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鼐兄可否详尽说明?”王子腾茫然不解。
史鼐伸手在茶水里蘸了一下,就着水在桌子上画了一副简易的舆图。
“在大夏的西方,还有一片土地,上面生活着的,就是京城里常能见到的洋人……”
史鼐又把恶心过太孙的那一段拿出来,把王子腾恶心了一遍。
但王子腾可是沙场上见过血的,尸臭不知道闻了多久,哪里会怵这点儿小意思?自然是面不改色的。
若不是他端茶碗的手关节有些泛白,史鼐还以为,他是真的丝毫不受影响呢。
史鼐暗暗一笑,最后为自己的话升华了主题,“太孙听闻此地百姓如此野蛮,心生不忍,有意派饱学贤士前往教化。只是,子腾兄也该明白,想要这些蛮夷之辈乖乖修习圣人之言,少不得得拿出些能让他们乖巧的东西来。”
王子腾秒懂。
“鼐兄说的不错,狼崽子就要打服了,才能乖乖学狗叫。必要的时候,打死几个,震慑力才更好。”
“子腾兄是明白人。”史鼐露出赞赏的笑意,又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太孙殿下最是欣赏子腾兄这般聪敏又有进取之心的臣子。”
若能搭上太孙,王子腾自然对史鼐感激不尽,连忙道:“还要麻烦鼐兄,替我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的,子腾兄尽管放心。”
史鼐打了张包票,就说起了正事,“不满子腾兄说,史某有意让舍弟入水军。只是,我史家从未有过水战的经验。王家祖上数代在海上经营,这不,史某就厚着脸皮登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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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史鼐(五十八)
史鼐这话一出口, 王子腾就明白了,他今日特意上王家一趟,是为了什么。也明白了为何是史鼐亲来,而不是让直接受了他恩惠的史鼎来了。
且不说史鼎这个一根筋儿的会不会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 若真是史鼎来的话, 能不能达到目的, 还是两说呢。
史鼐今日来, 为的不是别的,就是王家手里握着的航海图线。
这些东西,曾经是王家的命脉所在, 就算是王子服死后, 市舶司换了主事, 王家与人交接的时候, 也是绝口不提海图的事。
只是后来, 圣人下令禁海, 这海图就显得有些鸡肋了。但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王子腾还是好生收了起来, 压箱底儿了。
如今,听史鼐说, 他有意推动海战, 随之而来的, 必然有大量而长远的海上贸易。
王家的海图, 就又从鸡肋变成了一块儿大肥肉。
说真的, 就是史鼐亲自来, 在得知他目的的一瞬间,王子腾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也是装傻蒙混, 不承认海图之事。
——一块儿肉,一个人吃满嘴流油,食之不尽。若是两个人吃,虽然也能吃饱,但到底是意犹未尽。
王子腾本身就野心勃勃,手里握着这么大的发码,自然会想要独吞的。
可是,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史鼐既然亲自来了,又先许了利益给他,他也接了。若是这个时候,他再推三阻四,无疑是大大地得罪了史鼐。
若是史鼐一怒之下,不用他而令找别人还是好的。就怕日后在朝堂上,史鼐刻意打压他,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
甚至于,以两人目前的差距,史鼐都不用刻意打压他。只需要露出一点儿意思,多的是人前仆后继的,愿意为这个朝廷重臣分忧解劳。
王子腾暗暗吸了一口气,笑得开怀不已,主动说:“我祖上在海上跑了那么多年,别的也都没留下,只是几副海图,可能鼐兄还用得着。鼐兄稍等,我去取了来。”
史鼐点示意,“子腾兄请。”
王子腾起身去了内书房,抱出一个两尺长、一尺宽、五寸厚的匣子。
那匣子是香樟木做的,虫蚁不侵。打开来,画图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纸,而是羊皮卷,可以保存许多年。
史鼐也不废话,展开海图之后,不但自己看,还让系统扫描,做对比。
“系统仙,如何,这副海图的误差大吗?”
系统扫描过后,说:“有一定的误差,但比起八百年后的海图,准确率更高。”
毕竟两个时代相差八百年,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地形地貌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动。王家毕竟是三代航海,手里的地图都是一代一代慢慢绘制的,准确率还是有保障的。
因着有系统的作弊,史鼐只看了一遍,就把几十张海图全部记住了。
因此,当王子腾提出要把这海图送给他的时候,史鼐摇头拒绝了,“我已经记下了,这一份乃是子腾兄祖上传下来的,还是该好生保管才是。”
王子腾便露出了欣羡之色。
这一回他可没有丝毫做秀的成分,而是真的羡慕妒忌。
——想当年,若是他有这份过目不忘的本领,想必早就考中进士了。
但转念一想,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
正因为他当年还没来得及考中进士,这才投笔从了戎。才有了后来的随军北上,得以在战场上救了史鼎一次,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史鼐的赏识,得到了必然飞黄腾达的机会。
史鼐手头还有别的事,今日来王家也是挤出来的空,正事说的差不多了,又寒暄了几句,婉拒了王子腾的留饭,就告辞了。
“鼐兄,舍下已备好了美酒。”
“子腾兄,当真不必了。史某待会儿还要进宫一趟,就不过多叨扰了。”
一听说他还要进宫面圣,王子腾也就不强留他了。毕竟饮了酒面圣,十分不美。
史鼐从王家出来,回家匆匆用了几口茶饭,便沐浴更衣,和胡詹、廖玉在宫门口汇合,一同入宫面圣。
胡詹在战事结束后,就被史鼐推荐,圣人恩准,成了户部的右侍郎。
而廖玉,则是原江西巡抚,调入京中后案例该降个一两级。但圣人自有考量,只降了半级,做了户部左侍郎。
今日面圣之事,史鼐是早就和他们说好的,为的便是关于战败的瓦剌的处理问题。
若是按照惯例,无非是诛了首恶,对新的首领申饬一番,让他们俯首称臣,每年上进点儿不值钱的贡品,却要换走许多珍贵的赏赐。
更有甚者,只怕新的首领送上降书之后,圣人就要给一波儿赏赐了。
前世的时候,史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今再看,却是处处不对。
——凭什么呀?明明是大夏胜了,却搞得自己像战败了一样。
都是隋炀帝开的“好”头!
若我是瓦剌人,我也要没事犯犯边、叩叩关。
若是赢了,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大夏给东西;便是输了也没事,上一道俯首称臣的折子,照样有赏赐可拿。
左右,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几条族人的命而已。
这一回,仗还没打的时候,史鼐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瓦剌知道,骚扰大夏边境,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这件事,自然不能他独断壮行。毕竟,如今的户部,两个侍郎已经补齐了,不再是他的一言堂了。
胡詹那里倒还说,只要让他看见实实在在的好处,他是不会考虑太多的。
让史鼐觉得棘手的,是另一个侍郎廖玉。
但出乎意料的,廖玉虽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但却仍是一腔热血不散。一听史鼐说,要敲了瓦剌人的骨头吸髓,他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廖大人就不觉得……”
廖玉哈哈一笑,说了一句,“下官祖籍宣府。”
史鼐恍然。
——原来,是北方边境之地考上来的,怪不得呢。
说服了两个堂官,史鼐心头打定,约好了今日一同入宫面圣。
******
圣人这里,礼部尚书和两个侍郎也在。巧的很,他们正在商议的,正是如何给上表称臣的瓦剌恩旨的事。
史鼐三人参拜了圣人,又和礼部三人相互见过了礼,圣人便笑道:“你们来的正好,都来说说,关于瓦剌的新可汗,该如何封赏?”
打了一个大胜仗,在他的武功上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圣人难得的意气风发,心情大好。
史鼐假做不知,问道:“哦,瓦剌的新汗已经上了降表了?”
礼部尚书笑道:“不错,史大人有所不知,瓦剌的新可汗不但送来了降表,更送来了判臣杰利的首级。真可谓是诚意满满。”
杰利,就是上一代的瓦剌可汗,带兵叩关的那个。
新可汗送来了杰利的首级,听起来似乎是诚意满满。至少,礼部的三位大佬就很满意。
不过,户部关心的可不是这些虚名。
史鼐给胡詹使了个眼色,胡詹便拿出了户部准备好的折子,“启禀圣人,这是此次平瓦剌之乱,户部所出钱粮的账册。还请圣人过目。”
礼部陈尚书的笑容僵住了,“胡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对礼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廖玉接口道:“陈大人何必着急呢,总得让圣人看完了折子不是。”
陈尚书只得先闭了嘴,等着圣人看户部的折子。
那折子上一项一项,罗列的很详细,最后还有总结。圣人打眼一瞟,不禁吸了口气。
但见那折子的最后,醒目地写着一行数字:肆佰弎拾柒万两。
“陈卿,你们也看看。”
在圣人的示意下,戴权把折子递给了礼部的三人。
面对这四百多万两银子,陈尚书也张不开嘴,质问户部诸人想干嘛了。
——还能想干嘛?以哪位史尚书的尿性,当然是关于钱的。
见礼部消停了,圣人就问史鼐:“史卿给朕看这个,想必是有了打算了。”
“圣人英明。”史鼐恭维了一句,便直言道,“朝廷本来是不用花这笔银子的。皆因瓦剌部不安分,骚扰我大夏边境,我大夏才不得不整兵备甲,押粮运饷。臣以为,这这些银子,应该让瓦剌加倍赔偿。”
“什么?”
圣人还没开口,陈尚书先震惊了,胀红着脸斥道,“这……这成何体统?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国风范?”
对史鼐的提议,说实话,圣人很是心动。
但圣人好面子,就像陈尚书说的那样,真让瓦剌赔钱,实在不成体统。
对于圣人的那点儿心思,史鼐一清二楚。而他需要做的,就是给圣人休个台阶。
“体统?”史鼐笑了笑,反问道,“陈大人学富五车,定然是读过《六国论》的吧?”
陈尚书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那是自然。”
他是二甲进士出身,《六国论》这等名篇,怎么可能没读过?
史鼐道:“那陈大人自该知晓,秦统一六国,非但是因为秦国代出明君,六国也是功不可没的。陈大人,你说是吗?”
第320章 史鼐(五十九)
陈尚书无话可说。
《六国论》开宗明义:六国覆灭, 弊在赂秦。
也就是说,秦国等于是用六国进献的土地做资本,灭掉了六国,统一了天下。
话到这里, 陈尚书已经知道, 史鼐要说什么了, 但他也知道, 什么“先贤”、“圣哲”,在他这里有市场,在户部尚书史鼐那里, 却还比不上一两银子。
因此, 他惯用的那套理论, 根本就说服不了史鼐。
而且, 他还不敢拿重话挤兑史鼐。就怕史鼐万一来一句:既然陈大人要做圣贤, 不如就替瓦剌, 把这四百万两银子给补上吧。
别怀疑, 陈尚书相信, 这话,史鼐绝对说的出来。
——天知道, 他连自己欠国库的钱还没还呢, 哪里肯替瓦剌买账?
因此, 他只能硬着头皮, 让史鼐说下去。
史鼐又问:“若是按照陈大人的意思, 瓦剌非但不用赔偿我大夏的大军开拔之资, 怕是还要让圣人大肆赏赐,才显得出大国风范吧?”
陈大人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强撑着说:“这……这是惯例。”
“惯例?”史鼐笑了一声, 又问道,“那这赏赐的钱该由哪里出呢?是国库,还是内孥?”
他看着陈尚书的目光就像刀子,让陈尚书觉得,如果自己嘴里敢吐出“国库”二字,他就会扑上来撕了自己。
但“内孥”二字……陈尚书看向了圣人。
“咳。”圣人咳嗽了一声,道,“内孥空虚,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一刻,陈大人很想哭,还想爆粗口。
——特么的自宋朝以后,这就是惯例了,我们礼部依例行事,怎么还要被扣上“资敌”的帽子了?
您二位,管国库的不愿意出钱,管内孥的也跟着哭穷,我能怎么办?
我太难了!
史鼐朝圣人一拱手,道:“若非瓦剌狼子野心,带兵叩关,国库与内库也不至于空虚至此。”
反正说来说去,都是瓦剌的错,让他们赔钱,天经地义!
但史鼐这话说出口,不说圣人和礼部三位大佬,就连同是户部官员的胡詹和廖玉,都有掩面的冲动。
——你上回要账要回来一千多万两,还真好意思说国库空虚?
但这话,户部的两个侍郎是不会说出来给给自家上峰拆台的。
至于礼部的三位,他们倒是想说呀。但史鼐要账,要完了宗室和勋贵,却直到现在,也不曾对文官下手。
若是三年前,文官们还会以为是史鼐不敢动他们这些朝廷肱骨。可是经过这三年对史鼐的了解,他们可半点儿都不敢有这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