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端才不管他,让人将几人带走,叮嘱了动静一定要小些。然后一转身看到沈迟,却也并未说什么。
两人朝刘无端行一礼,紧接着江怀璧开口问:“刘大人深夜来此,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刘无端微一颔首却并未做声,只略往一边靠,片刻后有灯光闪现。
江怀璧心中有底,只是此时更担心的,是沈迟究竟都做了什么。因为方才刘无端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沈迟倒从容,看上去像是极有底气。
景明帝着了玄色常服,身后齐固紧紧跟着为他掌灯。
刘无端对他行一礼然后带着人先出去,齐固命人在房中点了灯,也要退出去。
第277章 回吧
景明帝转头叫住齐固:“出去告诉刘无端, 那几个人要严审……暂时留住性命。
“是。”
待得那几个狱卒点完灯退出去,牢房中已渐渐亮堂起来。今晚动静其实并不大,也看得出来景明帝另有他意。
两人齐齐叩首行礼,景明帝眼睛盯着江怀璧, 一刻也未挪动。然而出口却是:“君岁想要刘无端告诉朕的, 就只有这些?”
江怀璧不明所以, 心道难不成是沈迟发现了什么?可他又是如何知道今晚会有人来?
沈迟直起身子:“陛下可先查清楚, 便可知晓具体缘由。”
景明帝果然又问:“你是如何知晓的?”
沈迟回:“今日微臣新得消息, 需请陛下过目。”说罢自袖中拿出一封密信先呈上去。
景明帝将目光移回来, 轻声说了句“都起来罢”,随即接过密信仔细查看。
江怀璧起身, 隔着铁栏都能看到景明帝面色倏然一变。她心中沉了沉, 看着沈迟面色亦是凝重起来。
“此消息……可当真?”
“有人亲眼所见,应当做不了假,陛下可派人去查。”
景明帝冷笑一声:“庆王的人多狡猾, 岂能等到朕去查?不过朕倒是真没想到,庆王世子居然混进了京城。……让锦衣卫多留心着罢, 这事没那么简单。”
沈迟应了声是,心下微微一松。
密信中所写, 是秦珩在京的消息,以及从秦妩口中得知秦珩三日内必有动作, 而今日正好到期限。自然, 既是应了秦妩替她隐瞒, 也自不会将她供出来,只说是提供消息的人暂时没有抓到。名姓有根有据,亦是景明帝从前怀疑过的人。
这消息令景明帝震惊了,不敢置信庆王居然将秦珩留在了京城, 便不怕身份败露了功归一篑?
景明帝迅速将思绪拉回,看向沈迟时目光已存了些寒意:“君岁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沈迟轻一笑:“陛下让微臣去查庆王在京中的探子,微臣自然不敢不尽力。除却安插在正常官员府邸中的眼线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我们平时根本不会怀疑的地方。譬如——岑兖死亡旧宅。”
景明帝眸色深沉,沉默下来,气氛有些紧张。半晌后却终是松缓下来,他道:“你继续查罢,再有消息及时回禀。”
“是。”沈迟应声。
江怀璧一直旁观,背上竟涌了一阵冷汗。沈迟的锋芒……露得太过了。她从前知道他心思深沉,却不想竟是深不见底。而景明帝,居然甘愿被沈迟牵着鼻子走。隐隐约约觉得沈迟是拿住了什么把柄,可是景明帝岂是那种能被拿捏住的人物?
亦或者……景明帝如今需要用得到沈迟。
她还未及多想,便察觉到景明帝的目光划过她的面庞,立刻收回了心思。
“现如今琢玉可告诉朕,你的目的是什么,下一步准备如何做了,”显然景明帝已发觉江怀璧本意并非当初她所言那般,仅仅为了所谓的大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京城中情况并未有改观,反而愈加激烈。”
连一旁的沈迟也提起了兴趣,转身看着她。
“微臣一开始是真的想为陛下争取时间,且此事……总不能一直让家父担着。”她垂下眼帘,像是极为认真。虽然外界流言从一开始便气势汹涌,但她知道其实父亲在其中还做了多大的努力,才未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恶人。
景明帝微一点头:“元辅前两天与朕坦白,说压下去多少参你的折子,以及对此事的一些极端态度。但江怀璧……你敢对朕将所有私心讲出来,又不怕朕处罚你,那么公心呢?你所谓的大局,便仅指自己入狱,其余不管不顾么?”
江怀璧立得笔直,抬手躬身一礼,声音沉稳,然而却只一句话:“为魏家一事。”
言一出便感觉到沈迟那边目光变了变,并未理会,只自顾自解释:“微臣以为方文知并非庆王的眼线,然因此事被贬出京罪有应得。以庆王往日的行事风格看,这完全不像是他的筹谋,断不会出现这样的岔子。但是魏家之事细查,却并未发觉有何其他不妥。微臣不知他暗中还有什么其他目的,但关于微臣的流言的确是从方文知出京以后开始传开的。”
景明帝略有不解:“从表面来看,的确是因方文知之事可以让言官拿出来弹劾,所以流言自此产生。且流言传开的情势,如今已知的确与庆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你此言是作何解?”
“微臣以为两件事并不冲突,方文知之事与流言一事可分开来看,而方文知……微臣以为,背后另有他人。而庆王一方只是刚好利用此次机会而已。”
景明帝陷入沉思,若这样想的确有些道理,但她怎的忽然有此推论,从前却一言不发。
一旁的沈迟立于稍暗的地方,不易被人注意到,但是心底已然惊起骇浪,面容仍旧平和地看着江怀璧,眸中却已是万千纷杂。
江怀璧这是……一步步将景明帝引向旧事,并且要对魏家一事追根究底,可是如今还有什么作用呢?她自己明明知道方文知手中所拿的东西也是她的催命符,并且此时他也掺杂其中,这些都是可刻意隐瞒下去的。
“你说这些的意思是,方文知仍旧存在疑点。但是与此次流言又有什么关系?朕一开始问的是你的目的。”他显然已有些不耐烦,只是还耐着性子听她讲。
她的道理若往深了说,回回都能令他茅塞顿开,可偏偏就是牵扯太多,头疼得很。
江怀璧回归正题:“京中搅动风云者另有他人,但微臣不知是否为庆王细作。此次流言并非远在千里之外的庆王所能触及,庆王手段与此人有差别,但目的相同。微臣想借此机会揪出此人。”
倒是一旁的沈迟先松了口气,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她有她的考虑立场,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与自己站到一线。
答案已分明了。从头至尾看似牵扯混乱,实则条理清晰,整条线都指向那个她所“不知道”的人,让景明帝对魏家之事没有半分疑心却又对她所言之事心如明镜。
沈迟自己是用不着这么思虑周密的,他的目的本来就不同。
景明帝难得轻松一笑,缓声问:“琢玉可知庆王世子在京?”
不沈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略带迷茫”的眼神,随即惊了惊:“什么?”
景明帝却不再言语,只叹了口气:“倒是辛苦你了。若是没有君岁,朕大约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便是你一直待在刑部大牢也未必能争取得了时间,朕也未必能找到他。”
“陛下……”
景明帝不欲多做解释,语气轻缓:“既是已有了答案,便不好再委屈你在此了。流言之事朕已有决断,明日便会有结果。你……也不必等到明日出狱,今晚便回江府去,明日大约还有更麻烦的需要解决。”
他顿了顿,回头一看沈迟:“夜色已深,君岁既是闲着,便替朕走一趟,送她回府罢。其中缘由你也可与她详说。”
沈迟按耐住心底的喜意应了声是。两人恭送景明帝离开,随即便有狱卒进来将牢门打开。沈迟本欲过去拥住她,却没想到暗处忽然走出两名锦衣卫,看架势是要保护江怀璧回府的。
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只能抑制住冲动,温和地对江怀璧说了一声:“我们走吧。”
一出刑部大牢便是一阵寒风吹过,沈迟看她在夜中似乎瑟缩了一下,于是也不管身后的锦衣卫,脱了披风给她披上,在她要婉拒的目光下不容置疑得系好带子。
手不经意又触碰到她胸前那一块硬邦邦的,眸色微闪,连忙将手移开,心底却颤了颤。他背着光,除却江怀璧外无人看得到他都做了些什么。两名锦衣卫在不远处等着。
江怀璧看到他的所有小动作,以及他抬眼看她时眼角温柔的笑意。她咬了咬唇,容色却半分也不敢有所异动。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心有多暖,又涌出来多少回忆。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两人亦是在夜风中,他离她那样近,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究竟有多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披风有多暖;此后他在她心里有多重,又给了她多少温暖。已不计其数。
那个时候的两人一字一句间都是试探与怀疑,将自己的心紧紧裹住,不走出去,别人也休想进来。然而当初满是戒备的心现已仅仅向对方敞开,于自己不孤单,于对方不黑暗。
沈迟似乎也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想起来当初场景。只是系好以后抬头看了看夜空,没有月亮,只有零零散散几颗星子。
不过两人姿势实在有些暧昧。江怀璧说了一声:“多谢君岁。”
沈迟笑了笑,后退一步靠近马车,示意她先请。
“我们回吧。”
听起来不过只是回江府而已。而究竟来路为何,将回何处,能否回去,回去将来又如何,其中深意,大约只有沈迟最清楚。
或许江怀璧也能听得出来,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的那些夜晚,每每惆怅绝望以至失魂落魄时,仍旧忘不了那一句“我们回吧”。慢慢长路能够有人与她同行,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心惊胆战地强自镇定独闯前路,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第278章 沉默
此时已是宵禁时分, 景明帝留下两名锦衣卫也是为两人能平安回去。然而此时出现在大街上必然格外引人注目,即便是圣意,也难免有人会私下议论。车夫特意挑了最短的路程,其中能避开主要街道也都尽量避免。
一进了车里便是两人世界。沈迟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怀里, 却到底顾及着外面的情况, 不敢胡来。他细细密密的气息洒在她脸上, 语气低柔:“你可算出来了……”
他向来也都稳得住, 只是她一个人被困在刑部大牢, 风险实在太大。今晚是他提前有预谋, 知晓内情,否则那几人若是真想对她动手, 他连知道都不知道。
江怀璧窝在她怀里, 眼睫微颤,语气轻软:“我不是说过没事的……”
沈迟垂首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却又不说话, 叹了叹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这些天景明帝对这里一直盯得很紧,他都没再插手, 只能将目光放在秦珩身上。原本还想着需另想办法,却不想正好碰到了秦妩。
“陛下今晚放你回去, 虽说是密旨,但这还是明摆着要让人看到的。近几日关于你的流言并未消散, 秦珩与庆王的行事手段不同, 前几年庆王一直韬光养晦, 便是去年也未曾见过有如此激烈的动作。方文知此事定然不如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可你的目的……我是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三天将秦珩以这样的方式引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我还是不明白的是,这三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便是你在陛下面前能说通,可无论是魏家还是方文知,这已经都是旧事了。陛下或能理解你的做法,但你瞒不了我。阿璧,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怀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得他会意以后才开口问:“你先告诉我今晚究竟怎么回事。”
沈迟终是蹙了蹙眉,目光顺着帘子往外看,发觉那两名锦衣卫已经跟上来。方才似乎是因有什么事与马车一直保持有距离的。
现在倒是不怎么自由了。
沈迟将经过大概讲述一遍,自然是半真半假。但他说得很慢,拉着她的手,偶尔停下一瞬,在她掌心写个“否”,她立刻能会意。
然而其中蹊跷也只能待以后细谈。
沈迟送她回到江府时已过戌正,府中安静下来。
此时江耀庭才要就寝,便听小厮忽然来通传说江怀璧回来了。他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穿了衣服便匆匆往前堂去。出门前又叮嘱了下人说不必惊动江辉庭父子二人。
沈迟在府门前停下,干脆也不陪着他进去。两名锦衣卫直到见了江耀庭本人才算完成任务,行了礼后随即离开。
江耀庭听闻是圣意如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怀璧心道这一时半会也难以解释清楚,便只说:“父亲放心,这是陛下密旨,其余处置明日才见分晓。”
他叹了一声,暂且将满腹心酸和担忧压下去,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一声叹息:“这么晚了,怀璧先去歇息吧。”
她应声颔首,退后抬手一礼默然转身退离。她看得出来父亲眼中所有的殷殷关切,但若要将她所知尽数坦白,已经不可能了。
从头至尾光风霁月的,也就只有父亲一人罢了。她一直以来想守护的,不止是江家,更是父亲那种她竭尽此生也不能及的心怀天下的胸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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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日既然江怀璧给景明帝留了时间,自然是不可能没有半分成效。
方文知自地方上了折子自劾,言及江怀璧也只说与她无关。然而众人皆知两人自入仕起便针锋相对,此次方文知明显占了上风,却并未落井下石,倒是不免令人有些惊奇。
至于其他流言也都一一做了解释,这流言应声而退,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江怀璧入狱时也未见有丝毫退却,如今她出来了反而没了后劲。
只有几个人知晓其中的错综复杂。
景明帝连夜派人前去追查秦珩的下落,显而易见就是要打草惊蛇。
秦珩未曾想到速度竟这样快,尽管提前一直警惕着,但是听闻锦衣卫已经出动后,他开始慌了。连夜逃出京城,暗中布置的原计划自然也就只能放弃。
沈迟以此消息换来的是江怀璧暂时的安稳,然而他自己因锋芒毕露,已然被景明帝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