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会儿,吴侧妃也已经意识到了,今日这出,不同寻常。
待春红捧了珠子过来,她仔细看了看,声音有点儿抖:“不错,这正是妾遗失的那一串。”
贺氏道:“今日这些珠子,出现在了王太太的必经之路上。吴氏,你若是不能证明这串珠子真的是遗失了,就要给爷和我一个交代了。”
吴侧妃一怔,声音尖细:“怎么,我丢了东西,还要受罚?”
凤姐儿忍不住冷笑:“何时丢的?有谁能证明?”
吴侧妃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得不答话:“我的首饰,都是葡萄收拾的,月前也是葡萄告诉我,首饰匣子里突然少了几件东西,这串珠子就在其中。”
凤姐儿嗤笑道:“这么贵重的珠子丟了,吴姐姐也不报到王妃这里,让王妃帮着寻,可真是财大气粗!”
“你!”
吴侧妃脸色胀得通红,强忍怒气道,“王妃日理万机,这点儿小事,妾怎么好打扰王妃?”
这府里谁不知道,除了贺氏与凤姐儿外,后院的女子皆出身贫寒,体己不多?
特别是吴侧妃,自升了侧妃之后,还总要摆侧妃的排场,日子拮据的很。
若不是贺氏看在两个哥儿的份上时常贴补一二,哪里能维持得住她的体面光鲜?
可贺氏越是如此大度,吴侧妃就更是像被人往脸上扇巴掌一样,非但不会感激,反而心生怨恨。
——都是爷的女人,你还是个不下蛋的,凭什么事事骑在我的头上?
因此,她丟了东西,不肯求贺氏来寻,贺氏很能理解。
但理解,却并不能当做证据。
再者,吴侧妃本就与凤姐儿有怨,也很有害史氏的动机。
贺氏看了她一眼,吩咐刘嬷嬷:“去带人把葡萄拿了,仔细审问。”
吴侧妃瞪大了眼:“葡萄是我的贴身侍女,你们谁敢拿她?”
可刘嬷嬷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带着人走了,徒留她一人大吵大闹。
第86章 王熙凤(十七)
这种事儿, 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结果来。
凤姐儿不欲自己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在贺氏让人去拿葡萄之后,便表示了此事全赖王妃做主。
然后,便嘲讽地冲吴侧妃一笑, 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吴侧妃已经炸了:“贱人, 贱人!”
这边凤姐儿带着人回到了明辉院, 安儿终于忍不住了, 问道:“主子,咱们就不管了?”
凤姐儿道:“有王妃在上头坐着呢,哪里轮得到我伸手?”
“可若是王妃不肯尽力, 太太的苦, 不就白受了?”
凤姐儿叹了一声, 心里也是憋屈得紧。
陆嬷嬷赶紧给她顺气, 声音和缓地解释道:“太太毕竟只是虚惊一场, 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先前主子闹那一场, 还可以说是关心则乱、年轻没经过事儿。若是再不依不饶的, 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安儿嘟囔道:“这……哪有受了委屈, 还得忍气吞声的道理?”
“哪里就忍气吞声了?”陆嬷嬷笑道,“这府里毕竟是王妃当家, 出了这种事, 打的是王妃的脸。王妃膝下只有一女, 没有儿子傍身, 自然就更看重这府中的权柄。主子又大张旗鼓的闹了一场, 便是为着自己的威望, 王妃也不会糊涂了事的。”
听了这话,凤姐儿的气才顺了些:“那咱们就安心等着吧。”
待到晚间,六皇子来明辉院用膳, 顺口就问了一句。
凤姐儿给他斟了盏桂花酒,笑道:“这事有王妃操心呢,妾就只安心等着便是了。”
六皇子见她说的诚心,并无勉强之色,心里觉得她懂事,又难得性情烂漫,更是心向往之,来她这儿也比往日更勤了。
这就是人之常情了。
人总是向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喜爱自己成不了的人。
六皇子自幼失母,若不是他还算机灵,抱住了太子的大腿,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被宫妃们恶意地传出了命硬克母的名声,究竟能不能在那吃人的皇宫里存活下来,还是两说。
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六皇子难免就谨小慎微,遇事再四思虑,并万事信不过旁人,非得自己亲眼看着解决了,才会真正放心。
就比如史氏这件事,如果换成六皇子是凤姐儿,他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地闹出来的。
他只会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偷偷查出凶手,并找准机会,对凶手一击必杀!
便是万一被贺氏发觉了,不得不交给贺氏解决,他也绝对做不到像凤姐儿这样,完全撂开手,全权托付给贺氏。
哪怕他也知道,贺氏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挑战她权威的人的。
凤姐儿的行事风格却与他完全相反。
仔细想想,凤姐儿这样做,既能达到目的,还不得罪贺氏,也不必动用自己的人手,也是聪明人的做法。
但敢用这种法子的人,只能是自小生活在光明之中,虽知晓黑暗,却并不觉得黑暗能浸染到自己世界的人。
比如,他的太子哥哥。
对于太子,六皇子是羡慕的,也是向往的。
他小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他与太子同样是没了母亲的,圣人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他的处境?
他求的不多,圣人能向关怀太子的一半……不,一半的一半关怀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多后来,现实就叫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同人不同命。
他也曾妒忌过太子。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受着太子庇佑的自己,妒忌太子是很卑鄙、很不该的事。
可妒忌这种事情,就像爱情和咳嗽一样,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再后来,他更大了些,出了阁、入了朝,许多事情看的都更清楚了,才明白了太子的悲哀,那种妒忌也就慢慢消失了。
三皇子、九皇子他们不是一叶障目,就是不愿意看清事实。
那是因为,他们要为自己的野心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他们争的不是权势,而是父亲的关注。
可实际上,太子受到的种种优待,说到底,不过是圣人对“正统”的维护而已。
太子乃是元后嫡子,是大夏的储君。
圣人维护太子,又何尝不是在维护他自己?
只可叹,太子却是被圣人带的入了戏,一心只把圣人当个慈父,却忘了他先是一国之君。
他帮不了太子,也不敢去提醒他,心头又何尝不愧疚?
如今,遇见了在某种程度上与太子极像的凤姐儿,让他不知不觉,便有了些移情的作用。
——我无法给太子大哥一个真正的慈父,却能给怀里这姑娘一个真正的好夫君。
莫说凤姐儿本身就不是个蠢人,就是她真的不开窍,陆嬷嬷也会教她开窍。
这稳重、懂事、委曲求全难忍,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还不简单吗?
对凤姐儿来说,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六皇子能护着她娘家,她就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至于子嗣,乃至日后的皇位什么的,如今谈这些,也嫌太早了些。
那她索性想都不想,只看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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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在六皇子府里过的顺当,外面的史氏却觉得糟心透了。
这说起来,还是贾王氏的事儿。
原本吧,因着贾王氏干的那些糟心事儿,王子腾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她了。
可是如今,贾王氏的大儿子贾珠一病去了,她的小儿子尚且乳臭未干,如今可算是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母亲临终之前,也曾托付过王子服与王子腾兄弟俩,让他们日后照拂妹妹。
往日里,贾王氏上得婆婆看中,下有佳儿傍身,正是春风得意。
那时候,王子腾自然狠的下心。
但如今又不同了。
贾王氏凄凄惨惨地哭上门来,张口早亡的母亲,闭口薄命的亲儿,硬生生把王子腾的心给哭软了。
本来嘛,一家子兄妹,和好如初也算是喜事,史氏也愿意相信,贾王氏经历了丧子之痛,是真的幡然悔悟了。
可是,自两家恢复往来之后,贾王氏干的都是什么事儿?
打着关心嫂子的名义,对王家的内务指手画脚也就罢了,横竖王家自有章法,许多事情都是有定例,贾王氏再闹,也出不了什么大褶子。
可是,在王子腾那几房妾室面前说些似是而非的挑拨之言,就太过分了。
也幸好那几个妾室熬了这么多年,把那争胜的心都磨平了,脑子也都清醒了,知晓怎么样才是对她们最好的。
贾王氏前脚找了她们,她们后脚就把贾王氏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史氏身边的大丫鬟双儿。
不是她们不想直接告诉史氏,只是孕妇本就心思敏感,又想的多。
她们是怕直接给史氏说,让她多想,再出了什么事儿。
因此,才告诉了双儿,再由双儿缓缓地和史氏说。
这也是一种委婉而有效的表忠心,让史氏确信,她们这些妾室,的确没有谋害小主子的意思。
史氏也领她们的情,想着等这孩子一出世,就把几个姨娘通房的份例往上提一提。
至于贾王氏这边,王子腾正是可怜妹妹的时候,直接说虽然有效,但难免叫王子腾伤心。
这段时日,王子腾在户部正是干的红火的时候,史氏也不想他被家里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因此,贾王氏再登门的时候,史氏只见一面,便推说身子困乏,让两个资格最老的妾室,也就是林姨娘和孙姨娘出面招待贾王氏。
一次两次的,贾王氏看不出来,次数多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人家这是摆明了不待见她呀。
贾王氏又惊又怒,暗地里咬牙切齿。
可史氏的理由正当,便是她在哥哥王子腾面前抱怨了,王子腾也是不以为意。
王子腾又不傻,在妹妹和老婆儿子之间,自然是后者更重要咯!
他是可怜妹妹中年丧子的遭遇,但也犯不着拿自己老婆孩子安慰她。
贾王氏说了两次之后,敏锐地察觉到了王子腾的不悦,也就不敢再说了。
而王子腾也察觉到,自己妹妹对于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没有多少善意。
这还了得?
他先是找了贾政,不怎么委婉地对他说:贾珠是你们夫妻的嫡长子,按照规矩,贾珠死了,你们夫妇是要守齐衰一年的。纵然贾珠是晚辈,不能太过限制长辈,热孝期间,闭门不出以寄哀思,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几乎就是明着指责贾王氏不守规矩了。
那贾政自诩是个读书人,活的就是一张脸。
且在他眼里,王子腾就是一介武夫。
如今,被他素来看不起的一介武夫指着鼻子骂没规矩,贾政羞得恨不得一头碰死!
转过脸回了家,他就劈头盖脸地把贾王氏给训斥了一顿,勒令她孝期过去之前,不得再出门走动。
把老婆身边的不稳定因素清除了之后,王子腾就先把别的事放了放,除了忙衙门里的事,就是料理家里的事,务必保证在史氏生产之前,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两个月后,史氏瓜熟蒂落,如愿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不说王子腾夫妇喜得无可无不可,凤姐儿得了信儿,也是直念佛。
到了这个时候,王子腾终于有功夫查一查,贾王氏到底为什么对史氏的孩子心怀恶意了。
这不查不知道,等一查出来,王子腾几乎是气笑了。
“我这个妹妹,还真是个能耐人儿!”
第87章 王熙凤(十八)
却说王子腾四十多岁, 才有了这么一点儿骨血,自然是万分重视的。
贾王氏对自己的骨血心怀恶意,王子腾又岂会不想着弄明白缘由?
要知道,这小孩子不光是从怀上到生下不容易, 生下之后再养大也是个磨洋工的事情。
这中间要是出了一点儿差错, 就会功亏一篑。
而以王子腾的年纪和身体状况, 想再有第二个, 几乎已经是不可能了。
因此,他是说什么都要查明白的。
之所以先前发现的时候不查,是他不想因小失大, 总得先让妻子平安生产才是。
等史氏出了月子, 他就派出人手, 仔细地探查贾王氏最近两年的交际圈。
就连王子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贾王氏心头总有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
也因着这股傲气, 她行事素来不怎么隐秘, 很容易就教人给查出来了。
王子腾拿着下面人递上来的情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 自他拒绝了贾王氏登门之后,贾王氏与金陵王家来往的记录。
更有甚者, 由他们的继母甄氏牵线, 贾琏已经定了甄家旁支的一个女孩儿。
而这个女孩儿, 就是继母甄氏娘家侄子的女儿。
原本王子腾还觉得自己当初直接不叫妹妹登门有些过分了, 但如今看来, 人家心里说不定根本就看不上自己这个哥哥呢!
“我这个妹妹, 还真是个能耐人儿。”
这贾王氏分明是想让王子腾断子绝孙,拿他拼来的前程朝继母甄氏递投名状呢。
试想:若是王子腾一直没有儿子,那他所有的一切, 将来还不都是王仁的?
王子腾回正院的时候,史氏已经哄睡了儿子王值,叫奶娘抱下去了。
他把查到的事情很史氏一说,最后,嘲讽般地来了这么一个总结。
史氏翻着看了看,很快就明白了贾王氏的心思:“她这是想从甄家那边借力,把元姐儿送进九皇子府呢。”
王子腾冷笑:“愚蠢!”
史氏笑道:“的确是够蠢的。”
贾琏是谁?
那是长房嫡子,无论贾家自己人怎么看,在外人看来,贾琏就是最能代表荣国府联姻的人。
更别说,荣国府的这一代,十年以内,也只有贾琏这么一个可以联姻的对象了。
元春进了甄贵妃宫里,就已经是贾家在求着甄家了。
若是贾琏能另结一门有力的姻亲,甄家和甄贵妃还会顾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