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往事2·一天——舒远
时间:2020-11-20 10:11:08

  饭局八点半才撺掇着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才来,九点就走好像不太合规矩,更何况这回出差不是小事。
  “怎么?”他问。
  林郁:“是不是有点早?”
  沈适:“晚点就回不去了。”
  他记得那天晚上林郁来的路上堵车太严重,他被灌的有点多。有人叫了几个女孩进来伺候,声音尖细让他烦躁,出去醒酒,公司那边又出了点事情,他应接不暇,后来那晚,他回去已近半夜。
  车里广播忽然唱起京戏,沈适慢慢回神。
  陈迦南已经打完电话,将手机放到一侧,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定定看着窗外,格外沉静。
  沈适随口道:“外婆还好吗?”
  陈迦南没有看他:“挺好的。”
  “现在几期?”
  陈迦南慢慢道:“二期。”
  沈适问:“后面你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
  沈适说:“我认识一个神经内科的医生,看这方面的疾病还是挺不错,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外婆去看看。”
  陈迦南垂眼:“在哪儿看都一样,都二期了。”
  “总得试试。”
  陈迦南:“再说吧。”
  她不想再欠他人情,拖拖拉拉牵扯不干净。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趟行程,稍稍过的慢一些。
  过了会儿,沈适道:“累的话睡一会儿。”
  陈迦南摇头:“睡不着。”
  “玩游戏?”
  陈迦南扯了扯嘴角:“我是游戏白痴,一窍不通。”
  沈适并不惊讶,只是笑道:“我记得有一次去接你,路上你还在看什么英雄联盟,看的手机都没电了。”
  陈迦南想起来,笑了:“想听实话?”
  沈适:“听。”
  陈迦南缓缓吐了口气,道:“你那次好像是去参加什么慈善宴会,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不想和你说话。”
  沈适点头:“存心膈应我?”
  陈迦南:“算是。”
  沈适笑:“多大了你?”
  陈迦南淡淡道:“挺老了。”
  沈适:“这就挺老,那我不是很老?”
  陈迦南倒还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早已经有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深沉和稳重,和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不温不火的样子,那样的淡定从容,却又有三分温和。
  见她不语,沈适轻道:“三十七了。”
  陈迦南跟上:“那是挺老。”
  沈适笑了一声,声音里多了些轻快,道:“我记得你18岁读大学,还跟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样,年轻的让我羡慕。”
  陈迦南:“16读的,身份证大两岁。”
  沈适偏头,眉头一皱。
  “干吗这种表情?”她问。
  沈适迟疑半天:“那我算不算拐带未成年?”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滑稽,陈迦南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16已经成年了。”
  沈适:“在我这,20岁还是青春期。”
  陈迦南说不过,脸扭向一边。
  沈适偏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当年的短发早已经留长了,堪堪打在肩上,留下岁月的温柔。
  他轻道:“当年怎么不告诉我。”
  陈迦南反应半天,才明白他问的是真实年纪。她沉默了两秒钟,轻声笑了笑,说:“没什么区别。”
  沈适看她,没有说话。
  陈迦南瞧了一眼前头的方向:“你看路,看我干吗?”
  沈适收回视线,笑笑。
  “知道洒姐吗?”他道。
  陈迦南迟钝了一会儿,想起了那个女人。有一两次她陪沈适去金厦,洒姐就是那个在六楼最好的地段卖京阳最贵的奢侈品的女人,听说他们圈里的人都常去那儿。
  沈适说:“当年她是京阳城的二小姐。”
  陈迦南从没听过这个女人的故事,她明白有的事情媒体八卦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是不敢散播。
  沈适:“她家和沈家一直交好,奶奶很喜欢她,甚至有意指她做孙媳,可以说奶奶从未那样疼爱一个女孩子。”
  原来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沈适说着笑笑:“我当时还在国外读书。”
  陈迦南看他表情自然,开始认真听故事。
  “听说她为了一个男人和家族决裂,硬是陪着跑去山区支教,这一去就是三年,我也是回国才知道,他们回京阳的路上出了车祸,男的当场去世。”
  陈迦南猛地一惊,以为听错了。
  “怎么会出车祸呢?”她缓缓开口。
  “怎么会出车祸呢。”沈适叹道,“至今的答案都是意外。”
  他这话轻描淡写,分量却很重。
  沈适看他一眼,倒是平和的笑了笑,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另外一个事:“你知道她爱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陈迦南:“谁?”
  沈适:“一个高三念了七年的物理高材生,最后以近满分的成绩考入北大。他们认识那一年,洒姐二十二岁,他已经四十岁。”
  陈迦南沉默。
  沈适:“他是她大学老师。”
  “后来呢?”
  沈适:“他辞职了,回乡教书。”
  “为了她?”
  沈适顿了半晌,才道:“是。”
  陈迦南:“她后来有结婚吗?”
  沈适:“没有。”
  陈迦南:“一个人也挺好的。”
  沈适笑:“你们俩挺像的,年轻的时候就连性格也很相似,有自己的想法也倔强,选择一条路就不会回头,哪怕一条道走到黑。”
  陈迦南:“你觉得她现在过的不好?”
  沈适:“一个人要是特别难过的话,大都是不会让你察觉的,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陈迦南看着他的侧脸,听他这样不动声色的说着这些话,脸色慢慢淡下来,不由得转过了脸,看向窗外。
  这些年来,她不就是这样的吗。
  她想起那些睡不着每天都失眠的夜晚,想起妈说“囡囡,好好活一场”,却总是在每一个夜晚和白天,孤独一人。
  广播这时停了,听到他清晰的咳了几声。
  陈迦南回过头,看见他嗓子好像挺难受,艰难的往下咽东西一样。她目光下移,落在他边上的大前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外边:“车停这吧。”
  沈适车速放慢,停在路边。
  “怎么了?”他轻声。
  陈迦南说:“给你买包烟吧。”
  
 
  ☆、chapter 19
 
  
  下午13:29
  陈迦南说:“给你买包烟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超乎的平静,就像是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一样简单。
  沈适拿过大前门,说:“还没抽完呢。”
  陈迦南目不转睛:“好抽吗?”
  他也一副认真样:“挺好抽。”
  陈迦南想起很多年前读大学,周逸说,当你说一句话的时候,总是“挺什么样儿”,大概就是不好。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下了车。
  隔了一个街道,有一家小商店。
  商店的柜台里摆了很多香烟,有中|南|hai,黄果树,牡丹,南京,红河,玉溪,黄鹤楼,居然还有苏烟和阿诗玛。
  陈迦南默默扫过一眼:“一包玉溪。”
  “软的硬的?”老板问。
  “硬的。”
  老板瞅她一眼:“你一女的,硬的不好抽。”
  陈迦南懒得解释,只是淡淡笑笑,听到有敲锣打鼓唱大戏的声音,一边付钱,一边问了句:“村里是有什么事吗?”
  “前市委副书记家办丧事。”
  听到“前”字,陈迦南:“退休了?”
  老板一听,嘿一声,嗤笑道:“人退休排场也大着呢,你知道今儿都来谁了吗?听说市政府一半都空了。”
  陈迦南笑:“那你们村有福气啊,出了个书记。”
  老板摇了摇头,“嗨”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倒是笑道:“早上路口停了一辆奔驰,有人喊车主挪地方,车主是县委的,本来不理会,结果一看喊他的是市委的,屁颠屁颠跑去了。”
  话音刚停,一道低沉的声音插进来:“听什么呢?”
  陈迦南偏头一看,沈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她将玉溪递给他,才开口:“听个笑话。”
  说完,往车里走。
  沈适拆开烟盒上的薄膜,掏出一支闻了闻,侧眸看了一眼她的身影,然后将烟咬在嘴里。
  他问老板:“前边办事?”
  老板:“啊,丧事。”
  “好走吗?”
  “有点悬。”
  他点燃一支烟,黑色的眸子看向远处那片敲敲打打的地方,再想问两句,老板已经进去里屋不见人了。
  沈适:“…………”
  他抽了两口,往车边走。
  难得这会儿雨停了,空气又新鲜,比车里畅快。再看陈迦南,她站在车外,两手插在衣兜里,背对着他,看着远方田野,雾气和她的白色羽绒交融在一起,头发披散在肩头,有种说不出的漂亮。
  他慢慢走近:“看什么呢?”
  有的话是不需要回答的,问的人也没想过要听到答案,它不过是连接两个人的桥梁。
  陈迦南看着远方,慢慢将脸转向他:“给我一根。”
  沈适看着她素净的脸颊,一时想不起她从前抽烟的样子,那时候总是浓妆艳抹,偶尔手里夹一支烟。
  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支,递给她。
  陈迦南拿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慢慢揉搓了一会儿,轻轻放在鼻尖闻了闻,放在嘴里,低头,凑上他递过来的火。
  第一口,就不可抑制的呛住。
  沈适拧过头,深吸了几口,将嘴里的烟扔掉,抬手摇了摇驱散烟味,这才拍了拍她的背,淡淡道:“多久没抽了?”
  她两指夹着烟,呛得眼睛都酸了:“好多年了。”
  “以后别抽硬的。”他说。
  陈迦南“嗯”了一声,眼睛盯着烟头上微弱的火星,好像看到外婆,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在抽阿诗玛的样子。 
  她对沈适说:“外婆喜欢抽硬的。”
  “苏烟和阿诗玛?”
  陈迦南眼睛酸着酸着,笑了:“对。”
  外婆的病好像比医生预料的还要快,有时候出门买菜就不知道回来的路,有时候就不认识她了,可爱抽烟总忘不了。
  想起辞职那天回到家,外婆正要出门。
  她问外婆要干什么,外婆说小莲要吃糖葫芦。那是个小镇黄昏的傍晚,外婆穿着粗布衫,挎着个妈从前买菜用的篮子,说什么都要买糖葫芦。
  她说:“要下雨了,明天买行不行。”
  外婆不让:“小莲吃不到会哭的。”
  她看着外婆出了门,追着跑出去,外婆却停在门口,她佝偻的背影照在后面的砖瓦墙上,夕阳落在身后。她低头一看,外婆尿了,裤子湿透。
  却还是看着她,笑的慈祥,对她招手:“囡囡,快来。”
  指尖的火星很快就暗了,陈迦南弹了弹烟灰,抬头看向这阴郁的天,正要将手里的烟丢掉,腕子被沈适握住。
  “你干吗?”她道。
  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她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掩藏,一双清澈的眼睛,就这么坦坦荡荡的面对着他。
  “别浪费。”他松开她。
  然后拿过她的烟,叼在嘴里。
  陈迦南静止了一会儿,将脸偏向一边,擦了擦眼睛,缓了缓神,回过头看他:“你不是有洁癖吗?”
  沈适淡淡“嗯”了一声。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又听他道:“抽烟总归不好,以后尽量还是别抽了。”
  “你不也抽?”
  他认真道:“我抽的时间久了,戒不掉了,也没想着戒,一会儿不抽浑身就不舒服,晚上也睡不着。”
  陈迦南:“睡不着应该看医生,不是抽烟吧?”
  沈适笑笑:“习惯了。”
  陈迦南沉默片刻,向他伸出手:“钥匙。”
  “你干吗?”他疑问。
  陈迦南:“我开车吧。”
  沈适看她一脸笃定又平和的样子,犹豫了两秒,从裤兜掏出钥匙给她,道:“你先上去热车,我把烟抽完。”
  一根烟抽罢,他习惯性的往驾驶座走,从挡风玻璃看见她低下头在摆弄广播,笑了笑,走了几步,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直往前开。”他说。
  广播里,男主持人兴致似乎特别好,说完一段和听众的互动,便道:“听众朋友们,接下来我们来听一首刘德华的《17岁》。”
  陈迦南这才回他:“我知道。”
  黑色汽车缓缓行驶在乡间小路上,踩过水坑,车子颠簸了一下,刚好听到刘德华唱“唱情歌,齐齐来一遍”,她放在方向盘的手指跟着节奏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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