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们一直认为:他不来要,肯定是憋着大招呢。
有那胆小的和聪明的,都主动到户部把银子给还了。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礼部这三位大佬。
他们都是属于欠债没换的,平日里自己知道也就罢了,哪里敢在史鼐面前提“要债”之类的话?
于是,国库和内孥一样空虚,就这么被在场几人默认了。
陈尚书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只是……咱们大夏乃是天-朝上国,若是对属国太过苛刻的话,难免留人话柄。”
史鼐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也在看他,便知道,圣人是想让自己堵住陈尚书的嘴,不用给瓦剌赏赐。
——圣人也是突然想到:以史鼐的尿性,是绝对不可能出这笔钱的。这位可是连犒赏自己的下属,都要想方设法,从内孥里抠银子的主儿。想让国库出钱替圣人冲门面?
呵呵哒,还是赶紧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但要让圣人从内孥出钱,圣人也不乐意。
——凭什么呀?啊?这赏赐属国,本来就是国事,这钱自然该国库出。既然你这户部尚书不乐意,那你就想法子,把礼部的嘴给堵了吧。
于是,史鼐便转向了陈尚书,问道:“敢问陈大人,汉朝算是天-朝上国吗?”
“自然是的。”
何止是算,他就是天-朝上国!
哪怕汉朝已经亡了千年了,谁也不能否认那是天-朝上国。时至今日,中原白姓还是以汉人自称呢。圣人给属国下圣旨,也是以“汉”自居的。
汉朝的地位如何,可想而知。
不过,眼下只要陈尚书承认了就好。
史鼐正色问道:“那汉朝待临邦如何?”
他问完之后,也不等陈尚书回话,直接自问自答了:“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他念得一声比一声高,一句比一句更加斩钉截铁。陈尚书为他气势所设,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史鼐质问道:“如今瓦剌犯边在先,我大夏将士浴血疆场,马革裹尸才换来这凯歌。可到头来,陈尚书不想着替将士们讨回公道,反而怂恿圣人资敌,到底是何居心?陈尚书,你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将士们吗?对得起圣人的看重与栽培吗?”
陈尚书:“……”
——我招谁惹谁了我?我不就是一个听命行事的吗?你凭什么把这锅扣到我头上?
但他也知道,这锅圣人不能背,也不会背,他自然就得变成背锅侠。
“史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陈尚书羞恼道,“老夫何时有过资敌之心了?”
“没有,那是最好不过。”史鼐情知陈尚书是为圣人背锅,也没有咄咄逼人,拱手一礼,“史某误会了陈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陈尚书也见好就收,“史大人不必如此,彼此都是为国效力,为圣人尽忠。”
他这话,既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在暗暗警告史鼐:咱们可是同僚,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再者,圣人还在上头看着呢,你别太过分了。
史鼐道:“陈大人说的是。这接待瓦剌使者一事,还需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出面。”
陈尚书觉得自己有点儿牙疼。
待想到接待瓦剌使者,就是代表要他们礼部管属国要赔偿,他觉得胃也开始疼了。
——为官这么多年,他们礼部从来都是给属国送赏赐,接受他们感激涕零的目光的,哪里干过这种……这种摆明了要被属国戳脊梁骨的活儿?
但还不等他拒绝,上首的圣人便点了点头,“嗯,历来便是鸿胪寺和礼部接待使者,此事陈卿还需多费心。”
“臣,遵旨。”
这三个字,陈尚书说过无数次。可这一次,却是最憋屈,最艰难的一次。
圣人点了点头,又问史鼐:“那史卿觉得,让瓦剌赔付多少合适?”
这个史鼐早有打算,圣人一问,他便说:“咱们是天朝上国,零头就不要了,就四百万这个基数,再翻三倍吧。”
“什么?”
陈尚书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不就是一千二百万吗?瓦剌刚刚战败,他们出得起吗?”
礼部的左右侍郎也纷纷道:
“他们肯定出不起。”
“若是我们要的太多,难保他们不会反抗,甚至再次举兵。”
史鼐道:“放心,他们不敢。”
瓦剌和大夏不一样,他们是由一个一个的部落组成的。虽然名义上,所有的部落首领都听命于可汗,但底下的那些首领们却是各自为政。
现在这个可汗乃是新上任的,威望不足,根本压制不住所有的部落首领。新可汗唯一的依仗,便是大夏朝廷的支持。
若是连大夏都不支持他,那他这个可汗,也就做到头了。
而且,别以为瓦剌彪悍,就全是好战的。无论任何民族,都渴望安定的生活。瓦剌也有主和派。
这些主和派,在觉得瓦剌占据优势的时候,自然不介意跟随可汗烧杀抢掠。可一旦瓦剌陷入弱势,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保存实力。
而如今,大夏正携大胜之势。此时大夏狮子大开口,非但不会激怒瓦剌,反而会让他们认为,大夏还有一战之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更会让主和派胆战心惊。
“因此,瓦剌的新可汗是绝对不会和大夏撕破脸的。此时大夏提什么要求,他都会拉拢主和派压制主战派答应的。”
礼部三人对视一眼,都觉得史鼐的分析很有道理,便相互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的话,这活儿能接。
他们从前也只是被定势思维给局限住了,如今史鼐帮他们打破了那个壳子,以他们的智慧自然一点就透。
“请圣人放心,臣等定不辱使命。”
******
六人从乾清宫里出来后,礼部左侍郎皱着眉头问陈尚书:“大人,咱们对瓦剌使者的态度,是不是也该做出改变?”
“那是自然。”陈尚书捋了捋胡须,老神在在地说,“既然咱们占尽上风,自然是要强势,让他们花钱买平安。”
史鼐恭维道:“陈大人英明。”
陈尚书矜持地咳嗽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到:”史大人,若是瓦剌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呢?”
毕竟,那可是一千多万两,不是一千多两。
这个简单。
史鼐道:“可以让他们分期付嘛。”
“嗯?这……何为分期?”
“就是第一年先付五百万,剩下的每年再付一百万,直到付清了为止。不过,分期是要算利息的。”
陈尚书略略思索了一阵,便明白了。但他还有点儿迟疑:“这……可行吗?若是他们还没有付清,就恢复了元气……”
史鼐道:“之所以分期,就是要让他们恢复不了元气。”
若是让他们一次付清一千二百万,他们可能会干脆放弃大好的草场,往西迁徙而去。
但分期的话,每年付一部分,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充其量,就是储备不足,打不了仗而已。
也不是谁都喜欢打仗的。
陈尚书尚书听得连连点头,末了,竟然问:“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多要点儿?”
史鼐:“……陈大人才是接待瓦剌使者的正主,此事自然该由陈大人做主。”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心黑呢,这是比我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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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史鼐(六十)
被陈尚书找上的时候, 鸿胪寺卿洪大人还是很淡定的。
毕竟,如今瓦剌使者还在他鸿胪寺里住着呢,礼部要找使者商谈瓦剌归顺一事,自然绕不开他鸿胪寺。
但一刻钟之后, 洪大人的淡定就全数喂了狗。
“陈大人, 您……说什么?下官没有听错吧?”
“你没听错。”陈尚书道, “瓦剌是战败方, 鸿胪寺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自然是要收费的。”
洪大人的脸已经彻底僵住了,“您是在开玩笑吧?以往没有这样的事儿呀。”
鸿胪寺负责接待番邦属国的使者, 从来都是好吃好喝地款待。就这生怕他们不满意呢, 哪里有收费这一说?
陈尚书瞥了他一眼, 努力睁大了他那一双小眼睛, 企图让洪大人看清楚他眼中的认真, “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咱们大夏是礼仪之邦, 又不是冤大头, 凭什么免费供一个战败国的使者大吃大喝?”
洪大人的脸颊抽搐了片刻, 严重怀疑,眼前的礼部尚书, 是被户部尚书给夺了舍了。
要不然, 这股抠门儿的劲头, 怎么就那么一样一样呢?
咳, 若是史鼐在此, 定然会大呼冤枉。
他可以举手发誓, 这朝使者收食宿费的主意,绝对不是他给陈大人出的。这是陈大人被他带着打破常规之后,彻底地放飞自我了。
——反正都是得要钱的, 他礼部注定要丢这一回人,那为什么不多要点儿?他们礼部官员的脸皮,可是很值钱的!
“这事儿……圣人知道吗?”洪大人迟疑的问。
“事儿,什么事儿?”陈尚书茫然脸。
洪大人道:“就是要钱的事儿。”
“要钱的事儿,圣人自然是知道的。”陈尚书说的是理直气壮。
——圣人的确是知道要钱的事,至于知道的是哪一件,你又没问,我凭什么告诉你?
洪大人也想不到,一向以端方稳重闻名的陈尚书会在这件事情上偷换概念来驴他。
“既然是圣人的意思,那下官只好遵旨照办了。”
陈尚书点了点,欣慰地说:“孺子可教。”
洪大人扯了扯嘴角,笑的比哭都难看,“陈大人谬赞了。”
——头一次干这种事,让他觉得很羞耻呀!
然后,更令他羞耻的话题来了。
“洪大人,关于此次对瓦剌使者的接待,圣人那里,也有了决议。”
一听正事来了,洪大人立时端正了颜色,“陈大人请讲。”
陈尚书一脸淡定地说:“因瓦剌犯边之故,我大夏共耗费军资四千万两。经户部与礼部商议,这笔银子,不该由我大夏负担。”
洪大人:“……所以呢?”
他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下一刻,陈尚书便将他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所以,瓦剌应当赔偿我大军开拔之资。”
一听见“户部”二字,洪大人对此毫不意外。
只是……
吃掉四千万两?北疆的人马吃的都不是粮食,是金子吧?
对此,瓦剌使者有同样的疑问。
“什么?四千万两?你们大夏的军队吃的不是粮食,是金子吧?”瓦剌使者气得直喘粗气。
——他原本以为,出使大夏是个好活儿。只需要递交一封降表,再哭诉悔过一番,顺便把所有的锅都扣到已经死了的前可汗杰利身上就大功告成。
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大夏皇帝赏赐的金银绫罗瓷器珍宝回去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夏的皇帝突然变得聪明了,非但不给赏赐,反而要他们瓦剌赔钱。
这对使者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为草原上历来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那些小部落从来都是被打部落剥削的对象。
给强者上供,不丢人。
可是强者剥削弱者,那也得有个度吧?
就算把瓦剌现有的牛羊全部折卖了,有没有一千万还是两说。
四千万,他们怎么不去抢?
不对,他们就是在抢。
与瓦剌使者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老神在在,淡定喝茶的陈尚书了。
“这四千万两,还是去掉了零头的。要不然,还得更多。”陈大人把茶碗放下,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们瓦剌要是没有诚意……正好,我大夏的军队还在边关,没有撤完呢。”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瓦剌使者是新可汗的死忠,要不然他也得不了这样的好差事。
他想起来之前可汗的秘密交代,知晓可汗目前最需要的,就是大夏朝廷的支持。
因此,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几位大人,四千万两,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贵国出动的大军不过三十万,怎么可能用掉那么多?”
瓦剌使者不知道,他这么一示弱,就让大夏这边的官员心中大定。
——果然不出史大人所料,瓦剌新汗不敢和大夏翻脸。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别客气,就是造!
陈大人朝左侍郎使了个眼色,左侍郎当既便拍案而起,大声道:“贵使这是看不起我大夏将士的饭量吗?我大夏将士作战勇猛,自然饭量大增。五碗是半饱,八碗是标准,十碗才是真汉子!吃掉四千万两算什么?就这还是给你们抹了零头呢。”
瓦剌使者咬牙切齿,“哦?可否将贵国的兵卒叫过来一个,让外臣见识一下,他是如何吃掉标准的八碗饭的。”
左侍郎光棍得很,“如今战事结束,他们自然也就恢复了平常的饭量了。”
瓦剌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