堂客,在宁府宴官客。
她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就让贾赦夫妇留在西府,和她一起招待一众老亲。让贾政夫妇到东府给贾敬帮忙,顺便认识一下贾敬的同僚,扩充一下人脉。
再则,自老国公贾代善去后,贾母已经好久没能在一众老亲里扬眉吐气了。借着这个机会,也可以让外人看看,她到底还是贾家的宝塔尖儿。
但这一切的如意算盘,因着贾敬不准备宴客,通通都打不响了,贾母如何不恼怒?
对于贾母的打算,早就跟王夫人通过气儿了,王夫人也很是期待。如今,她自然也不高兴。
“老太太,敬大嫂子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怎么就变了卦了?”王夫人道,“就算临时变卦了,也该和老太太说一声才是呀。”
她是吴氏的弟妹,不能把吴氏如何。
可是,老太太能啊。她可太知道怎么撺掇老太太了。
贾母冷笑了一声:“我不过就是个孤老婆子罢了,人家是按察使的夫人,自然不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
王夫人略带委屈地说:“媳妇儿被她空了一下倒是没什么,谁让她是嫂子呢?可老太太和老爷都空欢喜一场,媳妇儿真是替老太太和老爷不平。”
提到贾政,贾母心头怒意更盛了,当既就吩咐赖大家的,“你去,把敬儿媳妇儿给我叫来。”
贾母叫她,吴氏不敢不来。来了之后,就被贾母阴阳怪气地好一通说。
她本就因贾敬带着个妾室上任而心思郁结,又被贾母这一通指桑骂槐,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贾母见她倒了,贾敬又不在京中,顺势就接过了族中的事务,彻底把吴氏给架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我竟然真的码到一百万了?
当初填本文资料的时候,那个100万,我真的只是随手填的。
不敢相信,突然觉得自己好腻害?
PS:新的一年,给自己定个新目标。不好高慕远,就把新买的那三本历史地图变迁看完吧。
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告诉你们,我有木有完成这个目标。
小可爱们,望共勉。
第312章 史鼐(五十一)
等史鼎收拾了东西, 跟随大军北上的时候,史鼐的长子史素节出生了。
史鼐在产房外,抱着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儿似的儿子,只觉得满心柔软。
虽然他的儿子资质很是平庸, 但他却半点儿都不曾嫌弃过。在他看来, 他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 为的不就是让儿子可以不用再像他那么辛苦吗?
隔世之中, 他再次将儿子抱在怀中,难得的大方了一回,让管家娘子给产婆封了二十两银子。
马氏也等在产房外, 暗暗感叹严氏的运气好, 竟然一举得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 想想家里同样大了肚子的通房, 暗暗祈祷:佛祖保佑, 这一回, 可一定要是个儿子!
“老爷, 小孩子吹不得风。”田雨家的小心地提醒。
史鼐忙把儿子递给她, 催促道:“快抱回去吧,让太太也看看。”
“诶。”田雨家的抱着小爷进去了, 里面产婆也已经帮着严氏收拾好了。
“太太, 是个哥儿。”田雨家的把孩子放到了严氏身边。
严氏勉励扭头看了看, 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老爷看过了?”
“看过了, 老爷还赏了产婆二十两银子呢。”
二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熟知丈夫尿性的严氏诧异了一下,笑容更加明媚了。
——看来,老爷很喜欢儿子呢。
田雨家的问:“太太饿不饿, 灶上有现成的鸡汤,奴婢让给太太下碗面?”
“行。”严氏随口应了一声,眼睛丝毫不错地盯着儿子,“也不知哥儿饿不饿?”
田雨家的笑道:“小孩子刚生下来,是不能吃东西的。得净饿一个时辰,才能喝点儿水,然后才能用奶口。”
她是生育过的,这些都是她婆婆传给她的经验。
“原来是这样。”严氏突然发现儿子抿了抿嘴,似乎是笑了,不由惊奇又欢喜,“哎哟,哥儿笑了。”
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是和她抱着大姑娘时完全不一样的。
田雨家的附和道:“是呢,哥儿也知道,他亲娘看着他呢。”
“我的哥儿就是聪敏。”严氏与有荣焉。
“是呢,定然是随了老爷。将来呀,也做一部天官。”
严氏明知田雨家的说这话有恭维的成分,可被恭维的是自己儿子,她心里就只剩下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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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严氏已经顺利生产了,马氏也就告辞了。
史鼐很是感激地倒了谢,命大管家田六好生派人送三太太家去。
再过两天,就是孩子的洗三礼了。家里没有长辈,史鼐也没再立妾室。
本来可以请马氏帮忙的,但马氏又怀了身孕,操劳不得。
史鼐无法,只得自己支应着,等到了正日子,请马氏帮忙招待女宾也就是了。
今时不同往日。
犹记得在大姑娘和二姑娘洗三的时候,他们家还没出孝,兄弟二人也都还是白身。
那时候,不是他们想不想、能不能大宴宾客,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宾客可以给他们宴的。
如今的史鼐可谓是简在帝心,又是手握大权的户部天官,不知道多少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想要巴结他却找不着机会。
没办法,史鼐出了名的除了抠门儿,就是不收礼。
部门里上下分润的灰色收入,他倒是不拒绝。但那些都是常例,谁也不能那冰炭敬要求人家帮你办事不是?
可真让他们上门送礼,他们又不敢。
实在是前车之鉴在那儿晾着呢。
在史鼐刚做上侍郎之位后,就有人想求他办事,带足了心意前来拜访。
除了史鼐和当事人,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人是怎么掂着礼物进去的,就怎么掂出来了。
然后,没多久,那人就被外放出京了,现在还在地方上做县令呢。
后来,还有那不信邪的,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送礼不成,被发配出京了。
如是再三,再也没人敢给史鼐送礼了。
毕竟,他们给京城里的大官送礼,要么就是想外放个肥缺儿,要么就是想做京官儿的。这发配到穷县做县令算是怎么回事儿?
后来,这事儿还被有心人传入了圣人耳中。
那有心人大概是想告诉圣人,史鼐以权谋私,公报私仇的。
却不想,圣人饶有兴致地把史鼐叫进了宫里,当笑话询问了一番。
史鼐也光棍得很,直接就对圣人说:“臣也是为了他们好。”
“哦?”圣人笑道,“他们可不这么认为吧?”
“臣做好事,不求回报。”
“哈哈哈……朕倒要听听,你怎么个说法。”
史鼐理所当然地说:“他们求到臣的头上,无非是想升官发财。臣觉得,如果是这点儿要求,根本用不着送礼。大夏虽然国泰民安,但还是有几个州县穷困,急需有志青年教化百姓,为国为民的。”
“所以呢?”
“所以,臣就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去做一方父母。只要他们做的好了,根本就不用求谁,圣人自然会给他们升官,给他们赏赐的。”
圣人一乐,笑着点了点头,“算你说的有理。”
“臣一向实诚,对圣人只说实话。”
“你呀你!”圣人反倒有些替他担心了,“你在朝为官,也不好太不合群儿。”
这种暗示,史鼐自然听得懂。
可是,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臣并不好奢华享受,家里也还有些产业,很很够用了。”
提起这个,圣人也好奇了,“你既不好享受,也不好美色。那你究竟喜欢什么呀?”
——我喜欢权,但我敢跟您这么说吗?
史鼐沉默了片刻,义正言辞地说:“臣喜欢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