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氏的死我会去查清楚,”赵瑕说了一句,而后顿了顿问她,“听闻公主寻了大夫?”
沈湄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所有的戾气都奇迹般地收了回去,闷闷应了一声是。她从前亦未曾发觉自己有那样的病症,母亲也从来未与她明说。
话至此处她也无法再剑拔弩张下去,咬了咬唇,忽然道:“今日我出门时有个女子忽然拦住马车,说有事与你讲,我看她手里拿的是你从前的玉佩,便将她带回府里了,在后院,你去看看。”
赵瑕微一凝眉,他的玉佩?前几日似乎的确丢了枚玉佩,可不是都找回来了么?
沈湄看到他神色有些怔愣,便多想了一层,语气有些怪异:“那女子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姿态。初见是个孩童,我仔细问了几句,口齿伶俐得很,又不像普通女子。”
赵瑕心间一跳,这描述……
待到后院去看时,果然是秦妩。
他吓了一跳,叮嘱好沈湄和下人,忙将秦妩转移到更为偏僻的地带。
“你不是……”
秦妩接话:“自然不该再留在珩哥哥身边,否则哪天还真就死在他手里了。从前总觉得珩哥哥是除却父母外待我最和蔼之人,却不想也是包藏祸心。我父母的仇可还没报呢,这么死了也太可惜。”
十岁的小姑娘,一字一句间满满的恨意和成熟,赵瑕默了默,大为不解:“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与秦珩一体,来我这里不是自投罗网么?”
“赵大人,你与他不一样,”小姑娘显然是已把事情看得通彻,“珩哥哥所求是皇位,而你所求,不仅是仕途通畅,更是英国公府荣耀不断。”
赵瑕忽然觉得秦妩有些意思,这道理他也知道,只是好奇:“那然后呢?”
“皇帝身世我也知晓,”这话倒是震惊了赵瑕,紧接着又听她道,“庆王以后无论如何都是要将他的身世公诸于世的,届时自然人人皆知,如果皇帝要算账,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再者,英国公府又不比寻常官宦人家,也总不能轻易拿赵家开刀。这样想来,赵大人根本无需那么多顾忌。”
赵瑕只觉心中豁然开朗。他自以为是将把柄送到了庆王手上,却不知庆王亦有把柄在他们手上。然而从头至尾被控制的却只有他们,只因赵家出了个庆王妃。
“所以你来找我的意思是……”
秦妩抬头望着他:“现如今我在京中无论何处都不安全,唯有英国公府最不惹眼。最起码我能够躲过庆王的眼线,世子暂时也不会注意到这里。”
“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收留你?”赵瑕觉得,有句话秦珩说的还是有道理的,秦妩的确太过精明了些。
“赵家不是要把柄吗?我就是个把柄,当年我父王谋反一事,庆王在其中都做了些什么,只有我知道。珩哥哥也知道我清楚,不然也不会派出那么多人盯着我,现如今来满城找我。”
“现如今珩哥哥能拿准的就是赵家自己都不知道皇帝身份什么时候会泄露,若是在他们计划之前便泄露出去,那个时候皇帝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但是如果在庆王谋反之时才说出来,英国公府自然没有那么危险。但是他们也并非完全没有风险,只是让将赵家的风险夸大,从而控制你们罢了。”
赵瑕听得冷汗涔涔,震惊不已。她……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如何会懂得这样多?
秦妩看到他震惊的神色,撇了撇嘴:“你们二人多少次谈话我都偷听了,珩哥哥虽每一句话都算计得严严实实,如果换个角度看自然能琢磨出来,也就你还被蒙在鼓里。”
“赵家总想两方面都不得罪,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两方周旋必然会厚此薄彼,犹豫不定选错了方向,后果可比忠于一方要严重得多。赵大人还是趁早想清楚比较好,良禽择木而栖,庆王这棵树究竟可靠不可靠,您再仔细想想。”
……
秦妩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走出去,心底才算是松了口气。背上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只觉得周身愈加寒冷。
她身处暗处,又无人给她递消息,哪里能看得这样透彻。只可惜赵瑕虽有几分聪明,一旦遇到这样的事,便连自己都先慌了,哪里能顾及那么多事。
若非她今日碰到了沈迟,这性命可真就丢了。沈迟给了她一条活路,但也得看她是否能走得稳。
想起来沈迟给她出主意时眼睛里亦是那样熟悉的算计,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铤而走险。
沈迟的目的她很清楚,是为将赵家拉拢过去。
一时间只觉得秦珩与赵瑕平日里谈话时的计谋与沈迟那些计策相比,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高明。又想起来当年父王与丁先生谋划那么多年,却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兵权上,更是太过单纯。
京城中的波诡云谲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只是……沈迟究竟是如何发现的他,又是如何发现的赵瑕呢?她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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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英国公府为了这个问题暗中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沈迟正想方设法去看望江怀璧。
他平日里在顺天府基本没有时间,只能等休沐才回侯府。时间本来就紧,如果要进去刑部大牢又需要各种提前筹划。
可原本也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是普通犯人倒还好,可偏偏是江怀璧。景明帝暗中有人盯着,就是怕出了什么事。他暗中调查咕,其中竟有两名是锦衣卫中人。
的确是有些麻烦。
然而偏偏刑部大牢颇远。
都是时间,令沈迟大费脑筋。不过愁归愁,该办的还是要办的。并且无论哪一步都需要给自己,给江怀璧,给景明帝这一方找好退路。
因为景明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届时若是坏了他的好事,这后果不堪设想。
第276章 刺杀
大齐中央机构大都集中在宫城南面, 千步廊两侧,唯独都察院和刑部设在了都城以外,是谓“盖古者天子迩德而远刑,抑修刑北郊其制从久远矣”。
对于沈迟来说找到刑部自然并非难事, 但大牢可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其中狱卒层层看守, 更不必说还有景明帝的人亲自盯着。
但他时间不多, 有些事是今日必须解决的。
“世子, 都打探清楚了, 我们只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但是……”管书犹豫片刻,终是开口, “如有意外……”
沈迟眸色一暗, 未及开口目光忽然瞥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怔了怔,忽然有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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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渐暗下来,牢房中除却那扇小窗还能透进来些许晦暗不明的光亮外, 其余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走道还会有狱卒走动,灯光影影绰绰。
江怀璧安安静静靠着墙壁, 阖目小憩。这几日虽清净,但她其实心境并没有那么闲。待在此处与外界几乎隔离, 有什么消息也不能及时得知。
倒是没有人来难为她,自从进来后便一直关在这里。每日三食自有人送到, 衣衫被褥也不缺, 除却环境有些湿冷外其余什么都好。
她想着, 她这样一直待在这里,两件结果都没有,外界对她的传言想必没有那么容易消散,且景明帝想要的本也没那么简单。
耳侧渐渐传来脚步声。她睁眼, 微一侧首看到今日送饭的狱卒竟然换了人。因实在有些暗,道了谢以后便没再多看。
接过来碗筷,她眸色微一凝,心里顿时起了警惕,语气自然顺口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什么话要传?”
那狱卒一怔,随即低声道:“大人无需试探小的,今日的确有话要传。”
他朝后望了一眼,略提高了声音道:“今日刘指挥使有密信交于江大人,还不快快掌灯!”
身后不远处便出现一个人,身着狱卒服饰,一步一步走得沉稳,手中执着烛台,微微垂着头,但是只一个身影足以让江怀璧看清楚他是谁。
那狱卒看着灯光渐近,低声道:“那大人先谈,小的告退。”
江怀璧略一颔首:“多谢。”狱卒起身退后几步,低声对沈迟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沈迟匆匆将烛台放下,隔着铁门便先握住她的手,随即眉头紧皱:“这样凉……”
“无妨,不碍事的,”她轻一摇头,任由他将她的手握紧,再握紧,暖意漫涌上来,“岁岁怎么进来了?这里可是……”
“嘘,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沈迟看了看一旁的饭菜,将烛台端起来,“你先吃,吃饭我再与你说。”
又看了看她似乎是要拒绝的样子,先行开口:“我时间算得准着呢,够你吃顿饭了。”
江怀璧便不再言语,只是全程沈迟都在一旁看着,她只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偶尔瞥到他温柔的目光,竟恍惚觉得那慈祥的样子颇像父亲。
她尽量用最快的速度吃完,将碗筷搁下才急急问他:“是不是朝中出什么事了?与我有关?”
沈迟轻叹一声:“朝中是不大平静,也的确与你有关。但是……阿璧,你进刑部大牢至今已有三日,外面风雨暂时拿你没有办法,我只是一直担心你在这里。”
“我一切都好,”江怀璧微微一笑,语气轻柔,“我们不是都知道陛下的目的么?我这里你不必担心。与府中相比的确简陋,但是于此也有着府中享受不到的安稳。”
“我可不认为你能安稳得下来,这几日不闻消息,你比在府中更煎熬。况且……阿璧,你要知道,即便是有陛下看着,但明里暗里想要你性命的人不少。”他抬眼看着她,仍旧一副从容模样。
这样的她却从未令他感觉到安稳过,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去保护她。因为看不到受伤的她,便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不受伤。
他与她似乎中间总是隔着一层纱,一向自诩知她懂她,却只有这种时候最无助。
不让他担心的她,才最令他担心。
他看着她的面容,将鼻尖涌起的酸涩压制下去,终究只是暗自低叹,缓声道来。
“自你入狱后,流言并无半分减少,甚至有人将令尊亦牵连其中。”
江怀璧目光沉了沉,眸子低垂:“……幕后人的目的原本就不止在我一人,这也都在预料之中。可牵连父亲……如今也就看陛下如何抉择了。”
沈迟默了默,轻道:“你当初自请处置,是为了顾全大局。可自从你入狱这三日以来,无论是大局还是小局,皆已不在你手,陛下也一直未有动作,反倒是幕后人步步紧逼。至今我并未看到你所顾及的大局为何,但看得到,江家虽在风口浪尖上,却不会有什么大的风险。阿璧,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初说是可趁此机会揪出暗中浑水摸鱼之人,可如今蹦出来的寥寥无几且并无踪迹可寻。幕后人显然已经猜出来她的本意,对景明帝的套路也了如指掌。
这些他那日很快就已想通,便不信江怀璧一点也考虑不到,那么景明帝呢?知晓这计策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他又是什么心思?
江怀璧抬眼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微弱的灯烛下闪着光,已分不清是几分柔和几分深邃,但是眉间却微微蹙起。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听到脚步声传来,似乎人还不少。她心底立刻一沉。
沈迟松开她的手,镇定地转头将灯吹灭,看到对方大约有三四人,穿着皆是牢中巡守头领模样,面色微异,随即对几人行了礼道:“小的来传信。”
那头领冷冷一笑:“此乃朝廷重犯,由陛下亲自审问,你传谁的信?莫不是要劫狱?”
江怀璧亦扶着墙慢慢站起来,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情况。
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见沈迟并不回答,那头领对着身后一挥手,两人立刻上前便要对沈迟上手。
“慢着,”江怀璧忽然出声,“这位大人眼生得很,从前竟未见过。”
那头领转身对着江怀璧一揖:“江大人头一次来刑部大牢,自然没见过下官……”
江怀璧道:“我这里一早由陛下所派专人看管,巡视不归刑部管。”
头领一愣,旋即道:“这我们自然清楚,但如果大牢混进了其余人,我等必然要追查到底。江大人这里如果出了问题,我等也必会被追究失责之罪。此人如果与江大人无关,下官也好向上级禀报,定然不牵连大人,但如果有问题,我……”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身后那人提着的那盏灯忽地熄灭,也不知是风还是别的。
头领的话戛然而止,面色变了变,目光立刻射向沈迟,直接下令:“此人欲行刺杀,即刻拿下!”
此话一出便可断定那官吏是当真有问题的了。
从沈迟一出现,江怀璧便知晓他能进来绝非那么简单。给她送饭的狱卒已经给了她暗示,且说话声音并不小,整个过程显然是刻意让人听到的。而沈迟与她说话那么长时间却并未避讳朝中事,可见他已安排妥当。
现如今这官吏忽然闯进来,显然早有预谋。
她觉得其中定然还有其他阴谋。
灯已灭,此间气氛有些肃杀。她手抓着铁栏,不知道沈迟究竟谋划到何种诚度,到底是有些紧张。
她看着沈迟岿然不动,直到两人已提剑至面前方才躲开。却也只躲,并不反击,似乎是要拖着时间,却是让二人无论如何也脱不了身。
剑影纷飞,寒光翻闪。因是黑夜,江怀璧看不到沈迟的步法,也看不清他出手的招式,依着灵敏的听觉倒是能听出来他有条不紊的渐进。
那官吏见几个回合都未有结果,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声呼回二人,可现如今两人根本无法退身。他一咬牙,只好先行转身欲走。
刚转过身,一把剑携寒光破空飞去,堪堪扎入墙壁,恰好拦住他的去路。他心头一跳,呼吸滞住,生生倒吸一口凉气。
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已忽然出现一队人,为首正是刘无端。
“此人要劫狱,立刻拿下严审!”他下令道。这话显然比方才那官吏说出来要更具威势,也更有力度。
那官吏急急道:“他……里面那个才是要劫狱……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