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但贾母到底还是长辈,便是为着自己的名声着想,贾敬也并不能对她太过不敬。
不过,不能对贾母如何,却并不代表,王氏也有这层天然的护身符。
贾敬淡淡地扫了王氏一眼,干脆就自己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说:“赦弟和政弟大概也快过来了,我索性就等一会儿。正好,也让老太太见见孙媳妇儿。”
姚氏趁机上前,给贾母行礼:“孙媳姚氏,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只得按下心思,略和缓了颜色,对姚氏笑道:“这就是珍儿媳妇儿?快过来,叫我老婆子好好看看。”
“是,老太太。”
姚氏笑意盈盈地上前,贾母已经戴上了鸳鸯递过来的玳瑁眼睛,拉着姚氏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见姚氏容貌虽只中上,目光却清正有神,不由暗赞了一声:吴氏那样的,倒是得了个好儿媳。
但与此同时,她心里也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这姚氏,看起来就不如吴氏好拿捏。日后,她再想在族里做主,怕是没先前那么容易了。
她的笑容淡了一些,言不由衷地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配我家珍儿,绰绰有余。”
姚氏羞涩地低头,耳际微红,细声细气地说:“老太太谬赞了。”
贾母的瞳孔微微一缩:这个姚氏,不好对付。
这时,贾赦和贾政几乎是一前一后进来了。
贾敬似笑非笑地看了贾政一眼,就差没嗤笑一声表示鄙夷了。
——贾政住的离贾母的春熙堂有多近,贾赦住的东大院离得就有多远。而两个人却几乎是同时到了。
不必多说,肯定是贾政得知贾敬来者不善,不敢先来。
可就这么个玩意儿,却被贾母当成宝贝疙瘩一样捧着。这样看来,贾母能做出那样没脑子的事,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给老太太请安。”这是贾赦。
“给母亲请安。”这是贾政。
两兄弟给贾母问过安之后,又一同来给贾敬见礼,“敬大哥哥。”
贾赦略扫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回身呵斥伺候的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敬大哥哥坐了这么久,竟连一碗热茶也没有。”
贾母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
——贾赦这话,虽然是说下人不懂事,又何尝不是暗指她怠慢客人?
毕竟,这一屋子的下人,可都是看她的眼色行事的。
“行了赦弟,我今日来,原也不是喝茶的。”
贾敬来干什么的,贾政是不是知晓,贾赦不敢肯定。可是,他自己心里却是门儿清。
关于这件事,他是劝过老太太了。毕竟,无论贾政夫妇如何,元春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怎么忍心这孩子去给人家当后娘?
可是,老太太装糊涂,任他怎么说都一推二五六,只说元春的婚事,由她父母做主。
见三番四次劝不下,贾赦也恼了。
——反正我又没有嫡女,管那么多干嘛?
然后,他拂袖而去,彻底撒手不管了。
但他不管,却不代表身为族长的贾敬也会不管。老太太可以拿孝道压他,却压不住贾敬。
果然就听贾敬直接问道:“我听说,老太太给元春定了门亲事?”
贾母眼皮子一跳,含糊道:“老二家的是说元春定亲了。”
对于贾母的反应,完全在贾敬的意料之中。
他笑了笑,扭头问王氏:“政弟他媳妇儿,你给元春定的,是哪一家的儿郎呀?”
王氏矜持地笑了笑,说:“是靖绥侯徐大人。”
看样子,她还挺骄傲。
贾敬突然有些想笑:好歹也是王家的嫡长女,怎么就教成了这副眼大心空的模样?
但他今日,也不是来讨论王家的家教的,因而不偏正题,接着问:“这徐大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比我也小不了几岁吧?”
他笑得颇有意味地看向贾政,直看得贾政浑身都不自在了,才慢悠悠地问道:“政弟,日后你在朝堂上遇见了徐大人,见一个比你还大的半大老头管你叫岳父,你敢应吗?”
贾政臊得脸色通红,口中吭吭哧哧了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母看不下去了,不悦地说:“敬儿又何必为难政儿?”
“我怎么就为难他了?”贾敬道,“老太太,我只是问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而已。”
王氏道:“我们做父母的,都想着女儿嫁个有出息的,日后方不受苦,年岁什么的,倒在其次了。”
贾政的脸色好了许多,仿佛是捡到了一块儿遮羞布。
贾敬蓦地冷笑:“不愧是填房教出来的女儿,自己以嫡长之身嫁个次子不说,还要把嫡长女送给人做填房。”
这话何止是不客气,这简直就是赤落落的羞辱。
贾敬原本的计划,是没有这么激进不留余地的。可是进宫一趟之后,在太孙那里受了刺激,他很需要一个宣泄口。
而很不幸的,王氏就成了他的宣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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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鼐还在看卷宗,进宝急匆匆地进来了。
“老爷,太太派人请您快回去。”
史鼐抬眼问道:“怎么了?”
进宝左右看了看,走到史鼐身边,附耳道:“贾家的敬大爷要以族长的名义,把老姑奶奶休回史家。”
史鼐一惊,急忙起身,“走,回去。”
他叫来吴郎中,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进宝和严氏派来的小厮回去了。
严氏已经准备好了,夫妻二人一边往贾家赶,严氏一边把事情给史鼐捋了一遍。
“也就是说,贾敬让他们把元春的婚事退了,而他们不肯。贾敬就给了他们两条路,一条是两家分宗,一条就是把姑母和王氏休回去?”
“不错。”严氏点了点头。
看来,贾敬这回是有备而来呀。
等他们到了荣国府,里头已是哭闹声一片。
王氏在哭诉自己的功劳苦劳,贾政在苦口婆心地劝说贾敬不要分宗,贾赦在冷眼旁观并冷笑连连。
至于贾母,她早就晕过去了。
听到外间通报,说是史鼐夫妻来了之后,贾母才适时转醒,又被丫鬟扶了出来。
见史鼐来了,贾敬心里忌惮,抢先诉苦道:“鼐兄,你可算来了。快来帮我劝劝老太太吧,好好一个嫡长女,怎么能给人做填房呢?”
“敬兄莫急。”史鼐安抚了贾敬一句,回身给贾母见了礼,询问道:“姑母的意思呢?是认定了靖绥侯了?”
自己娘家侄子来了,还是各方面都压贾敬一头的娘家侄子,贾母的底气瞬间就又足了起来。
“人无信而不立。两家都已经说好了,眼见婚期都要到了,怎么能反悔呢?”
史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贾政:“政表兄也是这个意思?”
贾政道:“全凭母亲做主。”
依旧是万金油般的一句,半点儿担当都没有。史鼐垂眸蔑笑一声,淡淡道:“这虽是荣国府的家事,却事关一族女孩儿的前程,还是听听敬兄想怎么办吧。”
贾母一怔,发现事情或许并不会如她想象的一般发展,顿时就有些急了,“鼐儿……”
史鼐的语气依旧淡淡的,态度却极其强硬地截断了贾母的话头,“姑妈,这是贾家的族务,侄儿毕竟是外人。所以,还是先听听敬兄怎么说吧。”
见史鼐不是来给贾母撑腰的,贾敬放下了心,说:“我将来可也是要嫁女儿的,老太太若是不愿意退了这门亲事,那我还是那句话,咱们两家分宗便是了。”
贾政急道:“敬大哥哥,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怎么能因着这点儿事就分宗呢?”
眼见宁国府起来一个贾敬,如今已是如日中天。反观荣国府却是日渐败落,一日不如一日。
贾政为何不反对王氏将元春许配给徐家?不就是想要借徐家的势吗?
如今的靖绥侯府,随着徐登被圣人和太孙默契的边缘化,可还不如只剩下一等将军爵位的宁国府呢。
他连徐家的势力都舍不得,如何舍得将宁国府推出去?
因此,他话里话外,都是拿“分宗于家族名声不利”为借口,企图打消贾敬分宗的念头。
只可惜,他的口才实在不怎么样,脑子也不太够。说的话非但不能劝阻贾敬,反而是火上浇油。
“什么叫就这点儿事?”贾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贾政,“在你心里,这是小事吗?”
“我……这……”
贾政再次张口结舌。
贾敬哼笑一声,斩钉截铁地说:“要么退亲,要么分宗。只要你们还认我做族长,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350章 史鼐(八十九)
贾敬冷笑, 说得斩钉截铁:“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族长,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他家里也还有一摊子事呢,哪有闲工夫和他们扯皮?
想到被吴氏弄得一团糟的宁国府,贾敬心里更是烦躁, 看贾政等人的眼神, 也更加凌厉了。
这话一出口, 就把贾母和贾政所有的借口、托词, 全都憋了回去。
——他们要是还认贾敬做族长,那就得服他的管;若是不认,那更好说, 直接分宗吧。
“鼐儿。”贾母把求助的目光重新放回了史鼐身上, 哀哀地说, “你快劝劝敬儿。我们两家祖上可是亲兄弟, 这么多年互为臂助, 分宗是怎么话说的?”
可以说, 她的目标找的很好。
无论是碍于史鼐如今的地位, 还是碍于史鼐曾经的提携之恩。只要史鼐开口, 贾敬还真就不得不妥协。
可是,光目标找的准是没有用的。还得找的目标肯帮她才是正理。
史鼐肯帮她吗?
别开玩笑了, 史鼐都快烦死她了好吗?
无论有没有她这个姑母, 对史鼐与贾敬的交情都没有任何影响。那史鼐又凭什么帮一个自小就待他们兄弟不好, 后来又只会拖后腿的姑妈呢?
但见史鼐微微一笑, 说:“管别人的家事, 我还没霸道到这种程度。”
若是传了出去, 让外人怎么看他?
然后,他转身对贾敬道:“敬兄若是没有别的事,史某夫妇, 就先告辞了。”
贾敬忙道:“鼐兄和嫂夫人请。”
两人对视之间,已经迅速地做了一场交流,同时解决了彼此的后顾之忧。
史鼐专门跑这一趟,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说。
可他当然不是白跑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不把贾史氏休回去,让史家的名声蒙羞,其他的随意,他不会多管闲事。
贾敬的意思也很明确:放心,我只是吓吓她而已。有个被休弃的妇人,对贾家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就在贾母和贾政夫妇都不知道的时候,贾敬已经当着他们的面儿,和史鼐达成了协议。
史鼐又朝贾母和贾赦拱了拱手,根本就没搭理贾政,径直领着一句话都没说的严氏离去了。
正准备还礼的贾政被他空了这么一下,气得直哆嗦。
——看不起谁呢这是?
但这些都不关史鼐的事了,反正他从来也没有看得起贾政过。
等史鼐走了之后,贾敬原本的那点儿好声气是全没了。
“老太太且快这些做决定吧,过一会儿,我还得到大理寺去报道呢。”
大理寺?
王氏眼睛一亮,她那准女婿徐登,可不就是大理寺卿吗?贾敬若是到大理寺任职,最多也只能是个少卿。
她脸上露出了一种矜持又蔑视的笑容,仿若施舍般地坐直了身子,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贾敬,悠悠道:“敬大伯可知,靖绥侯正是大理寺卿?”
贾敬眉毛一动,又是怜悯又是好笑地看着她,看好戏般地说:“知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王氏面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母和贾政也紧张地看着他。
贾敬淡淡道:“就在今日,徐大人已经被调往了太常寺,仍任正卿。而新任的大理寺卿,正是区区在下。”
“这怎么可能?”王氏几乎尖叫了出来。
“没什么不可能的。”打击完了这一波儿之后,贾敬也没心思欣赏他们精彩的表情,只想着速战速决,“老太太莫要再磨蹭了,若不然,我就将贾政除族!”
也就是荣国府这群傻子看不出来,就徐登那样的,自以为对先太子忠心耿耿,却把太孙当成幼主看待的,迟早都会被边缘化。
这还是太孙自己有主意,圣人对太孙放心的情况下。
但凡太孙的性子稍微软弱一些,圣人为了杜绝后患,徐登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而,这一次,太孙以补偿他险些名声受损的名义,把徐登调到没什么实权的太常寺,把大理寺卿的位置给了他,贾敬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至于和徐登结仇什么的,早在徐登应下这门亲事的时候,两家的仇就已经结下了,夜不怕再深一点儿了。
再者说,贾敬先是太子嫡系,后又受太子所托,辅佐太孙,眼看就要平步青云,岂会怕一个看不清自己位置的弃臣?
贾政就是贾母的逆鳞,一听说贾敬要将贾政除族,贾母再也不敢打马虎眼了。
这年头,被除族可真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咬牙道:“我选分宗!”
太常寺卿也是三品官儿,再加上徐登身上的爵位,放弃了这一门亲事,元春绝对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更好的了。
而贾敬的地位虽然更高,但却从来不肯帮贾政。孰轻孰重,贾母心中自有权衡。
这也在贾敬的意料之中。
他刚要开口,却见贾赦突然上前一步,说:“分宗可以,但我要分到敬大哥哥那一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