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接下来的情势只能愈来愈紧张,谁也不知道庆王会做出什么应对举措,更不知道秦珩以后会如何。景明帝随后派出不少人去追截秦珩,却是一无所获。至于京中那座宅子,自然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这结果实在不怎么好。可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斩草除根。在证据未出来之前,庆王就还仅仅在暗中潜伏。
景明帝知道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官员中,定然有背叛者。但是他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或许那些人在什么时候就给他来一重击,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必须得进行反击了。
京城所有城门忽然间加强了守备,只说是近来京中有盗贼出没且查明非京城人士。现下无论如何先要保证京城安全,流言一事足以见秦珩影响力有多大,他离京后所剩力量能削弱一点是一点。
从前的风浪未必是真的风浪,现如今的平静也并非是真正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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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在给江怀璧整理书案的时候发现她一本书中不知夹了什么鼓鼓囊囊的,一拿起来里面的东西都飞散开来。
竟是一堆碎屑。
她心底一惊,忙弯腰去捡,却看到江怀璧恰好从外面进来。
“公子恕罪,奴婢……”
“无妨,”她看了看地上那些碎屑,眸光流转,“我来罢。”
木槿立在一旁,看着那碎屑上大多沾染着红色,原来仿佛是一幅画。但已被撕得粉碎,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了。
江怀璧似是喃喃:“他从前还是着红衣的……”
木槿瞬时明白过来,试探着问:“这画上……原画的是沈世子吗?”
江怀璧将每一片碎屑都小心捡起,重新夹了回去,仿佛叹息一般:“是。我知道阿霁心慕他的时候,生怕阿霁受到伤害,便从中打断了这段感情。当时我便发觉沈迟极有城府,阿霁是有些小聪明但在他面前远远不够。只是没想到后来……”
只是没想到后来江初霁还是入了宫。江怀璧做了那么多努力,还是没有半点法子阻止她入宫,还是以那种方式,顶着无数议论入的宫。
木槿轻声安慰:“公子当初也是为了姑娘好,后面皆是造化弄人……”
“不,不是的,”江怀璧一摇头,眸中终究还是蕴了冷意,“周令仪给陛下下的药,而后是他秦璟动的手……”
“公子!”木槿失声喊道。
江怀璧自知失言,闭了嘴,转身将书放回架子上。停在原地静立片刻,算是将心绪缓和下来。方才的确察觉到自己有戾气在身了,可偏偏那人是皇帝。
阿霁是她从小宠到大的妹妹,是她放在掌心呵护的小姑娘,却于深宫中日渐一日地熬着,在后妃中周旋,还要顾及母家。当初她又何尝想过回是今日的境况,母亲将阿霁托付给自己,最终连婚事都未来得及订,顶着重孝便进了宫。
可她想了想,最终还是将那本书又取下来,把其中那些撕碎的碎屑都倒出来,用纸包了,递给木槿。
“若是细看,上面是阿霁的笔迹。以防万一,还是无需再留着了。”
她心底有些怅惘,似乎许久再未看到他穿红衣了。当年京中那个以风流纨绔出名的鲜衣少年,终究只活在了所有少女的梦里。
也不知道自何时起,他不穿红衣了,着了一身官服,或暗色常服,在她眼中是最最平常也熟悉的模样。她知道这才是他应有的模样,不必为遮掩世俗而疯癫痴狂,眉目浮现轻佻,眼底无限嘲讽。
后来方知她所看到的,才是非世俗的他,眸光万般深邃,心间无限温柔。
红衣沈迟早已不存在于世上了,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该舍弃的终究不必留。
木槿接过去,却并不打算离开,垂首道:“奴婢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
木槿有些犹豫,还是开口:“奴婢不明白的是,此次公子入狱的目的除却庆王世子外,有一大半目的是为沈世子。如若当时陛下对殿中的世子再多说几句话,所有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公子将陛下注意力全都引了过来,算是为世子做了太大的牺牲。可是,您为什么不说呢?世子已然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
江怀璧笑了笑:“他此次锋芒毕露,从前谋划的全然不顾,丢出了秦珩便是将陛下所有的疑心都引了过去。整个过程就像是个笑话。他都一字未对我说,我又何须言语?如今的结果就很好了,翻来覆去到最后吃亏的还是秦珩,沈迟他……”
她忽然哑住,又觉得仿佛是自己从头至尾都多此一举一样。然而整个过程又何尝不是互相信任的过程,其中掺杂了太多太多算计和谋划,又有多少风险和无奈,短短三日,谁也没有放弃过谁。
心里互相拥有彼此,或许有时候不必言语,默默守护就好。因为,他懂,她也懂。
第279章 腿疾
五月中旬, 太子跟随内侍习练射御,不慎坠马。
太医院会诊后商量了三日,用尽各种法子,却依旧没能使太子如常康健。这腿是彻底伤了, 以后站不站得起来都是另一回事。
涉及此事的内侍也都一一审问治罪, 连太子所骑之马也都仔细检查过, 没有任何问题, 仅仅是太子骑术不精而已。
消息立刻震惊整个朝堂, 一时间群臣议论纷纷。
江怀璧听到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此事不正常, 但景明帝对此事非常重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要么是景明帝另有目的, 要么的确是意外, 但这种可能性倒是不大。因为现在的情势这般紧张,哪里容得下那么多意外。
意外都是给外人看的。
此刻闲着,她正坐在案前细细思索此事。身旁那些同僚趁着空闲已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此事。
“这太子刚册立没多久吧, 怎么忽然就出了这样的事?依我看来,这不像是意外。”
“这可是陛下下旨让锦衣卫都指挥使刘无端亲自彻查的, 这结果还能有假?我看这意外应当没问题,只是这太子腿伤了以后, 怕是要引起轩然大波。”
“……可这不就是要利用太子腿疾么?你们可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死在了诏狱里头的贺洄之,不是招认了……”那人忽然咳了一声, 以手掩唇, 压低了声音, “是庆王指使么?……你们想想,庆王之前那样不显眼,忽然冒出来必然不是意外。依我看,倒有几分可能是他, 万事做得滴水不漏……”
江怀璧眸色深了深,没想到自那件事后,居然还有人会提起来庆王。当时对几位重臣说贺溯背后是庆王的,是景明帝;出面压制有关庆王流言的,还是景明帝。
可到底是传开了,现如今有一人能想到,便可一传十十传百。这是景明帝想要的结果,在收拾庆王之前先制造舆论环境。
便听到有人连忙捂住那人的嘴说:“这可不能乱猜测,都没有真凭实据的事……”
“……咱就算不管太子是谁谋害的,也得该想想以后怎么办。”
“是啊……太子腿伤若是真的一辈子不能痊愈,这储君之位可就悬了。这些年为立太子群臣进谏,好不容易立了却又出了这样的情况……若是要改立,可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么?二皇子是痴儿,其余皇子都还年幼,着实难以抉择。且太子詹事府众位官员已经定了下来,以后怕是还要有变动了。”
“唉,真是可惜。太子殿下中宫嫡出,还是长子,天资聪颖,陛下也都说过堪当大任,怎么就这么可惜……”
于是众人皆惋惜长叹。
不过也的确,这太子连景明帝都是十分看好的,若是废了太子,以后关于立储一事又要开始闹腾了。
几人沉默了片刻,随即有一人压低了声音开口:“诸位来都猜猜,哪位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这问题一抛出来几人皆噤了声,这可不好说,也不敢这么议论啊。
众人刚准备散了,却忽然有一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我觉得七皇子可能性最大。”
气氛忽然冷了下来,立刻有人将目光有意无意射向江怀璧这边。
江怀璧蹙了蹙眉,这话题她是真的不想加进去,若是出了什么状况,论罪的时候也不至于将她牵扯进去。但怎么就忽然提起来秦综了。
便有人低低嘟囔了一句“嫡长未占其一,如何就有可能了”,却不想那人声音不大不小接了一句“陛下后位空悬已近四年,若要立后也就贤淑二妃可能性最大”。
江怀璧忍无可忍,终于冷声开口:“无论立后还是立储,也不该是我等可妄议的。”
她这一言令所有人心里齐齐颤了颤,连忙转身各自做各自的活去了。
倒是那提及七皇子以及立后之人望着江怀璧愣了愣,似乎觉得她不该是这般反应,有些悻悻,刚一转身,便看到立在门口的光禄寺卿陈禹。
所有人心底凉了凉,齐齐起身见礼。
陈禹今年方过不惑之年,平时便极为严厉,此刻目光划过每个人身上,沉声开口:“方才妄议朝政以及口出狂言者,本官都记下了。”
那几人膝下一软,即刻跪地求饶,尤其以方才那人最慌乱。江怀璧在一旁冷眼瞧着,心间并无半分波澜。
陈禹并不理会他们,目光最终定格在江怀璧身上:“江怀璧,你随我来。”
她应了声是,提步跟上。
陈禹领着她出了门,但只是避开了众人而已。他转过身时语气并不如方才那样色厉内荏,焦急中带着些担忧:“陛下方才遣人让我告知你,即刻入宫。”
江怀璧怔了怔,倒不像是景明帝宣召。
“入……哪一宫?”
“永寿宫。淑妃娘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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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耀庭彼时正在内阁与众人议事,也是忽然接到御前太监的传话,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公文便入了宫。
外男平时是不许入宫禁的,即便是后宫妃嫔要见家眷,也都通常是女眷入宫。因庄氏去世,淑妃便是个例外,但大多时候也都是江怀璧受诏入宫,停留时间亦有限制。
江耀庭入过后宫,但这几年来也仅仅是一两次而已。这一次那宦官却什么都没说,这样忽然,令他心底不由得慌了慌。
近几天所有人都在议论太子坠马一事,他已经很疲惫,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江耀庭与江怀璧二人差不多同时到达永寿宫,有宫人领他们进去。进去后先在前殿等候,景明帝正在淑妃寝殿。
合瑶眼睛通红,先向两人解释了情况:“……今日早膳后娘娘多食了几块糕点,然后便出了事。太医说那毒药极为隐蔽,恰好在盘沿上,因此银针未能试出来。如今,如今……”
两人心中俱是一坠,江怀璧先急声问:“如今怎么样了?”
“陛下在里面……可御医都说救不过了……所以才请了大人过来,见娘娘最后一面……”话至最后,合瑶已泣不成声。入宫后便只有她一直跟着江初霁,如今主子出事,她自然难受不已。
话音刚落,景明帝已从寝殿出来,免了两人的行礼,语气哑涩:“你们进去吧……初霁她……”
后面的话江怀璧一个字都没听,亦不管景明帝如何,越过他径直进了内殿。江耀庭紧随其后,便能看到她略显踉跄的脚步。
景明帝默然片刻,看到乳母抱着七皇子出来,伸手接过孩子,瞬间眉间染上一抹郁色。
七皇子不知事,看到父皇便伸出手要去抓他,一双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好奇和天真,时不时还咧开嘴,像是在笑。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看到没有生母在旁便哭泣起来。
乳母与孩子到底是有了感情,惊慌失措地说了一句:“七皇子有些认生,可能……”
不过随口一说,可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脚下一软瘫跪在地上开始掌嘴:“奴婢失言,陛下恕罪……”
景明帝是七皇子的生父,她怎么就敢说出来认生二字!
景明帝无动于衷,眼睛只盯着怀里的婴孩,懵懵懂懂还什么都不知道,正止不住地哭泣。他心底叹息一声,恐怕的确是认生了。七皇子看他的目光都是有些惧怕的样子。
他承认的确不喜欢江初霁,倒不是因为她是江家女的缘故,而是那样一个有心机的女子放在他枕边,他不踏实。她是聪明,但是聪明过了头会让人忌惮。
后宫女子他更喜欢简单一些的,哪怕稍微跋扈一点的都可以,他最起码能看得懂,能掌控得了。可是江初霁的聪慧让他觉得有危机感,像是随时都要算计他一样。
他有时会在想,若是放在前朝,说不定能与她哥哥一样,做他的谋士。
可即便是这样打心眼里的不喜欢,也不足以阻挡他时不时去永寿宫的脚步。他亦也不知道为什么。
论姿色江初霁的确上乘,礼仪容声也都让他觉得无可挑剔,他不贪恋美色,但是却万分依恋与她的床笫之欢。他拥着她近乎完美的身体,一声一声地唤着“初霁”,可却并没有半分爱意在里面。
有时恍惚间会感觉,江初霁的面容与江怀璧交叠在一起。但是两人面容上四五分的相似其实并不会让他认错,但就是会莫名其妙想起来。
后来他曾仔细想过,在面对江怀璧的时候,他并不会想起江初霁;但看着江初霁,脑中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怀璧的清冷面容。
他有些失神。
然而地上跪着的乳母还在哭着求饶,脸上都快要打肿了。怀里的小小婴孩哭泣不止,用尽了全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但毕竟力气小,只是哭到小脸都通红。
他淡淡说了一句:“你起来吧,抱着七皇子先出去,别让他受惊了。”
乳母如蒙大赦,忙磕了个头起身,躬身接过七皇子,一边拍打一边哄着带离了大殿。
耳边忽然就安静下来。
景明帝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寝殿的方向,此刻连叹息也都叹不出来了。只默默走了出去。
第280章 薨逝
寝殿中所有宫人都被遣退, 江初霁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颤抖着唤了一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