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和他走在街道中间,时不时有姑娘投去爱慕之色。
夜色昏暗,可街上却灯火通明,这是西洲一大国里的都城,人流涌动,摩肩接踵。
摊上卖的大多是些小玩意,都很精致,不带一丝灵气,烟火气十足。
宁欢饶有兴致的打量把玩,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在俗世玩过,这算是头一回。
敖冀也是,自小沉睡,去年才频频醒来。
两人像是刚下山的土包子,东张西望,不过气质清净,少有人敢凑上前。
敖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定格在了一盏小灯上,将它提了起来,“喜欢这个?”
小灯外罩白底粉芙蓉花,枝叶青碧,上悬弯弯冷月,映着烛火愈发清幽雅致。
宁欢点下了头。
敖冀下意识的拿灵石,忽然神色一滞。
这是俗世,他自然也没有所谓的银钱。
尴尬了一会儿,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一颗灵石,瞥了一眼其他人,掐指变化了一下,将银钱递给他。
小摊愣了一下,“哎,公子给多了。”
“不用找了。”敖冀紧绷着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神色冷峻,拉过宁欢径直就往前走,速度极快。
宁欢微怔,被他拉着往前走,手心里还攥着芙蓉花灯。
走出许久,才停下来。
宁欢望着敖冀,恍然回过神来,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她杏眼弯弯,肤色莹白,翠绿白蝶裙刚好映着她的芙蓉花灯,眼里似染了光,灼灼惹眼。
敖冀觉得没脸,恼了,伸手去敲她的头。
宁欢捂着头躲开,只是仍带笑,近些时日来的郁结全部消散。
她这一笑,敖冀也板不下脸了,跟着笑出了声,挑眉看她,“开心了吧?”
宁欢拨弄着手上的芙蓉花灯,扬了扬唇,“嗯?”
敖冀不自然的转过身,嗤道“这些日子看你心情不好,啧,整个小酌峰都阴云密布的,我若不带你散散心,我那地方还能看?”
闻言,宁欢白他一眼没说话。
敖冀总是这样,总有办法能把关心的话说的让人很想揍他。
“回了。”
“不逛逛了?”
宁欢没了心思,摇摇头,想到他刚才在小摊前狼狈的模样,勾唇笑了,“你有钱吗?”
敖冀被噎了一下,垂头丧气的跟着她往回走。
“我有灵石。”他不死心的想狡辩一下。
凡人若得了灵石,长久接触,不生病痛,简单的延年益寿还是能做到的,自然比银钱要值。
宁欢低低的笑了,也没附和。
两人御风回了长生剑宗,中途,隐隐见远方火光冲天,喧闹不止。
“那边怎么了?”
“和你无光。”敖冀瞥了一眼,目光如电,轻松便将那方情形收入眼中,“修士之间的矛盾,你别掺合。”
宁欢哦了一声,渐渐收了心。
修士之间的矛盾,那么无论如何他们也掺合不了。
回了小酌峰,宁欢便宣布闭关,那些个想来见面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这时候,仙灵古境的事传了出去,东洲大乱。
魔族肆虐,再加上宗门之间互相残杀,连带着其余几洲全部开始乱起来,好在规矩摆在那,没有几人胆敢对凡人出手。
宁欢这一闭关就闭关了数个月,再出来时,桃花开的正盛。
长生剑宗开始招收弟子。
闻于复混在一众弟子中,仰头看着长生剑宗直插云霄的山峰,心中松了口气。
花了这么长时间,总算将修为废了个干干净净,为的什么,还不就是脱离魔修,脱离那个女人的掌控?
尽管她并未指使自己,可自己在魔宗一天,便避免不了想起来这种事。
爹爹他们喜欢魔宗,他可不喜欢,被人掌控着,又如何能有自己修炼成一方巨擎来的逍遥痛快。
之前他就已经打量好了,长生剑宗这是西洲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又是最负盛名的剑修宗门,魔道宵小根本不敢接近。
闻于复想着,又忍不住笑。
那女人在魔宗有权势又如何,来了长生剑宗,她还能为难自己?
前方排队一个个去测试,闻于复对自己的天资很相信,来之前,他便自己测试了一下,又伪造了一个孤苦无依的穷苦身份。
不出多久,便拿到了宗门的许可。
等拜入宗门,又将一丝魂魄引入点魂灯内,闻于复彻底放下了心。
这是宗门为了防止弟子背叛的手段,他先前因为父亲身份尊贵,根本无需用这些,眼下第一次尝试,还有点新奇,他可从未想过要背叛宗门。
既来之,则安之。
站在宗门的主峰往下看,云雾飘渺,日光升腾,真正是修仙之所。
闻于复吐出口浊气,暗暗道。
新的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露出笑容,转身欲走,忽然瞥见一抹翠绿的身影,还未来得及看,便翩然远去。
然而,只是这一眼,他嘴角的笑容便僵住了。
那少女身形窈窕纤瘦,瞥去的一眼,只看见一张莹白清润的侧脸,美到了极致,隐隐有梨涡绽出,勾的人心痒。
这女子美则美矣,只是像极了一人。
应当不是,应当不是。
闻于复掩下心绪,拉住一人问“刚刚过去的那位是?”
“你是新入门的师弟吧?”那人也是个好讲话的,和和气气的介绍“她你不认识也正常,她是咱们宗主的独女,第九真传宁欢,不常在宗门内露面。”
第九真传宁欢。
闻于复放下了心,甚至于开始嘲笑自己先前的想法。
堂堂仙宗的真传大小姐怎么可能和魔宗扯上关系,她爹可是宁长青。
天底下长的像的人多了去,倒也不必这么担忧。
闻于复给自己洗了个脑,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宁欢才出关,就得了消息,父亲招人去大殿内商量事情,进门后才发觉陆齐也在。
她只愣了下,便又恍然。
以陆齐如今的身份修为,若说进入这里也没什么不可,他的师尊可是须枝长老。
宁欢一一见礼,挑了个位置坐下,陆陆续续的人来齐。
顾许生是最后一个来的,他着了一身白衣,眉眼俊朗清疏,背负着一柄长剑,看着沉默寡言了许多,气质隐隐有点像陆齐。
想到这,她又偏头去看陆齐。
他依旧一身黑杉,可因着挺拔的身姿,便衬得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俊朗的眉眼也多了丝锋利,让人不敢直视。
这一下,又不像了。
宁欢收了视线,将目光投向首位。
宁长青接收完传来的消息,眉头拧紧了,“东洲大乱的事,我想诸位也都听闻了,本来本座不予理会,可这事牵连到了西洲,就连琉璃仙宗也牵扯到其中了。”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不过是宗门之间的龌龊事,之前彼此之间就看不顺眼,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发难。
哪个宗门没几个要好的宗门,你找帮手我也找,原本是东洲的宗门打,不知谁牵扯到了其他洲,然后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琉璃仙宗也牵扯到其中,正巧魔族趁虚而入,差点把大半个琉璃仙宗给打穿。
琉璃仙宗的宗主柳天蕴带人回来,发现宗门快没了,又气又恨,不仅杀上了无尽深渊,就连其余一些宗门想要趁火打劫的也狠狠收拾了一番。
西洲大乱。
下方听完消息的一众长老久久无言。
宁欢想到了那个便宜朋友柳亦梦,她身为宗主之女,应该没受到什么危险吧?
“本座想着,两宗关系尚可,派人送点东西去表明下立场。”
“宗主说的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这个时候施以援手也全了两宗之间的情分。”
“此举甚好。”
接下来又谈了一堆其他要事,多是近日来发生的,宁欢听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宁欢,你和柳宗主之女交好,此次便由你前往,再带上许生和陆齐几人也算本宗重视之情。”
宁欢点头接下任务。
送往琉璃仙宗的东西是为了两宗交好,无人敢糊弄,为了怕路上有事,还特地请了陆齐的师尊须枝长老一同前往。
宁欢是第一次来琉璃仙宗,残垣断壁,尘土飞扬,哪有半分仙宗的模样,不过还是依稀能看见先前的风景。
她才知琉璃仙宗差点被人打穿了并非是谎言,宗门被毁坏了大半,也难怪柳天蕴宗主会气疯了。
宁欢见到柳亦梦的时候,她蹲坐在青石台阶上,神色黯然。
她大致能了解她这个时候的心情,柳亦梦自幼顺风顺水惯了,哪遇到过什么挫折,这一回从小生长的宗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换成她,她也是难以接受的。
宁欢软了声音喊她,“梦梦,我来看你了。”
柳亦梦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彩,很快又逝去,往她身后看,小声问“他没来吗?”
宁欢被噎了一下。
这都多久了,还在惦记她爹?
她是该夸她爹魅力大,还是柳亦梦太执着了?
想了想原文中,她对顾许生至死方休的追求,她心中微叹,想要柳亦梦放弃估计不可能了。
在原文里,她可没放弃过顾许生,现如今爱慕她爹,自然也没那么容易放弃。
宁欢摇摇头,“没来。”
柳亦梦眼里的神采暗淡下来,咬着唇,“我就知道他不会来,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小孩,他又怎么可能会来见我呢。”
宁欢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娘亲回来了。”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断了她的念想比较好。
柳亦梦呆了一下,好半天才脱口而出,“你娘不是死了吗?”
声音尖锐,刺破耳膜。
宁欢皱了皱眉,心中有几分不太舒服,她对这个便宜娘亲没什么太大感官,但毕竟血脉相连,容不得旁人多说她坏话。
柳亦梦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着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宁欢神色淡了几分,“字面意思,她没死。”
“怎么可能没死,怎么可能。”
柳亦梦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失魂落魄的尖叫。
宁长青对他的妻子是出了名的情深意重,这么多年,都未曾再找过道侣。
不知有多少人艳羡,那个女人怎么那么好运,区区一个凡人却得了宁长青那样人的心,可凡人到底是凡人,寿命终会到头。
她先前正是知道她死了,所以才有信心拿下宁长青,可为什么她突然之间复活了。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宁欢不想和她多说,瞥了她一眼,神色冷淡。
柳亦梦猛地抬头,眼神尖锐,“你现在来这里干什么?”
宁欢微愣。
“我知道了,你就是来炫耀的,你不想我嫁给你爹,所以才找了一个人来假装你娘是不是?”
柳亦梦越想越觉得很有这个可能性,嗤的一下冷笑,“你娘不过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你宁愿让别的人来假装她,也不愿意让我!”
“我算明白了,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看,亏我还傻,一门心思把你当好友看。”
宁欢被她的歪理震惊的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话?
把她当朋友就得让她当娘?
“你在胡扯什么,我娘本身也是个修士。”宁欢冷下脸,沉声道“我们这次来,只不过是给贵宗送…”
“你给我滚!”柳亦梦气的浑身发抖,尖声道“谁要你的施舍?滚!给我滚!”
那个女人回来了,宁欢是她生的,宁欢和她肯定一条心,她根本不肯帮她。
宁长青,她再也见不到宁长青了。
想到那个温雅如风般隽秀的男人,她眼眶顿时温热了,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可现在,却要彻底远离。
她不甘心,不甘心。
一个凡人,怎么配得到宁长青的心。
现在他和凡人生的女儿却跑来高高在上的施舍她,她算什么东西,怎么配!
“吵什么吵?”柳天蕴狠狠瞪了她一眼,才挤出笑着道“小女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宁欢不置可否的笑了声,并未接话,须枝长老迎上前,将此次带来的东西交给他,两人攀谈了一会儿。
柳亦梦还蹲在地上哭,宁欢听的心烦,转身出去了。
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她怔了一下,回头笑了笑,“你怎么来了?”
陆齐又往前走了几步,和她保持在一个恰当的距离才停了下来,抿唇开口“看您有些不开心。”
少女迎着光站着,翠绿的衣裙被映出斑驳点点,纤细好看的眉皱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美得有些梦幻。
宁欢笑了笑,又转过身去,“是有些不太开心,我爹的魅力太大了。”
她这会儿明白了柳亦梦的心思,先前她对她好,不能说对她好,准确来说是在哄着她,讨好她,借此接近宁长青。
可现在,她娘亲回来,柳亦梦没有了接近宁长青的借口,便不愿意再和她交好。
也能理解,只是心情多少有点不太好。
宁欢叹口气,她朋友不多,屈指可数,接近她的人要么看着她的身份,要么别有所图。
周向蝶算一个,可她成了亲,柳亦梦也算一个,如今也分道扬镳。
谈不上多伤感,但还是在心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师姐的魅力也很大。”少年垂首,嗓音很轻,耳根渐渐染上红意,“我也很喜欢师姐。”
最后一句声音极低,像被裹在了风中,几不可闻。
宁欢只听见他的嘟囔声,“啊?”
“没什么。”陆齐心跳慢了半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舍的移开视线,耳根的红意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