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议。”宋玉华开口,神情十分冷戾。
定国公有些恍惚,摄政王生死未卜,女儿好像全然不在意。莫不是之前张瑶说的那些话都是幌子?
拿不定主意的定国公带着安丁山等人再一次离开了昭和殿,没过多久,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徐青昊求见。
嘉平帝的目光微微动了动,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母后。
只见他母后有些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伸手揉着额头,淡淡道:“传。”
嘉平帝主动道:“母后,我想去看看皇叔。”
宋玉华点了点头。徐青昊来的时候,刚好跟嘉平帝错开。
张瑶紧跟在嘉平帝的身后,离开昭和殿时,下意识转头去看徐青昊。
徐青昊也看他,不过很快将目光收回,进了昭和殿。
……
徐青昊跪地给宋玉华请安的时候,宋玉华站起来道:“你一向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现在怎么也来了?”
徐青昊跪在地上道:“摄政王出了这么大的事,臣理应进宫探望的。再则,他们应该按耐不住了吧?”
宋玉华点了点头,嗤笑道:“向来收复容易,托付难。哀家纵观京城,实难找出可信可托之人。”
徐青云眼眸微动,声音低沉道:“臣也不能信吗?”
宋玉华摇了摇头道:“不能。”
徐青昊的身体僵了僵,有些出乎意料道:“为什么?”
宋玉华直视他,冷硬道:“外戚权柄太大,皇室宗亲必不安生。皇上年幼,辅政大臣能决断地方官员的仕途,党派之争不过是早晚的事。”
徐青昊略显恍惚道:“所以……太后很依仗摄政王,认为他可以平衡朝中的势力?”
宋玉华点了点头,轻叹道:“可是现在,这块平衡木就快被打碎了。”
徐青昊默然,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宋玉华便道:“哀家知道你是好心,只不过就算你接任了兵权,你也只能保得了京城安生,保不了地方军政的安生。”
“天下太平时,文武百官或许还会守护皇室正统。可当天下不太平时,那便是有能者居之。”
徐青昊苦笑了一下,站起来道:“是臣小看太后了,太后胸有丘壑,想必早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宋玉华没有回答,她只是在赌萧敬云能活下来。
先帝死的时候,那种苍凉的无助感伴随了她很久,以至于她有段时间谁也不肯信了。
可现在她的心里满满都是坚定,从未有过一刻的迟疑,那就是她希望萧敬云能活着。
先帝将虎啸营的兵权给了萧敬云,不仅仅是因为他身负军功,更因为他是太宗之子,皇室正统。
退一万步说,皇室宗亲这一脉,萧敬云若是反了,各地军政皆不敢动。可若是换个人反,那便是地龙翻身,不得安宁了。
想到这里,宋玉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声音轻淡道:“哀家若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能干,早在先帝宾天的时候就垂帘听政,结党专权了。当初既然不愿宋家独大,现在更不会了。”
徐青昊颔首,黯然退下。
他走的时候,步伐像猫儿一样轻,好像宁愿自己从未来过,那种企图掩盖足迹的迹象太明显了,到显得他很颓废一样。
可宋玉华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种淡淡的惆怅。
夕阳将近,晚霞的光芒里泛着耀眼的红。谁看都是一场死局,可他们怎么就笃定了,萧敬云不能活下去呢?
可如果萧敬云真的不能活了,他们为什么又要如此急躁?难道多等两日就会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故不成?
宋玉华讥讽地勾了勾嘴角,忽然想起自己离世前,那些在耳边吵吵嚷嚷的哭声。
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了,闭上眼睛嘴角都是微翘的,带着那么些无惧的洒脱。
可那是前世的她,那时她心里是空荡荡的,临死前的思绪像风筝一样飘远,有种放任的释然。
不像现在,再次接触生死时,主角不是她,可她却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压得难受极了。
没有什么想哭的感觉,可就是觉得难受,一种难言的惶恐一直笼罩着,生怕就有那么一点万一……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
徐青昊走了,没过多久定国公也走了。
安丁山等人决策不了,在夕阳落山之前心有不甘地离宫了。
嘉平帝回了昭和殿,认真地询问着萧钰平关于秋丰班抓人的事情。
眼看事情闹大了,萧钰平哪里还敢隐瞒?便将自己欣赏伶人江景辰,赎他搭建秋丰班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景辰醉心唱戏,为了找个人能撑得住场子的,萧钰平特意花了大价钱从金陵请一位班主,这位班主颇有手段,短短两年就让秋丰班跟大喜班一样,成为京城最有名的戏班了。
只是萧钰平万万想不到,他花大价钱请来的这个班主结交的都是三教九流之徒,其中就有拐卖妇女孩童的人贩子。
那些人仗着萧钰平的势没少为非作歹,事情暴露了,又是摄政王在追查,那班主连夜就跑了。
萧钰平得知是自己监管不力,一边派人去抓那个班主,一边回肃王府请自己的祖父老肃亲王出面作保,免他些许罪责。
奈何老肃亲王不愿出面,萧钰平觉得事情越发不可收拾了,便躲着不肯出府。
后面便是萧敬云亲自去抓萧钰平,结果两人在半道上遇到了截杀。
嘉平帝听完以后,平静地看向张瑶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瑶沉凝道:“那个班主跑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好像是存心把郡王推出来,让郡王连个临时顶罪的人都找不到。”
嘉平帝看向萧钰平,萧钰平苦着一张脸道:“臣就是觉得很憋屈。这件事臣是有责任的,可臣总感觉被坑了,一时间心里不忿,并不想一力承担。”
宋玉华走了过来,淡淡道:“那一日的出行,被有心之人察觉了。从皇上救卫家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幕后之人就开始布局了。”
张瑶和嘉平帝同时看了过去,宋玉华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轻不重地道:“你们继续查吧,哀家去看看摄政王。”
张瑶动了动嘴,下意识去看皇上。
结果只见嘉平帝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柔道:“母后慢走。”
宋玉华微微颔首,随即出了昭和殿。
看着太后清冷的背影,萧钰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外面传的那些流言未必不是真的,可同时他又很害怕是真的。
就在他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只听皇上道:“带郡王下去配合孟秀杰调查,命孟秀杰确保郡王安全,若再有什么意外,他也不必再来见朕了。”
张瑶立即上前应道:“奴才这就去办。”
说完,看向萧钰平。
萧钰平迟疑着,心想摄政王都躺着了,孟秀杰能成什么事?
可在他迟疑的时候,皇上那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不偏不倚,有些微凉。
萧钰平立即就怂了,俯身行礼,乖乖地跟着张瑶走了。
等他们离开以后,嘉平帝召来丰宝道:“你去仪安殿守着,若是摄政王有什么好转,你立即来报。”
丰宝道:“皇上,仪安殿若是有什么消息,太后娘娘会命人来传的。奴才想守着您,陪您说说话。今日张总管支开了奴才,让奴才去慈宁宫请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都打奴才了,说奴才没眼色,看不出什么轻重缓急,活该被张总管压着。”
嘉平帝看了看委屈的丰宝,又看了看年幼的自己,轻哼一声道:“父皇曾经说过,要仰仗别人就不能动别人的根基,否则压垮的就不仅仅是别人了,也有可能是自己。”
“不如就是不如,以其抱怨还不如多学着点。”
丰宝连忙跪在地上请罪,再不敢有什么怨言了。
……
仪安殿里,苏锦荣在内殿里守着,张太医在侧殿里休息。
宋玉华去的时候,苏锦荣迎出来道:“张太医说王爷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不过体内的毒一时半刻还解不了,只能慢慢调养了。”
宋玉华走进内殿去看,她靠近床幔的时候,明显能听到粗浅的呼吸声。
很有节奏感,至少不是像将死之人那样断断续续的。
苏锦荣搬了椅子来,她顺势坐下。
苏锦荣又奉了茶,这才开口道:“王爷小时候生了天花,太宗皇上让移出宫外去养。那个时候珍妃娘娘自请封了宫门,护着王爷在静宜宫里养了七八天才好转的。王爷对珍妃娘娘的感情很深,一直想立府以后接珍妃娘娘出宫静养,只可惜……王爷一直没有做到。”
所以呢?
宋玉华想,所以着成了萧敬云的心病,所以关于他母妃的事情他都不愿再提及?
还说是,苏锦荣想告诉她一些别的事情?
她侧着头看向苏锦荣,淡淡道:“他母妃的死真的跟先帝有关?”
苏锦荣惊愕地张了张嘴,一片哑然。
宋玉华收回目光,不轻不重道:“先帝跟珍太太妃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苏锦荣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回神,声音轻颤道:“涉及宫闱阴私,奴才不敢多嘴。若是王爷醒来,太后可以亲自问一问王爷。”
宋玉华闻声冷嗤道:“你都说是宫闱阴私了,他又怎么可能会说?”
“罢了,横竖跟哀家也没有什么干系!”
苏锦荣的膝盖颤了颤,有些想跪了。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在呐喊,狂躁地呐喊。
太后娘娘,您若是知道真相的话,或许就不会忌惮王爷了。这对你们的关系来说,或许是临界点,说不定一激动,直接就跨界了。
可惜啊……他胆子还没有那么大,更何况这又是在宫里。
自己闷了一会,好歹是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宋玉华想陪一陪萧敬云,便对苏锦荣道:“你退下吧。”
苏锦荣道:“张太医每隔半个时辰会来给王爷诊脉。”
宋玉华道:“哀家知道了。”
苏锦荣闻言,弯腰退了出去,然后静静地守在殿外。
……
宋玉华是穿着太后的冠服来的,衣服繁琐,头冠沉重。
苏锦荣退下以后,她便将手肘懒懒地撑在桌面上,然后侧着头看着床上躺着的萧敬云。
“你还不醒?”宋玉华道,声音不紧不慢的。
萧敬云没有任何动静,宋玉华又道:“别装了,我刚刚看见你的睫毛动了。”
萧敬云的手指动了动,装作才醒的模样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宋玉华,只见宋玉华也正在看他,不过目光满是深究的意味。
萧敬云咳嗽一声,想起床。不过他那身体才刚刚一动,嘴巴立即就发出“嘶嘶”声,看起来疼得很。
宋玉华冷哼一声,站起来去扶他。
结果她才刚刚伸手过去就被萧敬云猛力一拉,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床上。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宋玉华没好气道:“你身上还有伤的,疯什么?”
萧敬云打量着她的冠服,不满道:“以后别穿这种死气沉沉的衣服,一点也不好看。”
宋玉华看着深紫色绣金凤的冠服,理了理对襟大衫道:“那群老臣都进宫了,不穿这个怎么压得住?”
“到是你,几时醒来的?”
“我瞧着苏锦荣好像并不知情。”
否则也不会在她的面前提起他的母妃了。
萧敬云蹙了蹙眉,淡淡道:“毒发昏迷前我提醒过他,让他注意今日按耐不住的大臣。他应该是察觉我留了一手,但是又不想让你知道。不愧是我的人,心里还是念着我的。”
宋玉华骂道:“无耻。”
萧敬云一只手动不了,只能用一只手紧握着宋玉华的手,按耐不住地道:“无耻什么?”
“你可知那些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把萧钰平弄死了,到时候污水往我身上一泼,把老肃亲王推出来让我偿命,留在京城的皇室基本上就瓦解了。”
宋玉华冷哼道:“所以你以为自己很聪明,还去帮萧钰平挡刀?”
萧敬云黑着脸道:“我察觉刀上有毒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后悔,恨不得自己先结果了萧钰平那个白痴。”
“好在我动作够快,当即狠心剜了块肉。不过即便是少量的毒,也够我昏上一阵的了,我寻思着背后之人或许认为我没救了,或者一时半刻醒不了,一定会趁机怂恿你来夺兵权,因此昏迷前叮嘱苏锦荣提点你几句。”
宋玉华没有说话,萧敬云云淡风轻地说,看起来运筹帷幄。
可她还是看见了他的伤口,看见了他昏迷不醒的样子。
凶险是肯定的,否则那些大臣也不可能闻风而动。
瞧见宋玉华不愿多谈,萧敬云轻轻地摇着她的手臂道:“怎么了?没有收获?”
宋玉华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萧敬云直白道:“当然怕啊,可那个时候怕也没有用。都怪我太大意了,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敢当街伏击我。”
宋玉华轻嗤道:“孟秀杰一直跟着你的,你一直没有发现?”
萧敬云眼眸一闪,随即摇了摇头。
宋玉华甩开萧敬云的手站起来,声音颇为冷戾道:“那这件事牵扯就大了。”
萧敬云一时愕然,随即又无所谓地笑道:“这一次不成,他们再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等我好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宋玉华冷笑道:“你继续贫吧,我先走了。”
萧敬云见她作势要走,急得从床上爬起来,像个瘸子一样拖着僵硬的一双腿,直直地朝着宋玉华扑了过去。
宋玉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发愣的瞬间已经被抱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