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鼐微微蹙眉:“此事事关重大,还需圣人同意才是。”
贺郎中立刻就追问:“不知史大人何时向圣人请示?”
这就有些咄咄逼人了。
乔尚书咳了一声,提醒他收敛一点儿,别得罪了人。
倒是史鼐见他满脸热忱,对他这样的人打心眼儿里佩服,因此并不介意他的无礼,反而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兵器制造,是兵部和工部的事,本官提些意见可以。但这样的大事,本官却不好插手。”
于是,贺郎中和器械杂造局的一干人等,就眼巴巴地看向了乔尚书。
若在场的都是工部的人也就罢了,反正大家都熟悉了,知晓彼此都是什么德行。可如今不是还有史鼐这个外人在场吗?乔尚书就有点尴尬了。
但尴尬归尴尬,该问的还是要问,该说的还是要说。
毕竟,若是真的解决了最难的材料问题,他们工部就能造出更先进的火器。前方将士减少伤亡是一;他们户部官员立下功绩是二。
“史大人,若是乔某联合兵部的席尚书一同请示了圣人,不知史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史鼐正色道:“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乔尚书面露喜色,拱手深深施礼,“多谢史大人。往日里,我等不明就里,对史大人多有误解。史大人非但不怪罪,还不计前嫌,为我等指点迷津,我等实在是惭愧。”
工部众人也连忙向他赔罪,贺郎中还邀请他闲暇时多往工部走动走动。
史鼐眉毛一挑,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走动走动可以,但工部的预算,史某可不会多开。”
众人一怔,都笑了起来。
乔尚书道:“知晓史大人一心为公,我等必不让史大人为难。”
总之,众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秦邦业站再同僚之间,见史鼐如鱼得水,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工部众人,也差不多到了下衙的时候了。史鼐又回户部转了一圈儿,见一切都有条不紊,这才下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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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鼐明显感觉到,妻子的心情很好,不止是明媚的那种好。
史鼐一边脱了官帽递给丫鬟,一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今儿是捡了金元宝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这么高兴?”
“瞅你那点儿出息。”严氏嗔了他一眼,笑得眉眼弯弯,“这可比捡了金元宝让人高兴多了。”
“哦?到底是什么事,太太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严氏一边给他拧了热巾子让他擦脸,一边笑道:“我自小养大的孩子,也会替我出气了,你说我高兴不高兴?”
却原来,湘云得知贾母和王氏赖着不走,为难严氏之后,便让田雨家的到灶房去,端了一盅温热的鸡汤。
然后,她自己端着,与素节嘀咕了一阵,姐弟二人装作是给严氏送鸡汤,来到了严氏待客的花厅。
严氏见了二人,秀眉微蹙,暗恼田雨家的没分寸,这种时候,怎么让两个孩子进来了?
就在这时,湘云和素节笑嘻嘻地进了门,口中喊着:“婶娘(娘),我们来给您送汤了。”
待走到王氏身边时,素节故意抢上前几步,就像是等不及了要扑到母亲怀里撒娇,“娘,孩儿想你了。”
“哎呦!”
只听湘云惊呼一声,身形一个踉跄,手里的一盅鸡汤不偏不倚,恰好全倒在了王氏的裙摆上。
“啊呀!”王氏急忙起身,看着油腻腻的裙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湘云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努力稳住了身形,皱着脸朝严氏撒娇,“婶娘,您看弟弟!”
严氏坐在上首,将王氏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她忍着笑,轻轻在素节脑袋上拍了一下,训斥道:“整日里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连走路都走不好。快,给你姐道歉。”
素节悄悄吐了吐舌头,扭过身子冲湘云道:“姐姐,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然后,他又在王氏能看到,严氏和贾母却看不到的地方,冲湘云做了个鬼脸。
严氏训完了儿子,这才起身,满脸歉意地对王氏说:“哎呀,表嫂,这可真是……你看,这两个孩子,毛毛躁躁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她扭头,虎着脸对湘云和素节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给你们表婶赔礼?”
两个孩子乖乖地过来赔礼了。
王氏脸色铁青,任由婢女给她擦拭身上的脏污。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弟妹,孩子还是要好好教导才是。这是咱们自家人,也就罢了,等日后闹到了外人面前,丢的可是表弟的脸。”
严氏神色一淡,皮笑肉不笑地说:“多谢表嫂教导。不过,我家的孩子,就不劳表嫂费心了,我与我家老爷,自然会好好教导的。”
凡做人父母的,都有一样的心。庄稼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亲。自己说自己孩子不好,若不是明贬暗褒,那就是在谦虚。
别人听听也就是了,千万可别当真。
若是别人敢说自己的孩子不好,人家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也要记你好长时间。
此时,严氏就是这种心态。
她本就被贾母和王氏弄得烦不胜烦,王氏又来讽刺她的儿女没教好,她如何还能忍?
“对了,”严氏笑道,“表嫂应该带的有替换的衣裳吧?要不要叫人拿进来,找个屋子换一换?”
王氏脸颊一阵抽搐,忍怒道:“不必了。”
然后,她对贾母道:“老太太,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眼见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今日的目的肯定是达不到了,贾母只得强撑着笑脸,对严氏道:“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和鼐儿得了空,多去看看我老婆子。”
“姑妈放心,等老爷得空了,我们去去。”严氏应得是痛快极了。
至于什么时候得空,那谁知道?
等贾母和王氏离去之后,严氏才“噗呲”一声,掩唇笑了出来。
湘云和素节对视了一眼,姐弟两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笑得像两只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咳。”严氏重重地咳了一声,绷着脸对二人道,“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是谁的主意?”
“啊?”
“啊?”
他们没想到,严氏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计策,几乎同时垮了脸,垂头丧气地挣着认错。
“婶娘,主意是我出的。”
“娘,是我出的主意。”
“行了。”严氏绷不住笑了出来,一人脸上拧了一下,“我又没怪你们。”
“嘻嘻。”两个又谄着脸笑了起来。
严氏又道:“不过,这种事情,下不为例。”
——他们俩这点儿小聪明,稍稍细心点儿的,都能看透。世人言辞如刀,流言猛如虎。她可不想自己这一双儿女,因着耍小聪明,被流言所毁。
“是,婶娘。”
“是,娘。”
姐弟二人恭恭敬敬地应了。
严氏这才缓和了神色,慈爱地说:“你们两个,也念了半天书了,我让灶上用高汤给你们下面吃。”
湘云道:“我要加多多的酸笋。”
“好。”
素节也道:“我要放辣椒油。”
“给你放。”
严氏也不明白,她和史鼐都不爱吃辣的,怎么生了个儿子,各种噬辣,几乎一顿都离不了。
第337章 史鼐(七十六)
史鼐听得乐不可支, 连连道:“云儿和节儿真是长大了,晓得替他娘出气了。”
更让他欣慰的,是湘云。
比起上辈子的胳膊肘往外拐,这辈子的湘云, 才像从小跟着叔叔婶子长大的孩子。
不过, 上辈子湘云之所以和他们不亲, 也不能全怪孩子。
他们夫妻没有防备贾母是一, 日子过的拮据是二。
那时候,全家都省吃俭用的,就这也攒不了几个钱。而湘云却坐拥着大嫂阮氏遗留下来的大笔嫁妆, 怎么能不让整日里精打细算的严氏眼红?
严氏的确是打过阮氏嫁妆的主意, 但被他说了一次, 说是会影响他的名声和官途之后, 严氏就把这心思给全收了。
但这世上的事, 只要发生过, 就会留下痕迹。湘云小小年纪, 本就容易被人挑拨, 他们又没有及时发现……
总之,弄成那样的后果, 是多方面的原因。
这辈子, 史鼐时时主意调节严氏的心情, 又不明着插手严氏对孩子们的管教。严氏也不用面对小妾庶子, 手里头也宽裕, 心态放平了, 与湘云的相处,说是亲如母女过了点儿,但也是极亲密的了。
再加上他们夫妻这么多年, 就只有素节一个孩子,严氏还指望着日后湘云能找个好婆家,和素节相互扶持,对她也就更慈爱几分。
小孩子嘛,都是很单纯的。谁对她好,她就和谁亲。
这辈子史鼐夫妇严防死守,轻易不让湘云和荣国府接触,贾母和湘云没什么感情,还每次见面都挑拨她,湘云能待见她才怪呢。
“对了,湘云和素节两个呢?”
严氏道:“在书房写大字呢。今儿先生留了功课,湘云三张大字,素节两张描红。”
一听是在做功课,史鼐便道:“那就别让人打扰他们了,等他们写完了,再摆晚膳。”
“行,都听老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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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这边其乐融融,荣国府却是黑云压城。
回府的一路上,贾母就沉着脸,看得王氏心头忐忑不已。
等回了春熙堂之后,贾母终于爆发了。
“你这蠢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氏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实,骂人的和被骂的都知道,贾母就是在迁怒而已。看严氏那架势,就算她们在史家坐到明天,史鼐也不会松口帮答应她们的。
婆媳二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史鼐也太不近人情了。不过就是让他说一句话而已,又不费什么。可是,他连这都不肯。
但贾母虽然占着个姑母的名头,在史鼐这个侄子那里,却半点儿面子都没有。她又不敢在史家发火,只能迁怒同去的王氏。
而对于这种迁怒,王氏心里虽然愤恨,却也已经习惯了忍耐。
——就算是为了这老虔婆的私房,她也要继续忍下去。
那边贾政早得了消息,很快就赶了过来,正好听见了贾母骂王氏的那一句。
他当时就是心下一沉,明白这事儿是没戏了。而且听母亲的话音,还是因为王氏这个蠢妇。
他大跨步进屋,先骂了王氏一句:“你怎么又惹老太太动怒?”
然后,他才一脸诚惶诚恐地给贾母行礼,“母亲息怒,不要和这蠢妇一般见识。若是气坏了身子,叫儿子如何担待得起?”
见心爱的小儿子这样孝顺,贾母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急忙道:“政儿快起来吧。”
“多谢母亲。”贾政起身走到贾母身旁,不死心地问道,“可是史家表弟不肯相帮?”
提到这个,贾母就来气,阴阳怪气地说:“我是哪个排面儿上的人物?哪怕配一部天官来见我?”
贾政一怔,暗道:这是连史鼐的面儿都没见着?
“您好歹是长辈,史家表弟怎能如此怠慢母亲?”贾政满脸都是为自己母亲不平,又狠狠地抨击了史鼐几句。
贾母被儿子安抚地缓和了颜色,不由感慨道:“还是我的政儿最孝顺。”
贾政动情地说:“母亲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儿子若是不孝顺,岂非枉为人子?”
然后,贾母就想起了“枉为人子”的贾赦,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哼,也不是人人都懂得这个道理的。”
在踩着贾赦上位这一点儿上,贾政一向极其敏锐。贾母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的是谁。
于是,他就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纯良面目,低声劝贾母:“母亲息怒,兄长还是孝顺母亲的。”
然后,贾母就把一腔怒气全都发在了贾赦身上,把不在场的贾赦骂得狗血淋头。
贾政听着贾母的骂声,只觉得痛快不已。
春熙堂外,元春沉默地站着。半晌,对守门的小丫头道:“别说我来过。”
然后,她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把自己闷在了房里。
如今的元春,虽然见识浅短,但她本能地觉得,家里的这种情况很不正常。
不是都说兄弟同心,齐力断金吗?父亲自幼便读圣贤书,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呢?
还有大伯,身为一家之主,为什么不能整肃家风呢?
最让元春觉得奇怪的,还是老太太。
明明大伯和父亲都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她怎么就能偏心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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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郎中也不是个傻子,在第一个人来他家里,名为拜访,实则行贿,希望他照顾其参选的女儿之后,他就干脆利落地闭门谢客了。
——开玩笑,这种礼是能收的吗?他害怕烫手。
就这样,一直等到直隶地带有意参选的秀女全部入京,在户部登记造册之后,金郎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和内务府交接完毕,把这些秀女都送进宫里,他这趟差事,就算是完了。
因着圣人的身体原因,这次选秀一切流程都从简。没过多久,宫里就开始了第一轮筛选。
但户部上下都因东南那边的事忙的脚不点地,工部那边也请下了旨,在山里择地建高炉,准备炼制炮钢。
因着史鼐在这方面的理论基础最雄厚,他还花了些能量,在系统那里看了虚拟影像。
因此,工部那边,他也要时不时去转一圈儿。
史鼐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又怎么会关心选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