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元道:“你去回郡主,今日我与客人就在书房用饭。”
那人应了离开,不多时就抬了两张小几过来,服侍吕元与金堂两人用饭。
等用过饭后,吕元又问了金堂些问题,给他布置了下次休沐要带来的课业,才让他离开。
金堂将书目拢在袖子里,又郑重和吕元告辞,才退了出来,由小厮领着往外走。
经过小花园时,金堂总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但他悄悄扫了周围一眼,却只看到了一座假山。
“谢公子?”前头的小厮见金堂停下步子,不由得提醒了一声。
金堂这才收回视线,同那小厮一道离开。
等金堂两人彻底消失在小花园,才有一名妇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正是鄱阳郡主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轻手轻脚的回到正闭着眼靠在大迎枕上的郡主身边,轻声唤道:“郡主。”
“嬷嬷回来了,”鄱阳郡主睁开眼,“如何?”
“的确是位非常俊俏的公子,生得十分俊秀,难得是身带正气,”嬷嬷笑道,“谢公子十分敏锐,老奴藏在假山后头,都差点被他给发现了。”
“嬷嬷都这么说,看来我儿眼光极好,可惜老爷只许在书房摆饭,不然我也能亲眼见一见了,”鄱阳郡主说到后一句时,已经很轻,面上渐渐显出几分忧虑。
嬷嬷在亲眼见了金堂一回后,显然也觉得不错,劝道:“日子还长,总有机会见到的,何况这世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甚多,左右还早,郡主大可以请老爷多查一查他的人品。”
“很是,”郡主说着又道,“只是今日颍王亲自送他来,想必对他很是看重,日后颖王得了造化,他又是个好的,必然也能尊荣加身。”
“这不是好事?”嬷嬷见郡主仍愁眉不展,有些疑惑。
“我是有心让婵儿以后的孩子过继一个回咱们家来的,不只是挑起咱们这房,以后我与她爹若护不了婵儿,也给她一个倚仗,”郡主叹了口气,“但凡谢闲有些不好,我都能硬气的将这话说了。可他却是个好孩子,我倒不想婵儿和他有这个缘分了。”
听见郡主这话,嬷嬷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劝才好。结亲要门当户对,若细论门第,自然是郡主亲女吕婵更高,但谢闲本身优秀,又有个做王妃,未来甚至有可能做皇后的姐姐,这门第就不能这么算了。
说到底,郡主最想要的,还是女儿一辈子的平安康乐。故而最心仪的,还是吕家姻亲权势一辈子都能压得住的人。
金堂离开吕家,一路上都觉得耳朵发烫。他不自主的捏了捏耳垂,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念叨我。”
“说不准是吕大人呢,”玉书为金堂续好茶水,道,“少爷才华横溢,吕大人说不准正在欣喜于得了佳徒呢。”
“还没收下,哪里来的师徒,”金堂摇了摇头道,“且再等一阵吧。”
“少爷这样好,吕大人还要等?”玉书有些惊讶,又觉得吕大人不识货,“少爷可是涂州解元!”
“吕大人还是状元郎呢,”金堂笑道,“你可千万别拿我和他比,不是一个层次,放不到一起去的。”
“可少爷日后,必然也能中状元的,”玉书不服气道。
“若真能得中,我必然给你包个大红包,”金堂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没觉得自己真能中状元。
天下举子万千,会试至多只取百余名,能得中的,都是人中龙凤。他是涂州解元,可也还有江南解元、锦州解元呢,朝廷有多少个州,就有多少个解元,但状元,却只有一位。
得中状元虽看才学,可到了顶尖那一几人里,才学相差并不大,拼的也就是主考偏好和政治因素了,胜,便是一甲头名,略逊一筹,便是二甲传胪。
而一甲里,至少有一人出身勋贵士族,也至少有一人出身寒门,这是本朝默认的潜规则。金堂虽然不觉得这能拦住他,可真要中状元,却并不容易。
除非,两年后李恪已经登基上位,做了皇帝。
金堂轻笑一声,抛开这些,又问玉书:“谢松带来的那些个新人,你和墨书教的如何了?”
玉书闻言夸道:“他们生怕被退回去,失了脸面,都用功极了,倒是谁也不比谁差,才短短几日,便连我和墨书都挑不出错来了,不愧是青梅姐挑的人。”
金堂点了点头:“那你可定好了何时去谢松处?”
“正是要同少爷说呢,我明儿就要出府了,”玉书道,“半个月后有个商队要往北去,松哥让我明日就去他那儿,先教一教我该做什么准备,也和商队里的人熟悉熟悉。”
“这么快,”金堂有些惊讶。虽然让玉书出去,是他早做下的决定,可当这一天来时,他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舍得。
“还有半个月呢,等松哥那边的事我学得顺了,还要来府里给少爷您请安的,”玉书说着,又试探性问道,“如今我出去了,少爷可想好要给那几个小子改什么名字没?千万别叫玉书,这是您给我的名字,可不能给他们使的!”
第九十章 谢家金堂
寒露发脚, 霜降捉着,西风响,蟹脚痒。
金堂抱着书册从吕家书房出来,便感受到一阵寒意, 不由得拢了拢衣裳。
去车马处的路, 金堂已经走得很熟悉了, 早不需要小厮引路。只是今儿还没到车马处, 金堂就听见一阵喧闹, 忙停了下来。
片刻后, 大管家的身影出现在花丛后。瞧见金堂, 他忙快走几步, 道:“谢公子, 还请稍做回避。”
金堂一听这话, 便明白,是有女眷在后头。而在吕家能随意走动的, 不外乎就是鄱阳郡主和吕姑娘。想到此,他忙抱着手上书册快步往一旁的岔路而去。
“方才那是谁?”郡主迟来一步, 只看见了一道匆匆躲开的影子。
倒是在一旁扶着郡主的吕婵一眼认了出来, 微红了脸,悄悄拉了拉郡主的袖子。
郡主瞧见这情形,心里有了猜测,便问:“可是谢闲?”
大管家忙上前道:“回郡主,正是谢公子。”
“那孩子脸皮薄,跟着老爷学了两三个月了,倒还没叫我见着一回。今儿寒露,老爷也不把人留下来用饭,”郡主拍了拍吕婵的手, 道,“我记得庄子上送了些螃蟹来,你捡一筐好的给他带回去吃吧。”
“是,”大管家应了一声,忙让人去办。
金堂走了岔路,也不知道郡主他们多久才过去,便索性绕了远路去车马处。
“少爷出来了,”书信本坐坐在马车上,瞧见金堂出来,赶忙打起马车的帘子,“少爷快上车暖暖。”
书信是上回谢松带来的几人之一,玉书出去后,金堂便留了四人,按年龄顺序在书字后各添了仁义礼信四字作为他们的名字。书信年纪最小,也最活泛,所以陪金堂出门这事儿,常常都落在他身上。
金堂上了马车,书信便将手炉递给了金堂,等他抱好了,又把早准备好的热水倒了一盏:“少爷快用点热茶暖暖,今儿寒露,天一下就凉了,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给。”
金堂端起热水喝了一口,问:“今儿家中可有什么事没有?”
“咱们院儿里倒没什么,”书信小声道,“王妃和世子夫人进宫给娘娘请安去了,郡王倒没去,裴家请他出门赏红叶了。”
“是了,今儿寒露,该去赏红叶的,”金堂说着,面上露出几分遗憾之色,道,“我回去要给爹娘写信,等到家了,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书信应下后,见金堂没有别的吩咐,就出了马车,坐在了车辕上。
金堂抱着手炉,听着马蹄的声音,一时也有些想念爹娘了。
自和李恪一起见过吕大人后,金堂每到休沐日时,都要到吕大人处学习,而平日里,他也有琴棋射御等课要上。
人一忙起来,就很难察觉到时间的流逝。若不是书信提醒,他都忘了,这会儿早过了白露秋分,如今已是寒露。
“也不知道爹娘可备下了螃蟹和菊花酒,”金堂轻轻的叹了一声,又看向手里的书册。
吕元对于教导他这事儿,是越发上心了,从前还只会拿书目让他自己回去看,到如今已经会仔细检查他的课业,并教导一些朝堂上的事情。但吕元却一直没松口正式收他做弟子。
金堂倒是问过李恪,但李恪总说不急不急,金堂便也只好继续学着。总归吕元在教导他这事儿上,是没藏私的。
金堂走得快,大管家派来的下人还是在王府的街口,才赶上金堂。
“郡主说,今年咱们家的螃蟹不错,也请谢公子尝尝。”
金堂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多谢郡主好意,劳你替我向郡主道谢。”
那下人忙应了下来,又将螃蟹给了书信才走。
金堂下了马车,便吩咐书信让人将螃蟹送到主院去,又在进了有涯斋后,吩咐墨书:“我记得宅子里有一盆龙吐珠养的不错,你让人赶紧送去吕家,就说多谢郡主送的螃蟹。”
一旁书义闻言笑道:“一筐螃蟹,换一盆千百两银子的花,这买卖少爷可亏死了。”
墨书让人赶紧去了,回来听见这话,拍了他一下道:“还不得看买卖是跟谁做,那可是少爷未来的师娘,就当是孝敬了。还不快来服侍少爷更衣。”
随后,他才试探性的问金堂:“王爷说今儿寒露,一家子都在抱霜院用饭,少爷不如也换一身应景的?”
“行,”金堂随口应了一声,“可送了新出的菊花酒去?”
“已经送去了,是酒坊那边新出的品种,这些日子都快被买空了,”墨书说着,便服侍金堂换了一身月白色锦衣,衣袖宽大,用暗色菊花缠枝草纹锻镶边,腰带和镶边同出一脉,相互呼应。
本朝赏花有簪花之风,书礼便将金堂的头发拢了一半,梳了个髻,用云纹玉簪固定。
一切准备妥当,又听说李恪谢斓早已回来,金堂才拿了个锦盒,往主院而去。
“今儿这身不错,”谢斓瞧见金堂进来,先夸了一句,才道,“怎么没直接去抱霜院?”
“不急这一会儿,”金堂笑道,“听说你们回来了,我先过来送个东西。”
“是什么?”谢斓好奇的看着金堂拿来的锦盒。
“银楼新出的花样,我瞧着极衬姐姐,就给截下来了,”金堂巧手打开了锦盒,露出里头的头面,是一支金嵌红宝菊花挑心,并两根分心,和一对耳环。虽不是整套,却已经很有心了。
谢斓惊喜的接了过来,拿起挑心看了看,爱不释手道:“还是养个弟弟好,我今晚就用它。”
谢斓说着,就赶紧让人来重新给自己换首饰。刚好她因进宫梳了高髻,换过一遍就是。
李恪见谢斓高高兴兴的去内室,摇了摇头,问金堂:“这些日子学得如何了?”
金堂忙将这段时间所学一一同李恪说了,见他满意,方悄悄松了口气。
李恪随后问道:“方才你院子里送了螃蟹过来,说是鄱阳郡主给的?”
“应当是郡主给的,”金堂把今儿遇见郡主的事情说了,又道,“我急着回来,这螃蟹,还是在街口才拿到,是以回来后,我就让人送了一盆龙吐珠去。”
“我知道了,”李恪说着,又看了内室一眼,才道,“你先去抱霜院吧,明正他们想来已经到了。”
金堂心知李恪这是要等姐姐一块儿,忙应了一声出去。
等金堂走了一会儿,谢斓才从里头出来。此时不止是头面,连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换了一身和头面相配的。
见李恪看过来的毫不掩饰的欣赏视线,谢斓微红了脸,却还是显摆似的在李恪面前转了一圈,道:“我把金堂从前送的那套,拆了金钿和华胜出来,瞧瞧,是不是更好看了?”
“你戴什么都好看,”李恪道。
“净会哄我,”谢斓看了一眼自鸣钟,觉得还早,便又坐了回去,“鄱阳的事儿,你问过金堂了?”
“只是回来时偶然遇见,金堂避开了,”李恪看了谢斓一眼道,“你不喜欢鄱阳?”
“倒也不是不喜欢,得看什么时候,”谢斓道,“今儿我在太后娘娘处遇见她,她话里话外都是想找一个能过继儿子给她长子的女婿。如今金堂常去吕大人处请教,我可不得让金堂避着她些吗。”
“不过她女儿倒是个好的,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又很能哄太后太妃高兴,”谢斓说着,又遗憾道,“可惜她哥哥不在了,她家里又是那样的想法,只怕要妨碍她的婚事。”
“倒也未必就是吕家的想法,”李恪说道。
“难道还是鄱阳自己的想法?”谢斓看了李恪一阵,突然想到什么,板着脸道,“你该不会,和吕大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李恪忙道,“吕元颇有才干,金堂若能和他好好学一学,是好事。”
“难道就没想过吕元瞧上金堂,让他做女婿,”谢斓挑了挑眉,轻哼一声,“金堂是我亲弟弟,又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你可不能胡乱给他点鸳鸯谱。明正行知的姻缘咱们都插不上手,金堂的,你得让我好生寻摸一番才成。”
李恪闻言看了她一眼,才低声道:“你方才不是还说吕家那孩子好?”
“那孩子是不错,可谁叫她爹娘有私心呢,”谢斓没好气道,“我可不信若是吕大人不同意,鄱阳自个儿就敢在太后和太妃面前说过继的话。”
“再者,”谢斓道,“鄱阳性情高傲,如今又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女儿,若是两个孩子真成了,金堂又做了吕大人的弟子,鄱阳还能不对金堂指手画脚?”
“我是不知道你心不心疼,反正我肯定是心疼的。”
“都没影的事儿,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像亲眼见着了似的,”李恪无奈道,“鄱阳毕竟是秦山大长公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