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璧会没事的,他心底默念。
接下来的路没了记号,他只能继续朝正阳门前去。远远看到城门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路竟没有丝毫埋伏,这不大对劲。
无论庆王如何,秦珩对他是见之必杀的,这一路大摇大摆穿街而过,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
正阳门此刻极其安静。城外虽有叛军兵临城下,但两方都未得到上峰命令,未敢轻易进宫,是以只是严阵以待。
而江怀璧不在这里!
他听闻消息后面色当即一变,方向是这里不错,如果人不在这里,要么是城有意外,要么是人有意外。
所幸管事告诉他江怀璧在德胜门。
德胜门位置也极其重要,那里平素便是兵士出入之门,这几日除却被破的宣武门,便是德胜门情况最严重了。
沈迟调转马头又去了德胜门。这一行耗费时间不短,皇宫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她那里如何。能让她跑来这里的定然是景明帝的命令,但景明帝究竟要让她做什么?
在德胜门那里终于看到江怀璧时,她正在同几人说着什么。听到身后有动静后一转头,看到是他,唇角微扬,竟也不意外。
他下了马,瞬间有侍卫已将他当作是敌人围过来。他伸手轻轻拨开那些刀剑,神态自若:“你这是知道我会来?”
江怀璧眸色平静,但是面色看上去着实不大好,略显苍白,她也不答话,只问:“宫里出事了吗?”
随即示意那些侍卫先退下,转头又对那几人交代些东西,几人便都相继离开。她走上前去握了握他的手,并不算特别冰。
两人同入房中,他才坐下便看到她要去倒水,蹙了蹙眉起身拦住她:“庆王的人已经逼宫,我走的时候连奉天殿都被围起来了。宫里现在一团糟。”
江怀璧心下到底一沉:“那祖父和父亲……”
沈迟抿了抿唇,将殿中情况描述一遍。“陛下是有准备的,这点你不用担心。”
“祖父果然是知道些事情的,却一直都不肯对我讲,”她垂下眼帘,轻一叹气,“陛下有准备也在意料之内,但我怕他对祖父动手,或者涉及什么取舍……”
“他对我这个明摆着的对手的无动于衷,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去对付江老太爷?再者,江伯父如今也在殿内,他要是动手岂不是连最后一点人心都不顾了?不过你这次忽然出宫可令我太意外了,陛下对你这边是什么意思?”
她将令牌拿出来,将齐固的话复述一遍,接着轻声道:“德胜门现在也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边有陛下的亲信,说是城外有援兵,且足够多,与代王有些联系。”
沈迟轻怔,代王?
“我还以为是失踪的那三万人呢。”
“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三万人现如今还不知道剩下多少人。但于现在情况肯定是极有助益的,正阳门外那些人,还有德胜门外那些人,总能解决一个。然而现在出城不易,我们在犹豫是否需要派兵出去援助。”
沈迟望了望窗外,语气沉沉:“现在京城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出城风险实在是太大。且那三万人至今没有任何音信,也不知身在何处,出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救。更不必说外面不仅有庆王的人,还有秦王的人在盯着,一不小心连我们的人都折进去了。阿璧,你可知代王有多少兵力?”
“这几日与外界联系不容易,并不知晓代王具体数目,但是倾代地所有兵力,可逾十万。想必至京城不会太少。”
江怀璧默了默,又道:“我才知道,秦琇确是死了。连秦珩都不知道,下手之人完全没有线索。”
秦琇是死是活其实从一开始都没有太大关系,虽说有遗诏在,但庆王是不会让他登基的。要么是个傀儡,要么干脆就是个幌子。
“下手之人没线索也正常……”他静静看着她,“但阿璧心里应当有人选了吧。”
她竟有些犹豫:“我一开始猜测是陛下,但后来又觉得不是。秦琇的尸体漂在护城河上被一老农发现的,而后已草草埋了。秦琇人在城外,但是杨氏早就摸到了江府,那时间也都有些长了。杨氏与秦琇一向在一块的,若以陛下的手段定然不允许杨氏也苟活于世。”
“或许另有他人罢……”
江怀璧忽然抬头:“岁岁,是你吗?”
沈迟却略一摇头:“不是我。若是我,我也不会留杨氏。……现在也不必纠结是谁了,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他的目光也不躲闪,所有的情绪一览无余,随后又问:“阿璧,你方才与秦珩交手了么?”
她微微颔首:“是,但秦珩并未恋战,几个回合后已独自一人逃走了。”
沈迟凝眉,若是秦珩逃走了,那林子里还至于那么惨烈的场面?
“你受伤了?”
江怀璧没瞒他:“轻伤,无妨。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我性命……”
“但你的目的是要秦珩性命,他另有要紧事所以才不和你浪费时间。情急之下,他即便再不愿伤你,也得先将你甩开再说。你座下的那匹马都死在了林子里,现在你还狡辩!”
沈迟轻叹一声,真是拿她没办法。左右看了看发觉周围都安安静静,才略放下心来,起身去将她斗篷解开,里面衣衫果然染了血迹。
她连忙解释:“大多数都是其他人的,我也就伤到左臂而已,用过药了,你别担心……”她看到他已从袖中拿了金疮药,咬了咬唇,继续道:“秦珩的伤比我的重,若是与其他人对打,未必能……唔……”
未说完的话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吞没,他咬牙切齿却又心疼她,只片刻便离了她的唇,气息在她面上盘旋:“你还敢说……阿璧,你既然知道了他暂时不会取你性命,为何就非要同他拼命?”
她躲过他的眼神,微微喘息却强自镇定:“我母亲的死是庆王在背后操控,还有江家许多事情……我觉不可能让秦珩有半分登基的希望。他的命必须是我的。”
他头一次听她说如此狠厉的话,也看得到她眸中的恨意。看到她左臂已经包扎好了,也就不打算换药,将金疮药又收起来,柔声道:“好。那你先答应我,在时机成熟前,别再如那一晚一样拼命了,我们分明是有更好的办法的,没必要让你一个人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江怀璧看着他将斗篷又系上,只先应了声,心底却是别的想法。
外面依旧没有动静。两人都知道,宫内情况没有稳下来之前,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沈迟语气随意:“遗诏上我动了手脚,你是知道的吧。”
她点头:“知道。”
“可你必定不知道,那遗诏上的玉玺,是假的。”
第333章 激战
江怀璧有些怔, 抬眼看他:“玉玺是假的?这如何作假?”
庆王如果原本就知道圣旨有问题,为何还要费这些功夫去演这么一场戏?
“我看到的圣旨上玉玺就是假的。当年我朝高祖建朝之时得到玉玺,兵荒马乱中玉玺磕碎了一角,虽然后来以金玉镶嵌, 但玺印是有一道轻微裂痕的。而庆王那道圣旨上, 什么都没有。不过圣旨的笔迹, 的确是先帝亲笔。”
沈迟刻意压低了声音, 一字一句倒也清晰。她微微凝眉, 先帝若是留了遗诏, 但却不盖玉玺,难不成是庆王后来做的手脚?
“我现在忽然有些不大明白, 这一切庆王难道是真的不知情?是他自己设的局还是别人给他设的局?现在无论哪一方都不能放松警惕, 虽说是知道不能低估庆王,但最近这些事,委实太奇怪了些。”她垂了眼睫, 细细思索,一时竟在庆王和景明帝之间无法做出判断来。
“如果是庆王自己设的局, 那他便是早做了准备,这遗诏他自己知晓是假的, 却并不怕众人查验出来,那他究竟图什么?”
沈迟轻吸一口气:“从各种迹象来看, 庆王是不知情的。”
“可他是皇室人员, 谋反也都几十年了, 怎么会在这种问题上马虎?”她觉得不大可能。
“你也别太高估他,若他真的是面面俱到,就不会让陛下有成竹在胸的机会,”沈迟轻轻一笑, “他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了庆地、秦地培养兵士和京城朝廷里探子身上,皇室里并无太多值得他注重的事情。且你别忘了,现在是景明六年,那道遗诏是在杨氏当年盛宠之时下的,然而却一直未曾公布,你当仅仅是因为庆王想将秦琇认回去?”
“你是说……杨氏在其中做了什么?或者说……玉玺与杨氏有关?”这遗诏本来就是杨氏求的,先帝一直压着不说其中必然是有隐情的,那么多年的时间,被逼迫应当不大可能,应当还是杨氏吹了枕边风的缘故。
沈迟不置可否,只道:“杨氏在秦琇死了之后还能抱有希望,并且那般轻易摸进你江府,可见她另有所图。”
“我试探过她了,她以为秦琇是庆王杀的,有报仇的意思。但自始至终未曾提到那道遗诏。”
“她在利用你。”
“我知道。不过她同庆王有勾结那么多年了,不可轻信,往后再看罢。”她低低一叹,觉得实在是有些复杂了,沉默片刻忽然问他:“那你既然看到那遗诏是有问题的,为何还要烧毁?”
觉得有些多此一举。
“庆王只身进宫,除却是为宫中布置拖延时间外,另外就是借遗诏先将陛下这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摘下来,这是他光明正大笼络人心的第一步。这遗诏的问题不小,陛下以及重臣若是仔细检查都能看出来。但彼时将问题说出来,你猜庆王会如何?”
“那条路走不通,那么他进大殿的所谓正当理由都被切断了,且他揭发陛下的那些罪行也都因此没有多大作用,自然要开始下一步动作……”她话语戛然而止,随后顿时明白了什么,“全力攻城?”
“对,”沈迟略带赞赏地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陛下也需要时间安排宫中守卫。我们需要让这时间掌握在我们手里,而不是庆王将全局操控住。如今的效果就是,陛下这一切还未被庆王发觉。”
她明白了。
“陛下的计划,你是知道一些的?”
“他对我哪有那么多信任?我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但这些足够了,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人谈话声戛然而止。沈迟去开了门,那士兵有些着急地说道:“江公子,德胜门外忽然被围起来了,几位大人拿不定主意,请您去瞧瞧。”
江怀璧眉头一凛,展了展斗篷提脚要出去。
沈迟跟在她身后,加快脚步跟上她,低声道:“代王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去处理好。”
她点点头,袖中的手紧了紧,竭力稳住心神。
庆王有一部分军队从德胜门进攻了,不过这几天在这边做的准备也已经足够充分。一方攻城一方守城,很快进入激烈战斗。
江怀璧自己也不是特别了解这边情况,有许多事还需与各门守门管事交流商议。
庆王应当是与城外人提前通知好的,不到半个时辰,已有五个城门相继来人禀报说遇到敌军。
她心里大概已经明白,因为人证和遗诏的事,庆王暂且放弃先正名这条路了,待京城打下来之后,史册还不是任由他书写。
虽然不是按照庆王计划来的,但他们准备也的确充分,几十年了,各种意外都有设想,应对自如。
按着景明帝的意思,她暗中派了一支军队出城,尽早与代王军队取得联系。景明帝想要的是内外夹击,在外便只能有代王了。
傍晚的时候得到皇宫里的消息,说是庆王的人与宫内禁卫还在激战,但是奉天殿的确是被严严实实地围起来了。文武百官连同景明帝一同被困在里面。
听到消息时她面色当即一白,浑身颤了颤,竟是有些发软。
纵使知道会有转变,但现在也委实太凶险了。
困在里面倒没什么,景明帝和庆王都没那心思对父亲和祖父做什么。但群臣向来都不是那么和睦的,这种紧要关头,若是起了争执,她害怕祖父和父亲受到伤害。
且城门这边也是刀剑声不绝。
沈迟抱着她,声音放柔:“你放心,殿中有我的人,都不会有事的。你先休息一会儿,外面的情况我盯着。”
江怀璧摇摇头,眉眼间尽是担忧:“我睡不着。今晚若真这么一直打下去,没有人能安然入眠。”
能合得了眼的只有战死的士兵。
.
皇宫。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宫墙,整个冬天的寒冷都被大火驱散。两方交战,尸横遍地,每走一步都有血腥味扑面而来。
凡是被占领的地方都是死一样的安静。
庆王下了死命令,士兵经过之处,凡是皇宫里的人,一个不留。
他便走在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面,一步一步走得安安稳稳。
秦珩如今在他身后,虽然与父亲学得一样心狠手辣,但到底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不由得蹙了眉,时不时伸手掩鼻。
“你对秦鸾动手,是知道你生母的事了?”
秦珩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两人的思绪便都有些遥远。
那桩陈年旧事已过了几十年,同永嘉侯还有些瓜葛。
永嘉侯沈承原配正妻本该是于氏。他于寒门苦读,后来进京赶考,前前后后在京中留了近两年时间,而这一段时间于氏在家中奉养公婆。当时庆王在沈承老家附近办事,一次意外同于氏发生了关系,没想到这一夜她便有了身孕。因当时时间与沈承离家时间不远,公婆知晓后只以为是儿子的种,百般疼爱,于氏多次要打掉孩子都被拦住,只能一天天熬日子。而后孩子不足月便生产,产婆接生下来的原是个健康孩子,却被庆王的人从中作梗,用个死胎换走了孩子。
沈承知晓此事时已与长宁公主做了交易,那封和离书却也只能咬咬牙寄回老家。于氏虽心有愧但毕竟服侍公婆多年心觉意难平,追上京城,而后的事也都是众人皆知的了。沈承心有愧疚觉得对不住她,但她一个弱女子,一时间也不该如何安置,只能养作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