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璧眸色深了深,若是以前还仅仅是猜测不敢确定的话,现如今倒是十成十肯定了。
“我没有与秦珩打过交道,但是根据最近幕后人的出手方式,的确与庆王太不相像。攻势更猛烈,倒显得有些年轻气盛的味道,但是手段又非常老辣,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这大概,又是我们的一个劲敌。”
江怀璧略有些忧色,如今秦珩距他们太近了,还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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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的情形无论如何,只要没有景明帝宣召,江怀璧便不得面圣,顶着无数流言继续上工。平日里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光禄寺,其中因光禄寺卿得了江耀庭的叮嘱,将流言先从光禄寺扫除干净。
是以她在这里还算安静,至于外面,还需要她能沉得住气。
但是很显然幕后人根本不会给她喘气的机会。第一个上奏弹劾她的人是阮晟。
江怀璧冷笑,阮晟如今是正三品左副都御史,还真看得起她。既然有一人带头,后面自然都一拥而上。带头者不一定是有问题的,但是后面跟着的那些人里,一定有浑水摸鱼的。
反驳的人江怀璧差不多都认识。是平日里与父亲结交较密的官员,因其中的确也有有心讨好父亲者,不能说全部出于公心,但是那些道理起码都是无可挑剔的。
言官惯会这样。
还有一部分是沈迟提前告诉过她的,是他的人。因数量不多,不明显,是以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大的影响。
江怀璧适时上了封折子解释此事。
但是,折子被内阁扣下了。说白了,就是被江耀庭扣下的。
她自己并不知晓,还是江耀庭回府后说与她听。听罢先是有些愕然。
江耀庭只道:“你上了折子陛下未必会见你,但若陛下知晓我拦下,必然是要见一见你的。这件事相较于看你的奏折,想必陛下更愿意听你当面陈说。”
自然这事得想办法传到景明帝耳朵里,并且开口的,一定不能是他们。
“你的内容我大概看过了,只是普通的申辩之词,怕也是引子罢。”
“是。”
她眸色暗了暗,有些事自然不可能写进去。以她的能力,自然可以借着言语间的讽喻暗示些什么,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她耍小聪明的时候。景明帝正盯着她呢,任何动静自然躲不过他的法眼。
江耀庭眸中忧色尽显,此次是明面上直接冲着怀璧来的,实则连同江家一起算计了进去。
他已在尽力压制那些流言,但那些本就不是普通流言,必得从根源解决。至于朝中,亦须拿捏得准分寸,该压的压,不该压的一切照旧。
可最终还是需要江怀璧来解释的,但他亦不知怀璧暗中都做了些什么。有些事她宁肯对沈迟说,也不愿意对他这个父亲讲。
张了张口,又发现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叮嘱的,心里暗叹一声,到底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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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景明帝先宣召的,是沈迟。
便殿中连宦官内侍都未留,景明帝开口就问:“江怀璧流言之事你参与其中了?”
沈迟承认:“是。”
应声而落的是景明帝瞬间锋利的目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原因。”
“琢玉是微臣挚友,自然不可能看着他清誉受辱。”
“那你又可知众人是如何议论你二人的?”景明帝面色有些冷。从前便有断袖之说,如今这事他居然还敢插手,便不怕流言蜚语如何吞没了他。
沈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朗声回:“清者自清。微臣不是对陛下说过的么,琢玉于微臣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
前四个字说出来连他自己内心都颤了颤。清是不可能清的,君子也是不可能君子的,美人在怀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行了行了,”景明帝有些不耐烦,却分明是不信,“沈迟你好好回话。朕如今就问你,幕后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殿中气氛当即一冷。沈迟细细斟酌,思忖片刻,最终还是轻叹一声:“自去岁燕州一事,陛下不都知道了么?若要问魏家一事,便是同燕州一样。庆王的目的我们都清楚,内外夹攻,既然外敌不可控制,内朝自然不能让他占了上风。方文知一早便有问题,那一次的确是微臣故意设计。”
这一次便是打算要将那层纸捅破了。
至于如何设计景明帝也都不想问,他现在关注的是,沈迟提前所知晓的情况。不过几句话而已,让他立刻产生了危机感。
沈迟知道幕后人是谁,而且提早发现了方文知有问题。
“你早知道幕后人是庆王,所以跟朕请旨要去燕州?”
“是,”沈迟听出来他语气中所有的猜疑和危险,却也没打算隐瞒,“既然庆王设计了燕州之乱,其中定然有破绽。即便北戎军队中没有那个岭南人,陛下也一定会收到微臣的密信。其中内容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幕后的庆王一定会浮出水面。”
“那你提筱州,是何目的?”
沈迟语气倒是平淡:“微臣当初所言已经够明白了,一切皆始于此。当初应过父亲的,便是后来所谋划的。当年晋王谋反时便算计过侯府,如今庆王更是一早就将母亲牵扯其中。沈迟自然是不敢再浪荡下去了。”
长宁公主虽一介女流,但在皇室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当年先帝都曾忌惮过的人物,如今更是不敢有人轻看。
庆王若想利用她一个大长公主,可以捏住的把柄有太多。沈迟最先不能成为侯府的累赘,亦不能让侯府没落。
景明帝心底到底一寒,冷笑出声:“看来朕如今该防着的是你了。凭你这么多年欺君罔上,朕就能治你的罪。”
“微臣于陛下面前所言句句属实,未曾欺君。误会的是天下人,相信以为真的是陛下,微臣自始至终未曾出言承认。若要因此论罪,那微臣无话可说。”
“沈君岁!”景明帝终究怒了,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如此忤他的意,如今第一个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居然是沈迟。
沈迟乖觉伏地:“陛下息怒。”
他相信景明帝会想清楚的,如今的情形,永嘉侯府不能动,长宁公主更不能动。景明帝如果不想让他倒戈相向,便不得不暂时信任他。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自然会忠心不二。
毕竟他心底埋藏多年的那个梦还未实现。
第273章 入狱
景明帝已霍然站了起来, 薄唇紧抿,眦目怒睁,一手撑着御案,骨节泛出微微白色。冷冷看着跪伏于地的沈迟, 神色阴沉。
他是皇帝, 一向注重大局的皇帝。自然明白此刻的情形, 他也知道沈迟未必会有异心, 但生性多疑使得他与沈迟之间的距离又拉远许多。
然而此刻唯有合作, 才能共同对付庆王。否则沈迟也将是一个劲敌。
他闭了闭眼,将冲动和怒火压制下去, 却没再看沈迟。
殿外忽然传来齐固的通禀声:“陛下, 光禄寺丞江怀璧大人到了。”
伏在地上的沈迟不由得瞳孔微缩,心下一坠。提到她,他心里总归还是有所触动的。
景明帝目光划过沈迟的背, 心下定了定,扬声应了一句:“让她进来。”
江怀璧进殿时才发现沈迟在此, 但她只瞥了一眼,便及时将目光收回。心道看样子该是景明帝动怒了。
此时被宣召其实并不是个好时机。
更何况沈迟在此, 她需尽力稳住自己不分心。
“微臣参见陛下。”
沈迟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刻意低沉了些,看似沉稳实则是压制着内心情绪的。
他平日与她相处时, 她的嗓音皆是极其轻松柔和的, 或许是因为服药的缘故与寻常女子不同, 但比起此时这般庄重,还是十分悦耳的。
“朕还是觉得,有些事既然同时涉及到你二人,还是一起说明白比较好。”景明帝重新坐下, 收敛容色,仿佛方才怒不可遏的人并非他。
是以江怀璧抬手时瞥到景明帝的神情,已然无甚异常。
两人齐声应是。
但是景明帝开口问的,却并非两人之事,而是刻意针对江怀璧:“宫女清明,琢玉作何解释?”
江怀璧心底一沉,果然还是来了。
所有的答案尽量如实,流言中真真假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但是景明帝既然问出来了,必然还是信了几分的,且清明如今在他手上。
“回陛下,如流言所说,清明从前的确是江府婢女,”她微一顿,定了定神继续道,“但后来因犯错被发卖,进周府时已同江家再无瓜葛,卖身契亦是在当时周二姑娘那里。”
景明帝皱了皱眉,余光瞥一眼殿中恭恭敬敬跪着的江怀璧,语气分明不愉:“你知道朕要问什么。”
江怀璧索性直接挑明:“清明是曾经与周,江两家有关系,但自从跟着周二姑娘进了宫,这关系便已经断了。微臣不敢利用清明与周家暗中勾结,江家亦不敢。”
她深深叩首,便只能辩解至此。
“就这么些?”景明帝冷笑一声,“你就不想知道朕从清明那里审出了什么?”
还未及江怀璧开口,景明帝便道:“有些事,是你自己主动交代,还是朕来告诉你?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曾利用她与周家暗通往来?”
她的回答沉稳有力:“微臣不曾。”
“好!”景明帝气极,扬声唤了宦官进来,进来时还带着清明。
若说江怀璧身边的人里,她最不熟悉也最不了解的就是清明了。清明跟着她的时间最短,且并未习武,性子最为娇弱。所以江怀璧才将她放在周二姑娘身边伺候着,是所有人中任务最为轻松的了。
但是后来跟着周蕊仪进宫后,她便不愿意走了。当时她的理由是她不舍的周蕊仪,动了恻隐之心。江怀璧当时也并未阻拦。
直到后来江初霁告诉她,清明在周蕊仪死后不大安分,欲飞上枝头变凤凰,且在宫中多次刻意接近景明帝的时候,她便知道,清明已经不是她的人了。
清明仍着宫装,穿戴整齐,看着应是未曾受过刑,神情有些胆怯,但是无论从步履还是举手投足间都可见其并未慌乱,倒像是早有准备。
在景明帝的示意下,她战战兢兢地开口。
清明是景明元年入的周家,后一直跟在周蕊仪身边。
“……公子让奴婢监视周家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异常立刻回禀,二姑娘入宫后更是多次通过内侍联络奴婢。公子与周家暗中一直有往来,是以周蒙大人生前最后一面见的是公子。”她跪地垂首,此时已无人看得清她神色如何。
清明将事情从头交代到尾,江怀璧知道,触动景明帝的,只有最后一句。
见清明已陈述完毕,她先行质问出声:“我先问你,你进周府时卖身契可曾在我这里?”
清明一怔,随即摇头:“未曾,奴婢被买进周府时卖身契一并在二姑娘那里……”
闻言江怀璧眸色微凝,心下已有了底,转头向景明帝道:“清明自离开江府那一刻起已非江府下人,此后与谁联系确与微臣无关,陛下明鉴。”
清明倒是愣了愣,没想到她只问了这一个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莫名有些慌乱,与暗中那人所言完全不同。
一旁的沈迟则是很快明白过来,卖身契最能证明两人主仆关系,也是最简单明了的证据。此刻倒是将清明所言尽数归结为侍主不忠,无论景明帝相不相信,外人是极有可能被说服的。
当初与她说的是从景明帝着手,她如今竟是刚好反之。
景明帝沉默不语,问出的却是:“你暗中联络周家,有何目的?”
对她方才所问直接绕过去,直接默认了清明的话。
从景明帝口中说出来的话,通常都不止一层意思。句句都似要将江家拉下去。
但的确,江怀璧方才未曾对此事辩解。她所问的那一句也并非是想这般简单地解决掉,显然不可能。
“微臣方才已经说过,不曾借她之手与周家暗通款曲。但景明二年贤妃生辰宴之际,父亲因违逆圣意被停职,微臣自沅州归京后的确去过周府欲为父亲求情,清明于府中与微臣遥遥见过一面,此前此后并无联系。”
景明帝的注意果然很快被吸引过去:“当年是你提醒的周蒙?”
江怀璧应了声是,知他所指是当年欲以父亲试探群臣一事。
景明帝面色微微一凝。当年那件事是他对周蒙处理得最为满意的一件事,未曾迎合任何人,也与寻常处事方式大为不同,他还在感慨周蒙总算也开窍一次,然而自那以后确再没有那样的例子。
清明到底有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看着这气氛似是没有方才沉重,以为此事便不了了之,心下一急,骤然出言。
“陛下,她的确曾多次暗中找到奴婢……”话忽然戛然而止,她意识到,她没有任何证据。江怀璧与她联络时每一次并非亲自去,而是交给不同的人。每一次线人都不同,她几乎是一个也不认识。
但她是背叛者,必然是要背后人效力的,只能咬死了说:“周家的消息她让人从奴婢手中取走……”
“可有证据?”此次开口的是景明帝。
清明知道自己输了:“没有,但是……”
景明帝亦不再追问内宫之事,只让人将她拉出去,下令杖毙。清明一惊,膝行前去扯住江怀璧的衣袍,哭道:“公子,你救救我……奴婢知道错了,公子替奴婢求求情……”
江怀璧看到她眼眸深处的一抹深沉,她如今不是在垂死挣扎,而是在利用最后的时间给她幕后的主人争取机会。
许多个堆砌一起可治她于死地的机会。
心底到底是有些寒。前不久的木樨,稚离,再加上如今的清明,每一个都是她的把柄,可偏偏幕后人都将他们算计到同一个结果。
她知道幕后人绝对不是想看到死无对证的结果,也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死都并非那么简单,背后所引起的猜忌与危机一直在她身边,并且在不断加重。
或许清明如今是真的想活。但江怀璧还是对她说:“你污蔑与我勾结的宫中内侍,若是真要查起来,怕不是已经没了性命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