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更何况是一个文弱书生?
程先生一定是因为生活所迫,才答应荣国府帮忙造假的。
曾经同为穷书生的厉先生表示:很能理解。
后来,程先生肯定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这才坚决辞了馆。
厉先生表示:这就更能理解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对于程先生把这么个……咳,丢给他,这也太不厚道了。
贾代化在屋里来回度步,脚底下都快把金砖铺的地板给踩出一圈儿坑来了,才下定了决心:“莫要声张就是了。先生只管好好教导贾敬与赦儿,至于其他的……一切,都等善弟从金陵回来之后再说。”
厉先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意思就是,放养贾政。
这一切,贾政一无所知。
他正在和老太太告状,说贾敬撺掇厉先生,故意不好好教他,厉先生专门讲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
老太太一听,这还了得?
“政儿,你和祖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放心,有祖母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贾政气愤地说:“因着孙儿和敬大哥哥还有二弟的进度不一样,厉先生是分开给我们讲课的。敬大哥哥已经学破题了,和我们学的不一样也就罢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眼圈儿一红,“可是,明明他教二弟的时候,就通俗易懂,轮到孙儿的时候,竟说些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话。”
“这还了得?”孙氏气坏了。
在孙氏心里,贾政天纵之才的形象已经深入了。那么,贾政学不会,肯定不是他自己的原因,定然是先生不好好教。
孙氏扭头对齐嬷嬷道:“你亲自去,把化儿媳妇给我找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坑害我的孙子?”
“老太太息怒,老太太息怒。”齐嬷嬷赶紧劝阻,“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偏贾政还要火上浇油,“肯定是怕我超过了敬大哥哥。”
孙氏的火气更大了,“快去!”
她的孙儿聪明,那是天生的,谁让贾敬没有那个天赋呢?
怎么能因为政儿天赋好,就这样坑害人的?
老太太怒气冲冲的,又是长辈,说话自然可以不客气。
但齐嬷嬷却是做奴婢的,就算是老太太跟前儿的奴婢,也不敢在许氏面前拿大。
因此,齐嬷嬷到了许氏那里,是客客气气地转达了老太太要见她的意思,又委婉地表示了:
“老太太今儿心情不大好,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太太您多担待点儿。”
许氏听了这话,秀眉微动,说:“嬷嬷放心,老太太是长辈,她就是说我两句,我哪能往心里去呢?”
齐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太太您说笑了。”
许氏不置可否,只是说:“走吧,去见老太太。”
贾源去了之后,两府就剩下孙氏这么一个长辈,无论是贾代化还是许氏,都是敬重的。
但敬重是一回事儿,若是老太太要胡乱管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等许氏跟着齐嬷嬷到了孙氏那里,被孙氏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话里话外就是让她回去好好教导贾敬,不要让妒忌蒙蔽了兄友弟恭的心。
许氏先是懵逼,继而就觉得好笑了。
——妒忌?
她的敬儿年纪轻轻已经是秀才公了,贾政的四书还没读透呢。
就算有妒忌,那到底是谁该妒忌谁呀?
她正要解释几句哄哄老太太,却突然瞥见一旁的贾政得意又带着挑衅的神情,一瞬间就没了解释的心思了。
很明显,老太太是被自己的大孙子给迷了心了,她再解释也没用。
倒是这贾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思,若是用在了正地方,还真是不可小觑。
许氏耐心的等孙氏说完,就留了一句:“老太太说的,我都知道了。若是老太太没别的事,侄媳妇儿就先告退了。”
孙氏被她这么不轻不重地顶了一下,也陡然清醒了些,明白自己今日是莽撞了。
——许氏只是她的侄媳妇儿,不是她的儿媳妇,人家不必一定要忍她的。
“那你就回去吧。”孙氏有些讪讪。
许氏行了礼,淡淡地看了贾政一眼,退了出去。
贾政有些懵。
——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贾政记得,前世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在母亲史氏面前告贾赦的黑状。
因有孝道压着,贾赦纵然心里不服,或者是占着理,也不敢和母亲顶嘴,只能生受着。
这一次,他是故技重施,目的就是想通过许氏让贾敬明白,谁才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
他觉得,经此一事,贾敬要是识相,以后就再不敢来招惹他了。
可是,他千算万算……
不,他没那个算的脑子。
是他太想当然了,跟本就没有想过:许氏根本不是孙氏的亲儿媳,本就隔了一层。而且许氏还是一族宗妇,遇到了大事,合该孙氏听许氏的。
因此,许氏敬着孙氏,那是孝道,不敬着孙氏,也可以说是礼法。就算是孙氏自己,也不敢太过倚老卖老了。
许氏回去之后,就让人把贾敬叫了过来,沉着脸问他:“你实话与我说,在书斋里究竟有没有欺负政儿?”
贾敬一呆,觉得自己冤枉死了。
“太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我虽然不喜欢政弟,但毕竟是亲戚,又怎么会欺负他?”
许氏心下一松,脸上却仍是绷着的,“那他怎么和老太太告状,说你联合厉先生排挤他?”
听了这话,贾敬就更觉得好笑了。
“太太纵然不放心儿子,还信不过厉先生的人品吗?厉先生是个景行行止的君子,怎么会针对一个小孩子?”
许氏这才放松了神色,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这事蹊跷。
这事,贾敬还真知道。
贾代化怕贾敬年少气盛,借机贾政大肆嘲讽,以致弄僵了两家的关系。
所以就私底下给他透了底儿,让他少招惹贾政。
不过,这事却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儿说,以免他们乱传。
“还请太太禀退左右。
第373章 贾政(二十)
“你是说, 政儿他根本就不是个神童,是隔壁西府在造假?”
许氏震惊了: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奇事?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他们造这个假,有什么用啊?”
许氏表示,万分不解。
这事儿, 贾敬也觉得很迷呀。
“儿子也不知道。”贾敬摇了摇头, “总之, 往后再遇见政弟的事, 母亲别掺合就是了。说得多了,老太太肯定要不高兴的。”
“我明白了。”许氏点了点头,脸上犹带着迷茫之色, “你也当心。”
贾敬道:“儿子索性不搭理他就是了, 我看赦弟虽然天资不高, 为人处世却比政弟要强。”
许氏失笑:“赦儿一个小娃娃, 哪里懂得什么为人处世?”
“三岁看老嘛。”贾敬还举了个例子, “厉先生就挺乐意把他不会的多讲几遍的。”
许氏心说:那肯定是因为有了贾政的对比。
但她也没有多说。
贾敬这一辈本来就他们三个, 贾政眼见是个废的, 若是能把贾赦培养出来, 日后也是她儿子的一个助力。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贾敬便朝母亲告罪, “不是儿子不愿意多陪陪太太, 实在是厉先生留的功课, 儿子还没做完呢。还请太太疼儿子。”
做父母的, 哪有不喜欢子女上进的?
许氏一听他是想回去做功课, 立马就爽快地放行了, “那你快去吧,功课要紧。待会儿,我让人给你送一碗酸梅汤消暑。”
第二天开始, 贾政就明显觉得,厉先生给他讲的东西,他都能听懂了。
他心里十分得意,觉得果然还是得请老太太出马。
要不然,贾敬哪里会怕?
他却不知道,厉先生也在郁闷呢。
——这世上难道真有这样的人?怎么死记硬背和基本释义就一些就会,近乎过目不忘,轮到更深层次的拓展,就一窍不通了呢?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连资质比贾敬差一大截的贾赦的进度,都赶上贾政了。可贾政学的,还是那些。
这可不是厉先生诚心坑他,而是一往深里教,贾政就变成了榆木疙瘩,怎么都撬不开。
而且,不光如此,他还到老太太那里告状。
老太太孙氏虽然不敢再如头一次一般冲许氏发作,但也是每回都把她叫过去,说道说道。
这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许氏也烦呐。
她不但是宁国府的主母,还是贾家一族的宗妇。在管理宁国府内务的同时,还得调节宗族各处的矛盾,处理族里的产业什么的。
总之,忙得很。
可孙氏年纪大了,身体又一日不如一日,受不得刺激。
孙氏一直坚信自己大孙子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许氏也不敢告诉他:其实,您那大孙子他就是个草包,倒是您小孙子还有几分天赋。要不,您还是换个孙子指望吧。
不敢对孙氏说实话,许氏就只能从厉先生这儿下功夫,让他尽量捧着、顺着贾政,别再让贾政添乱了。
厉先生是直叹气呀。
“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天分,若想有成就,就更应该严厉教导才是。这般溺爱纵容,岂不是要毁了孩子一辈子?”
隔着屏风,许氏笑了一声,说:“反正政儿还有个爵位呢,先生就别替他操心了。”
厉先生哑然。
他这才想起来,他这几个学生,都是高门勋贵之子,读书认真的,那叫上进,不认真的也是无妨。
“有夫人这句话,厉某心里便有数了。”
自那以后,贾政就再没有向孙氏告过状。
*
只是,厉先生虽然不是那等迂腐的君子,但做事也是极有原则的。
他总觉得多收了荣国府一份束俢,却不能好好教导人家的孩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他回家之后,思来想去的,终是让他想到了一个能让自己良心稍安的法子。
——公府世子不是不需要考科举吗?但总要识得律法的吧?
而且,律法这种东西,只需要死记硬背,背下来就行了。
于是,厉先生就托人给他弄了一套《大夏律》,在家里准备了几天之后,就带到了课堂之上。
对此,贾政很是不服。
“请问先生,我等科考所需的圣贤之书还未曾读透,怎么学起这些刀笔吏所需的律法来了?”
对此,厉先生早有应对。
“公子有所不知,这《大夏律》科举虽然不考,但日后为官做宰,却是少不了要知晓的。”
然后,贾政就闭嘴了。
他觉得,以自己的学问,只要去考,就必定是会中的。
业绩是说,他日后为官做宰,已是必然。
既然日后会用得着,学一学也无妨。
只是,学了几天之后,不但贾政,就连贾赦都苦了脸。
贾政是因为上辈子没学过这个,这辈子的背诵,那就是真的要从头到尾,一字一句的记。
而贾赦,就是觉得这《大夏律》太难记了。既没趣味儿,也不押韵。
私底下,贾赦和贾敬抱怨:“敬大哥哥,能不能先不学这个了?”
对于这个要求,虽然合理,但贾敬还是驳回了。
个种原因,贾敬可太清楚了。
他私底下对厉先生表示了无限地同情。
“不行,先生教这个,就有教这个的道理,你只管老老实实地学就好。日后你就知道了,先生是为了你们好。”
“哼!”贾赦不乐地撅着嘴,嘟囔道,“有什么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因为我大哥笨,旁的学不会,就让我跟着他受苦受难。”
贾敬被他逗得一乐,伸手捏着他肉乎乎的脸颊向两边拉扯,“赦弟,你怎么就那么机灵呢?”
“唔……哩晃开窝……晃开窝……”
贾赦好不容易挣脱了,捂着自己的脸颊退后了几步,满脸警惕地防备着贾敬。
贾敬哈哈一笑,哄他:“你也知道政弟笨,那你要是比他先把《大夏律》背熟了,岂不是就比他厉害了?”
“咦?”贾赦眼睛一亮,“对呀。敬大哥哥,你真是太聪明了!”
贾赦从小跟着史氏长大,史氏争强好胜,一心想要超过孙氏,把贾赦养的也是爱和贾政较劲儿。
此时,他一听说可以把贾政给比下去,心里就充满了干劲儿,不但上学的时候背,等散了学回了家,饭桌上还在嘟嘟囔囔地背呢。
史氏看得啧啧称奇。
她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她最清楚。
她知道贾赦之所以肯耐着性子读书,都是因为有“古玩”这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呢。
不过,毕竟不是自愿的,他能偷懒的时候,还是会想法子偷懒的。
像今天这样的,把光明正大歇息的机会给用来背书,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叫她惊奇。
用完了晚膳,她搂着儿子揉搓了一阵。
贾赦一边扭滚,一边大声抗议:“哎呀母亲,您别打扰我背书。”
史氏笑眯-眯地问道:“今日厉先生讲了什么呀?让赦儿这样喜欢。”
“喜欢?”贾赦皱了皱眉,不乐道,“儿子一点儿也不喜欢。”
“那赦儿怎么用膳呢还在背呢?”
“哼,我一定会比大哥先背熟的。”贾赦右手握拳,信心满满地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