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不在,凝霜留宫。小宫女们铲完雪都跑去耳房取暖了,谁也没注意有人进了内室。
萧敬云盯着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女人,眼眸里的火一寸一寸地燃烧起来。
他坐到床边去,原本是想用力拍着床头把宋玉华吓醒的。谁知道才坐过去就挪不动屁股了,眼睛也被闪了一下,有些呆住。
睡着的宋玉华穿着淡紫色的里衣,侧着的睡颜恬静极了,乌黑的头发散在她的颈边,像丝绸一样有着柔和的光。萧敬云的手不知不觉地伸了出去,然后捋着她耳边的碎发。
就在他撩起来的时候,宋玉华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发出一声低微不满的鼻音。
萧敬云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在察觉宋玉华耳垂下有颗小小的黑痣时,像是窥探到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整个人从呆愣到脸红,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窗外都是雪,有刺目的光从糊着纸的窗户边透了进来。
宋玉华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然后翻身把头也埋进被子里。
大半个后颈都露出来了,淡紫色的里衣落入萧敬云的眼中,连同她那被压得微微卷曲的长发。
慵懒的身体散发着年轻女子的气息,娇媚中又透着几分慵懒和神秘。
萧敬云的思绪有些凝结,如果宋玉华不是嫁入皇家,凭着她的身份和容颜再嫁一个世家公子是绰绰有余的。
徐青昊到如今不也一直没有娶妻吗?
只可惜……她到底是入了深宫,身上也背着重重的枷锁。
珠翠钗环都取了,深色的凤袍也褪了,就算她在这个时候想见一见徐青昊,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阻止的。
毕竟宋玉华应该也很清楚,身为皇家太后的她根本不可能改嫁,也不可能任性到毁了徐青昊的前程。
想到这里,萧敬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压制着自己心里流淌的酸涩,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太专注了,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明罩外突然有个人掀帘而入。
一瞬间四目相对,萧敬云眉头一紧。
对面走来的宋玉如猛然停住脚,下意识出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玉如说完,又看着躺在床上的宋玉华,一瞬间白了脸,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退。
萧敬云冷着脸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跟我出去。”
宋玉如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的目光闪烁着,不知道该不该信。
就在这时,原本就已经醒来一次的宋玉华彻底醒了。
她一听到萧敬云声音的那一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见她忽然翻身坐起,然后死死地盯着自己床边的萧敬云。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玉华皱着眉头,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都弄懵了。
萧敬云见宋玉华已经醒了,又见宋玉如没有离开,便不咸不淡地解释道:“本王看见秋露去找徐青昊了,特意来提醒太后一声。”
宋玉如还没有回神,她早就忘记徐青昊是谁了?
不过秋露刚刚去找她了,现在也没有在这里,萧敬云的话到是有几分可信。
宋玉华甩了一个枕头砸向萧敬云,怒声道:“秋露去找徐青昊关哀家什么事?还有你,你就不会命人通传一声吗?”
萧敬云心虚,抱着枕头解释道:“本王怎么知道太后这么贪睡,竟然还没有起床?”
“而且……太后就要有太后的样子,怎么出门都不多带几个宫人的,害本王亲自进来,真是不像话!”
宋玉华沉默片刻,突然指着萧敬云怒吼道:“你给哀家滚出去!!!!!”
萧敬云后脚微颤,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在他出去以后,在宫人惊讶又惶恐的目光中,他发现自己怀里还死死地抱住了宋玉华的枕头!
房间里很快再次传来宋玉华的声音道:“你也出去!”
紧接着宋玉如也诚惶诚恐地跑了出来,看样子吓得不轻。
萧敬云看着要往外跑的宋玉如,紧跟了上去。他叫住宋玉如道:“你等等,今日的事情是本王鲁莽了,你不多嘴。”
宋玉如小心翼翼地点头,连忙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萧敬云黑了脸,不悦道:“你别自作聪明就行了。”
宋玉如慌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跑得比兔子还快。
萧敬云捏了捏自己拿着枕头,忽然想捶自己一拳。
他原本没想露面的,可他猜测宋玉如可能已经跟宋玉华说了。
这个时候如果他不露面,那就有点监视的意味了。
可他要是露面,那该怎么说?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偏偏徐青昊如他猜测那般上了护国寺,这一下他还怎么坐得住?
糊里糊涂就来,看到宋玉华就恍恍惚惚,现在更是骑虎难下。
那些个蹩脚的理由实在是太没有说服力了,萧敬云也懊恼,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可他还没有想出办法呢,秋露带着徐青昊来了。
三人就在院子碰面,然后都愣住了。
徐青昊看着矜贵不凡的萧敬云,想着他如今的身份以及这院子里住着的人,忽然间脸色就僵住了。
秋露也僵住了,呆如木鸡,连暖场的话都不会说。
萧敬云盯着徐青昊看,一身玄色大氅衬得他英姿挺拔,面容俊逸。多年前见过的徐青昊仿佛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白衣少年,而现在的徐青昊却处处透出凌厉不凡的气场。
很快,回神的徐青昊向萧敬云行礼。
萧敬云道:“本王是特意在这里等徐将军的,现在看来,本王果然有先见之明。”
徐青昊从容道:“臣回京途经此地,听闻太后在护国寺礼佛便特意来给太后请安的。”
萧敬云道:“难为徐将军出京多年尚且记挂太后的凤体,即是如此,徐将军便在此等候吧。”
萧敬云说完便走了,只是临走前看了一眼秋露,那目光阴森极了。
秋露的身体颤抖着,心里的恐惧无限增大。
徐青昊在一旁道:“摄政王好像是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秋露没有听清楚,“啊”了一声。
徐青昊拧着眉头道:“他手里的枕头好像还是热的。”
这一句秋露彻底听清了,她懵一样地睁大双眸,张着嘴倒吸一大口凉气。
徐青昊也感觉不妙,两个人同时望向敞开的房门,都有些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穿戴好的宋玉华走了出来。
“秋露,你个死丫头,你给哀家等着!”宋玉华愤恨地说了这一句,这才将目光落在徐青昊的身上。
八年没见了?还是九年没见了?
宋玉华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忆里的白衣少年,终是长成了清冷疏离的成年男子,浑身透着几分不可冒犯的凌厉之气。
宋玉华的眼眶有些湿润,带着怀念的语气道:“徐将军还是像当年那么好看!”
徐青昊一展笑颜,心脏却不可遏制地抽痛着。
时间过得可真快。
整整九年了。
院外,踩着脚印磨蹭着,迟迟不肯走远的萧敬云把怀中的枕头扔在墙面上,“嘭”的一声巨响,墙面上被硬生生砸出了水桶般大坑。
第33章 疯狂的回击(四更)
宋玉华听见那声巨响的时候,眼皮一抽,原本缓和的面容突然又变得冷戾起来。
与徐青昊久别重逢,宋玉华实在是不想追上去跟萧敬云怒怼,两个人吵得你死我活。
她选择沉心静气,然后邀请徐青昊去暖阁里小坐。
在宫外到底好得多,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秋露上了茶以后,就在一旁候着。
原本都是自小认识的,徐青昊见秋露看着他一直笑,忍不住道:“你也觉得我跟当年一样好看!”
秋露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连忙点头。
“是好看,不过比当年好看。”
徐青昊愉悦道:“说得我心花怒放了。”
秋露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了。
宋玉华在一旁笑道:“你别逗她了,这么多年了,她就这性子,不经逗。”
徐青昊饮了一口茶,颔首道:“那是臣的错。”
多年不见,两人身份早就天差地别。疏离感是有的,可毕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亲近感也是有的。
宋玉华让秋露去准备早膳,自己则伸了个懒腰道:“先帝不在了,宫里也不是哀家称霸的地方。还是在这种小地方舒服,还能跟老朋友叙叙旧。”
徐青昊眼眸微动,低声询问道:“听闻摄政王之前不管国事,怎么王成元回翰林院以后他就出来主政了?”
宋玉华指着自己,痛心疾首道:“哀家的错。”
“王成元那老狐狸墙头草,左摇右摆的,早点下去也好。至于摄政王,那是跟哀家提携孟秀杰有关。你也知道,哀家一向不参政,他们以为哀家要乱来,会败了大燕的江山。”
宋玉华说完,无奈地摆了摆手,一如当年她狭促捉弄某人以后,又故作无辜的样子。
徐青昊的目光有些怀念,神情也渐渐松懈下来。
他望着宋玉华道:“孟秀杰确实能干,太后的眼光很好。”
宋玉华笑道:“如果他以后没有什么异心的话,用着到是挺顺手的。”
徐青昊眉头微敛,并未顺着宋玉华的话问下去,而是转移话题道:“刚刚摄政王来过?”
宋玉华黑了脸,顿了顿道:“哪有那么巧,你刚到他就出现。昨日玉如跟哀家说想嫁给他做妾,哀家还疑惑玉如怎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现在想一想,只怕玉如昨天就撞见他了。”
“玉如也真是的,越大越不像话。明明看见萧敬云了也不说一声,害得……”
“哎……不说也罢。”
宋玉华满腹怨气,如果坐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徐青昊,或许她现在会跟萧敬云扭打成一团也说不一定。
气死她了!
不过萧敬云貌似不举,算了,伺候她的太监那么多,不差萧敬云一个。
这样一想,宋玉华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秋露上了早膳,宋玉华道:“陪哀家吃点吧。”
徐青昊没有拒绝,用了一碗细圆子,吃了两个茶饼。
用完早膳以后,宋玉华问道:“什么时候走?”
徐青昊道:“现在就要走了。”
宋玉华有些不舍,不过她知道徐青昊也不能久留。轻叹一声,宋玉华送徐青昊出门,分别时与他道:“等哀家回京之后再叙吧。”
徐青昊微微颔首,出了院门时他看见那个墙上砸出的大坑,那一地砸碎的枕头明显已经有人清理过了。
有些细碎的布屑卡在墙缝中,徐青昊伸手取了一片握在掌心,忽然有种握住冰雪的感觉,凉凉的,冷冷的。
……
徐青昊走了,秋露满满都是不舍。
宋玉华轻哼道:“要不要哀家把你赐给他算了?”
秋露面露惊恐道:“奴婢不要!”
宋玉华玩味道:“不是不舍吗?怎么又不要了?”
秋露委屈道:“知道主子不能多看两眼,奴婢替您看还不成吗?”
宋玉华嘴角抽搐,狠狠瞪了一眼秋露。
徐青昊的已经走了,宋玉华也要处理萧敬云闯入她寝室的事情。
宫人敲打一番是必要的,她们失职在先,倒也不敢多嘴。
宋玉华把萧敬云和宋玉如在她房里撞见的事情跟秋露说了,让秋露去告诫宋玉如。
谁知道秋露听完以后,整个人震惊道:“怪不得徐将军说摄政王手里抱着的枕头是热的,原来那真的是主子睡过的枕头啊?”
宋玉华“啪”地拍了秋露的手一巴掌,不悦道:“你还有心情说这些?还不快去办?”
秋露急忙点头,心里也知道事情很棘手。
……
宋玉如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是惊惧不安,随后又胡乱猜测。
秋露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定是来叮嘱她不要乱讲话的了。
果不其然,秋露很快挑明来意。
宋玉如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想着,是不是因为宋玉华惦记萧敬云,所以当初萧敬云想要娶她的时候,宋玉华才会跳出来阻止的?
阴谋的想法一但产生了,那后续便是难以阻断的联想。
比如陈家的覆灭,先是故意默许她跟陈朗的婚事,然后转过头又对付陈家,让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这样还不够,在她打掉孩子的时候在汤药里做手脚,导致她大出血不能生育,还因为要请御医而走露了堕胎的消息。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能连起来,一环扣一环的。
宋玉如心里阴暗巨增,整个人跟疯魔一样,仿佛只有求得一个真相才能让她平息心里翻滚的阴暗想法。
在秋露走了以后,宋玉如一直在等。
她等到天黑,然后自己慢慢在寺院里摸索,寻找一处可以接近宋玉华住处的地方。
这个地方最好能让她窥探到什么,但是又不能被发现。
终于,她在另外一处的院子里找到一颗很高很高的树,爬上那棵树就能到房顶,然后可以顺着房顶到宋玉华住的地方。
那颗树很大,下面的树干被修建过的,并不难爬。幸好宋玉如向来喜欢骑马射箭,到也练了些基本功。
可冰冻过的树容易踩空,宋玉如几次受了伤,手指头都破皮了也没有停下。
困难的是爬上去以后,房梁上的灰瓦看起来已经有好多年了,还满是积雪,宋玉如特别担心自己会踩滑掉下去。
心里的担心、惧怕、不甘、怀疑,通通像是一团火不停地围着她的心在烧。凭借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懑,宋玉如如猫儿般躬着身体,顺着房梁慢慢往前移动。
移到一半的时候,她有块瓦不小心掉了下去。她惊得匍匐着身体,想着被发现就装做要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