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说既然是有人指使,那应该知道咱们身份,应该……不会太过分吧。我母亲若真看到我身上有伤,那可不得了。”
江怀璧反问:“幕后之人自然知道。若他存心要困住咱们,当如何?”
沈迟一噎,摆摆手撇嘴:“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你。你小身板,这一鞭子抽下去……啧啧啧……”
江怀璧忍不住幽幽开口道:“当年明臻书院我射御成绩还是不错的。”
一说起这个,沈迟眼光一亮,得意道:“那我也在你前面。想当年你这天之骄子,在射御上与我不分伯仲,最后一年结业的时候总算甩你一截。”
江怀璧平日里说话不多,一想起明臻书院,竟奇迹般与沈迟对上了。
“且不说其余四门课。结业那一次,我……”她忽然闭口不言,戛然而止。
沈伸过头来奇道:“你怎么了?”
结业前几天,庄氏生病,江怀璧去慈安寺祈福,回来时被一个小尼姑暗中使计用匕首刺伤了左臂,她隐下未说。测试完回到江府时左臂几乎要废了,大夫说若未曾用金疮药,那左臂真的就没了。
第49章 私审
江怀璧却是摇头不语。沈迟看着她蹙眉:“我一直想知道你心里究竟装了多少心事?一直憋着不难受么?”
江怀璧却道:“没有。”
那个尼姑当时看上去也不过十二三岁, 出手却是狠辣, 速度力道毫不含糊。她至今仍旧记得那尼姑求救时楚楚可怜的神情, 和自袖中拿出匕首时冷漠尖锐的眼睛。
她自己那时候也才十四五岁, 若非反应迅速, 那把匕首都已经刺到眼睑上了。那时她便在想, 这世间究竟是如何险恶, 将十几岁的女孩逼成了杀手去为别人卖命。
后来便想到了自己,却终于在几年间她自己也成了那般模样。试问京城中十七八岁仍旧待嫁闺中的姑娘有多少?冷漠到不苟言笑的姑娘又有多少?除却每日晨起束胸的时候她尚且觉着自己是女子, 其余时候当真将自己活成了贵公子的模样,可偏偏暗中的心肠却冷硬得很。
“江怀璧, 我那日看到你左肩渗着血了。”沈迟道。
江怀璧惊讶,她那日穿的是玄色衣袍, 如何能看的出来?
沈迟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唇角轻勾,“看来我果真猜对了。你那几日都穿了玄色衣袍, 而平时为浅色,我便猜想定是有哪里不对劲。那日你射箭时左手一直在发抖,我看到你左肩失了一片,便存了疑心。方才不过是试探你,你便中招了。”
他挤到江怀璧身边坐下, 挨着她肩膀的那一刹那,觉得她似乎僵了一下, 微不可闻,沈迟蹙眉,却是不再挪动。
“你最近警惕度怎么这么低?我记得你之前可是防心很重的。还有, 我发现我每次接近你你都会下意识的抵触,又不是姑娘,干嘛扭扭捏捏的。在京城你多洒脱大方的一个人,如今怎么还……你知道这样很容易引起我的疑心的。总怀疑你还有什么惊天的大秘密是我没有查出来的。”
江怀璧不动声色,心中却忽然一瞬间翻起风浪来。
接下来便是两人僵持的阶段,沈迟紧紧盯着她势要找出疏漏,江怀璧一动不动,安定如山。
“喂喂喂,那个鬼鬼祟祟的出来,开审了!”衙役忽然在外面喊道。
沈迟闻言转过头去皱着眉头喊回去:“谁鬼鬼祟祟的!”
牢房里就俩人,江怀璧跟快木头一样一动不动,那鬼鬼祟祟的便只能是沈迟了。
江怀璧也抬头看过去。
衙役有些不耐烦,用链子将木门抽的“啪”一声,呵斥道:“说的就是你!你往人家脸上贴啥?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羞耻心?人家闭目养神,你看你就趁虚而入了?噫……”
沈迟:“……”
江怀璧:“……”
沈迟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要镇定,拍拍身上的枯草走出去,对着衙役挑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我贴他脸上了?整天都想些什么东西!”
衙役一脸鄙夷:“噫……看你骚的。”
说罢手上的铁链就要抽过去,沈迟眼疾手快躲了过去,然后清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要审么,赶快。”
衙役大奇:“还没见过这么迫不及待的犯人。”
江怀璧已经站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地道一句:“沈迟,你保重。”
沈迟撇嘴:“我肯定保重,否则你就出不来了……”
眼看着衙役的铁链又提起来,沈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
他本以为还要上公堂,没想到是这县衙老爷专门找了间房间来私下里审问 。
他蹙眉,这可就不好玩了。人太少了,要辩一辩都太容易了,要想黑白颠倒都简单得嫌费口舌。
不过总算能探探口风,或许能找出幕后黑手了。
这房间除了有个像样的门,房内干净整洁些,与牢房并没有什么两样。
没设公堂,县老爷就自己轻咳一声,桌子上的惊堂木一拍,连房间里的苍蝇都没了声响。
“你是何人,家住何处,杀害盐官,有何目的!快速速招来!”
沈迟打量了一下县官,浓眉大眼,面貌端正,庄严肃穆,精神饱满,威风凛凛,气势逼人。只是这凶神恶煞的,看上去可怕得很。
沈迟才懒得回答他的问题,说明身世太浪费时间了,便不轻不重地问一句:“大人说我杀害朝廷官员,有何证据?”
县官顿时愣住,他习惯性问出这一句,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你放肆……”
沈迟浑不在意,左右在这间屋子里,这县官一把年定然是打不过他的。
“我就算放肆大人您也要说出个理由来,我们兄弟在大街上走着走着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抓进来了?若是审问,不该是在公堂上么?大人莫不是想私下严刑逼供?”
“你胡说!本官怎么可能做出那等……”
“那大人您好歹说明一下,我们就算杀人也得您也得有证据哪!”沈迟截断他的话,转身看了看四周,将一旁的破椅子拉过来坐下,丝毫不把他这个县老爷放在眼里。
“看这件事是大人您说还是我来说?”
县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十分尴尬的时候只好不停地咳起来,这一咳没完没了,如同犯了病一般。
沈迟神色轻松,起身从桌子的茶壶中为他倒了一杯茶,贴心地递上去。
“谢……”
就在他要接住茶杯将茶水送往嘴里刚喝一口的那一瞬间,沈迟忽然扣住他的手腕,目光中却仍旧带着笑,看着他像是看着相识多年的故人。
“九当家的,你可太不厚道了,啥时候下了山,还混上个县官儿当上了?好歹我去过山上做客,怎么,都不照顾照顾我 ,怎么还动刀动枪的。”
“县官”瞬间脸色大变,浑身僵住,那口苦涩的茶水划入喉咙,手上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迟。
沈迟也不动他的易容,右手已制住他的身体,笑意涔涔地问道:“说,你把衙门里的人都弄哪儿去了!”
老九还愣着没说话,沈迟稍一使劲,便听到他胳膊里骨头“咯吱”的声音。老九疼的直咬牙,只能先答应下来:“我,我说,你松手,松手……”
沈迟放开他。
老九卸了那县官的帽子,果然露出一头乱毛,“衙门里的人呗我的兄弟们弄到山上了,现在这里近身的都是我的人。”
沈迟挑眉:“很有能耐嘛,那一脸的胡子也舍得剪了?”
老九呵呵笑几声,刚要开口便被沈迟厉声打断:“说,谁指使你的!有什么目的?”
老九吓了一跳,想想上面那位交代的话,犹犹豫豫不肯开口,但抬眼又看了看沈迟刚才差点就将他胳膊捏碎的那只手,还是不得已在心里默念一声对不住,然后开口。
“是……是三哥让我连夜偷偷下山,解决了府衙里的人,在此等候你们两人,然后……”
“然后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那为什么要阻拦我们,不知道你们大当家都与我们说好了么?还有,那盐官刘志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九见瞒不住,索性全盘托出:“你说得对。但是这件事大哥他不知道,是三哥偷偷干的,还嘱咐我不要给别人说……刘志,刘志我们真的不知道。三哥只让我想法子拦住你们,随便找个罪名就行。刚好碰上那人死了,就借来用用。我也不知道他是当官儿的啊……”
“大当家与三当家不一伙儿的?”沈迟惊奇,这土匪不是素来都是狼狈为奸齐心协力么,怎么还搞起内斗来了。
老九离他近了些,低声道:“三哥与大哥明面上和和气气的,私底下都说他俩迟早有一天要闹翻。听说当初上山的时候三哥先来的,但是大哥听说身份不一般,其他十几个兄弟都追随他,所以,这老大的位子一直是三哥的心结。这大哥要干的事,三哥肯定要横插一脚啊……”
沈迟明白了,这是在搞内讧了。
只是当日他们上山时看到的老三可不是这样的老三,看上去与黑蓬人挺和睦的,私底下还有这桩事。那老三看上去也是个厉害的,不过……能有心机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老九的性格,这种事来派老九这种不靠谱的干,很难保证没有别的猫腻。
沈迟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你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不怕三当家回去收拾你?”
老九属于口直心快的人,任何情绪都直截了当表现在脸上,现在是一副恐惧的神情,那便是真的恐惧了。
“兄弟,你可别告诉我三哥啊,我在山上那就是个废物,好不容易三哥找我一回,我得好好把差事办完啊……”
沈迟点头,答应得轻巧:“你放心,我肯定不告诉他。只是你如今这差事怕是办不完了。”
沈迟心想,这估计是颗废棋,纯粹用来消磨时间的,还害他在这浪费这么多时间。
老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时间够了啊,三哥跟我说只要拖够半个时辰就够了。我被你发布发现都无所谓。不好意思啊兄弟……”
沈迟目光一凛,口气仍旧温和:“那没事,左右我们也没多大要紧的事。要紧的是九当家,可得当心了。”
老九疑惑道:“我当什么心?你是说衙门这边吗?我给那些人喂了蒙汗药,等你们走了我就把他们放回来,没人会发现的。你要是没事,现在就可以带着另一个兄弟走啦!”
沈迟眼中冷意忽然显现,点点头转身,“那我们就走了,你保吧。”
他转过身走几步刚关上门,里面老九觉得肚子疼痛难忍,想喊却喊不出来,转瞬间嘴里涌出黑红色的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50章 樟树
沈迟拍拍守门的衙役, 惊恐道:“你们大人被人抓走啦, 里面那个是假的, 赶紧派人去寻!”
衙役一头雾水, 刚想再问却被沈迟一记手刀劈晕了。他从衙役身上搜了钥匙出来, 疾步走去牢房去将江怀璧救出来。
两人一路急行出了衙门, 一路上沈迟都在散发消息, 说里面的县官是假的。有人去看,一开始看不出来, 但看了看老九的头发便都明白了,他们大人可没有这般乱糟糟的头发。于是整个府衙乱起来了。
二人去了刘家, 刘志的妻子李氏已经开始准备后事,一众官员和亲戚陆陆续续到来。李氏着了素服啼哭不已, 面对去世的丈夫还有残缺不全的儿子,她以后的生活更加艰难了。
李氏看到两人气度不凡便知是贵客, 虽不知是何身份,但还是小心为好。
“二位请进。”她擦了擦眼泪招呼道。
两人进屋,发现家中竟出奇地清简。刘志治理盐政,盐政可算是油水最多的肥差了,这座宅子怎么说也不该是空荡荡的。
晋州在晋王的治理下一向欣欣向荣, 这里离晋州城可不远,如何会是这般境况?
“敢问夫人, 以刘大人的官职,府中如何会这般简朴?”沈迟懒得寒暄客套,费时间。其实他是想说寒碜来着, 又觉得不大合适。
李氏看了看院中,确定没有偷窥者才低声泣道:“三年前夫君他还是本地赫赫有名的富户,但自从夫君那个失散多年的亲弟弟找到后就变了。小叔为人粗莽,喜好酗酒赌博,才短短两年便将家中资财挥霍尽了,我夫君心疼小叔这些年在外受苦,又有母亲袒护,只好一味迁就。小叔三月前醉了酒一脚淌进河里淹死了,连带着母亲悲痛之下也跟着去了。夫君这些日子以来又悲又愁,公务上出了差错,被上面的人扣了俸禄,家中这才算是彻彻底底断了收入,往后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罢已止不住泪水,帕子都打湿了几条。
刘志其实他们在京城也都听过这个名字,听说年年考成都是上等,为官清廉,在所有盐政官中算是最卓越的,只可惜此人不大懂官场逢迎,得罪的人也不少。
江怀璧问道:“那夫人可知,刘大人这一个月可都见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李氏抽噎一声,止住哭泣,怔怔道:“可疑的人?似乎十几天前吧,有个仆役打扮的人来府里,我瞧着他身份也不高,但夫君对他言语间却是颇为恭敬。我想着,该不会是上面派来巡视的吧。……你们问这个做什么?可是与我夫君的死亡有关?我便知道有许多人都盯着他,他死得不明不白的,实在是冤枉。”
沈迟急声问:“那人模样可还记得?”
李氏回想了一下,试着描述:“个子挺高,方脸,嘴角边似乎有一颗痣。……我大概是眼花了,竟觉得与这位公子眉眼处似乎有些相像呢。”
与沈迟相像?
江怀璧立刻想到,沈秉。
与沈迟对了个眼神,果然二人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