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厌其烦,事无巨细都给公羊夷解释一遍,公羊夷也嘱咐她,要慎重为先。
不过饶是如此,韩氏能力也是极强的,韩氏本就就有沃田粮道货运,本身还是个大粮商,化整为零安排下,起运的粮食很不少。
在郇国边境停下,悄悄转给公羊夷的人。
这种情况下,其实很方便韩菀作小动作的。韩氏真正立场是什么,几个心腹一清二楚。陈孟允韩渠先后建议,郇国内的重要产业核心人员以及财资暗库之类的,该悄悄转移了。
这个确实是,许多重要的东西,韩菀确实打算化明为暗,私下转移到信国和楚国的。
只不过,韩菀摇了摇头:“不急。”
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韩氏正处于观察期,一动不如一静,转移是必须转移的,但得先缓一缓。
不过目前倒可以先暗地里理一理,心里列个单子,以备到时有条不紊。
明面忙,暗地里更忙,脚不沾地一直到了十一月中旬,西北大灾传至郇都。
明面消息抵达之前,韩菀就已去了太师府。
这时候已连续多日大雪了,人到室外被刮得睁不开眼睛,公羊夷却不在府中,王畿一带灾情也很严重,他与一干重臣连续在宫里宿了两夜,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回府一趟,韩菀忧心忡忡说:“据闻西北雪也很大,只怕会灾上加灾啊。”
她站起拱手:“元娘甚幸,得太师与王上庇护,日前已开始调度各项物资,只盼能全力以赴,为西北略尽绵力!”
话说得很漂亮,此举意思大家都懂,只不过,韩菀这么积极主动,公羊夷还是很欣慰的。
他很忙,连梳洗都没时间,因此也不废话了,只道:“家主且准备就是。”
随即分开,两边各自密锣紧鼓忙碌。
也没多久,几天后,西北讯马艰难奔回郇都,西北大旱未消又逢暴雪,灾情告急,杨于淳一天连续发了七封急报,形势已极其严峻。
朝会当即中止,郇王召心腹重臣紧急商议。
各地灾情已现端倪,报灾的快马陆续抵都。其他地方还好,有地方库,只西北无论如何都得归国库的。
这几年北地天灾不断,国库只出不进,实在很有些吃力。
杨膺冷嘲:“国库吃紧,不是还有个韩氏么?当初信誓旦旦,如今正是个出力的好时候。”
他瞥公羊夷一眼,冷哼一声。
因为这事,他和公羊夷矛盾升级,先前一度火花四溅,最后还是由另一个重臣庞玮打了圆场。
杨膺最后还是下了台阶,毕竟这决定是郇王做的,差不多可以了,他再不忿,也总不能逆了郇王心意。
私下,公羊夷和杨膺算握手言和,两人没再针锋相对。当然,像这类不轻不痒的冷嘲是少不了的。
郇王不语,确实到了该看韩菀表现的时候了。
公羊夷冷哼一声:“杨侯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早在数日前,韩元娘担心西北生灾,禀过老夫,已在全力准备了。”
公羊夷往上首拱手:“启禀陛下,韩元娘昨日口信,诸事俱已安排下去,随时可听候调遣!”
郇王挑了挑眉。
他淡淡道:“既如此,传寡人诏。”
“即日委太师公羊夷为西北牧,调度库廪粮物,往西北,携左徒杨于淳,共治西北之灾。”
“老臣领诏!”
……
再说韩菀这边。
这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机会,一不做二不休,韩菀不遗余力。
她调度粮盐布麻草药瓦罐木炭竹帚铜铲等等,所有衣食住行,能用得上,她想得到的,事无巨细,一一全力调度。
第一批物资已准备就绪了,就安置在西郊仓廪之中,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已开始起运或者正在准备当中,后续将会已最快的速度,往郇国西北而去。
另外,她私下又通过公羊夷之手注了一笔巨资,这可以通过郇国朝廷明面向求援各国采购物资的。
最后一点就不用韩菀管了,她已准备就绪,就等公羊夷消息了出发了。
韩菀这一次,当然不是在留在郇都就行的,不用公羊夷提点,她已命针线房连夜准备衣物,她将会作公羊夷的随属赴西北,亲自实地指挥调度。
很快,公羊夷就传了口讯过来了,他已领了王诏,刻日出发。
“好!”
韩菀赏了那报信的府卫:“请转告太师,我先行一步,就在平庄大仓等待太师至。”
平庄大仓就是存放第一批物资的仓廪,这其实是个地方官仓,里面有公羊夷的人,也有韩菀的人,双方通力合作,很快就物资清点完毕搬运上车。
这时公羊夷已赶上来了,立即出发。
……
这天真的很冷,大雪铺天盖地,连路都是出动地方驻兵轮流不断地铲,才勉强铲出一条能通运赈灾物资的道路来。
平庄大仓物资连同公羊夷紧急调度的第一批官方物资合二为一,顶风冒雪往西北而去,民夫准备得很多,个个分发了厚衣鞋帽,姜汤不断轮流休息,不然怕顶不住。
韩菀能安排的都安排上了,不归她管的她也伸不得手,况且她也顾不上别人了,她不耐寒,自己也冷得够呛。
一自公羊夷车出来,严寒凛风呼啸,吹得她脑仁生疼,穆寒赶紧抖开大毛斗篷罩住她,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后面的车行去。
掀开车帘钻上去,这车轻便不大,只车厢加固过的,很厚,里头罩了铜罩子的炭盆放足两个,暖融融的,韩菀这才感觉僵硬的手脚重新活泛过来。
穆寒接过她解下的斗篷,探手出去抖干净雪花,挂在左边的木桁上,而后提起铜罩子上铜壶,给倒了一杯酽酽的姜汤,递到她手里。
韩菀捧着陶杯喝了大半杯,滚烫的姜汤入腹,滚烫生温,她这才渐渐缓过来了,搓了搓冰凉的双手,她捧起手炉子,穆寒已跪在短榻旁,铺开衾枕被褥。
“主……菀儿,您先歇会?”
昨夜通宵达旦,韩菀就没合过眼,又是这么冷的天气,好不容易缓下来,穆寒一说,她就困意上涌。
只不过,她眨眨眼睛,“嗯”了一声,却把手搭在腰封上,直接解下外衣。
穆寒赶紧移开视线。
韩菀把脚丫子伸到他跟前,他捧起来放在膝上,低头给她脱了沾雪的靴子。
把靴子弹干净,榻上韩菀慢条斯理把腰封和外衣都脱下了,脱一件,递一件给他。
穆寒眼观鼻鼻观心,接过来一一挂在木桁上。
谁知韩菀翻身滚在榻上,却拥被支起身:“穆寒,你也过来睡会吧。”
昨儿可不止她一个人没睡呢。
这榻很小,但挤挤还是能挤下两个人的,她抱着被子往里缩了缩,腾出外沿一个位置。
穆寒正收拾小几上她刚用过的杯盏,闻言险些把陶杯给摔了,幸他反应快,手一抄,赶在陶杯落地前把它抄住。
不过里头的姜汤是撒了,滚烫溅湿一手,他嗓子眼发紧,赶紧回头看她。
韩菀眼眸清澈明亮,神情无辜看着他,她似是无意的,仿佛只是心疼他,想抓紧时间好叫他歇会,谁知他反应这么大。
穆寒心里稍一松,“主子,我不困。”
他补充:“我旧时随主君出门,也时有彻夜不眠。这天太冷,稍候还得去看看我们的人,慎防冻伤。”
仿佛印证穆寒的话似的,难得他这么一个大长句说完,外面阿亚轻敲了敲车厢壁,“穆寒,走了吗?”
声音有些小,大概也是怕吵到韩菀补觉。
穆寒不敢多留,低低应了一声,而后告退,把大氅一披,兔子般速度窜了出去。
韩菀:“……”
……
厚重的漳绒车帘被寒风吹得猎猎摆动,又很快被压了回去。
车厢内就剩韩菀一个人。
她十分郁闷栽了回去。
穆寒把车帘压得严严实实才肯离去,但依然掩盖不了他跑得飞快的事实。
经过她这几天的试探,她发现那天的事儿似乎太猛了点,把穆寒给吓住了。
原本她哄得他肯都主动亲她了,可这些天连笨拙的亲吻都没有了,他拘谨得过分,还十二分警惕。
韩菀不由锤床,你一个大男人,她还没说吃亏呢,你警惕个什么劲呢!
哼。
不行。
韩菀卷着被子打了个滚,直接哄哄不住,看来她得换个策略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了,一直发不上去QAQ
阿秀临时出差,短小了一点点,明天咱们大肥章哈!(づ ̄3 ̄)づ
爱你们!!明天见啦~~
第82章
一路顶风冒雪,连随行的三千护卫军都用上在开路和推车上,这才堪堪在第九日赶到离邑。
这座西北最偏南的城甸,如今正淹没在一片狂风暴雪当中,由于赈灾物资的短缺,左徒杨于淳遣一半的军士前来相迎。
有了这些熟手,行进速度一下子提了上去,又赶了七八天的路,终于抵达灾情和民乱最重的密邑。
杨于淳一直没能回去,一开始是因郇王羁绊,后来天时变化西北情况每况愈下,他就真的无法分.身折返了。
杨于淳打马迎出,将公羊夷一行接进城内,两边的人合二为一,忙碌着将大批的赈灾物资入仓。
这座在灾情下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城池很快骚动了起来,不少人探头出来看,见得一车车的物资欢呼落泪。
这些灾民,要么脸色蜡黄,要么双颊凹陷,这还是有衣裳能穿着走出来的,这还是在城里,公羊夷眉心不由得紧紧蹙了起来。
“情况怎么样?”
杨于淳摇了摇头:“并不好,缺粮缺衣缺柴炭药物,饥寒交迫,民乱频发。”
暴雪,水倒不缺了,可没柴炭,后者有钱都没处买。他倒是征召民夫去砍伐,可惜仍极不足。许多渴久的人一见了雪,直接抓着往嘴里塞,可挨饿许久的虚弱身体又怎耐得住?
病倒的,病死的,再加上因雪灾爆发的各种大问题,西北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多了,杨于淳忙得焦头烂额。
也幸好是他,不然这边情况早控制不住了。
公羊夷长长叹了一口气。
情况很差,当下也不废话了,两人匆匆交流了信息,而后稍稍商议怎么分工合作后,马上就散了。
现在赈灾物资是重中之重,两个分开后一人一边,亲自去现场监督指挥。
韩菀是跟着公羊夷的,也随他一起去了。
等到所有物资分门别类全部进仓后,已经入夜的,人仰马翻。夜间风雪非常之大,赈灾只能明早再开始,公羊夷大致分配了一下任务,这才让大家赶紧去休整一下,积蓄体力。
于是各自散去。
韩菀一回头,杨于淳正立在庑廊下看着她。
绢灯被风吹得咕噜噜乱转,他斗篷上一层雪花,显然站了有一会了。
“表兄!”她露出一个笑脸。
杨于淳点点头,严肃的神色缓和下来,“表妹。”
“冷吗?”
“很冷啊,比郇都冷多了。”
两人说着话,沿着庑廊缓行,杨于淳亲自带韩菀回去她休息的院子,院子洒扫得很干净,热水已备好妥了,炭盆也烧了旺旺的,因有他特地吩咐,一切俱已弄得十分妥帖。
两人在明堂的矮榻坐下来。
杨于淳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坐下沉默半晌,他低声道:“菀娘,愚兄有愧。”
郇都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班辛房淮的传信终于畅通无阻。
短短两三个月,郇都翻天覆地,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父亲背后竟还有一个郇王。
韩菀摇了摇头:“这怎么能怪你?”
这件事情,他不知比知道的好,也幸好他人在西北,否则的话,那真是为难他了。
郇王是君,杨于淳是臣,他还能怎么办?
杨于淳的这份情谊,韩菀十分珍惜,她温声劝慰:“如今已无事了,表兄勿要牵挂。”
她想起太子丹,心里暗暗道了歉,但没办法,两人处境不同,她身后的人和事都太多,由不得她万分谨慎去作出选择。
“你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韩氏也好好的。”
杨于淳久久沉默,最后长叹一声,如今事情已结束了,他也没法说什么,只能这样了。
庆幸最后还好。
“表妹与韩氏无恙便好。”
因涉及太多的敏感,两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多停留,说过之后,便聊起其他。
韩菀说:“西北这边情况真的很糟啊。”
除了饥荒雪灾,还有民乱,她这一路上遇过多股流匪,这胆大包天的居然还敢袭击朝廷的赈灾车队,窥一斑而见全豹,可想而知西北情况有多糟糕。
“乱匪实在太多了,能不能招安啊?”
若不尽快解决,恐怕后续的赈灾难度也够大的。
“不能。”
说到这里,杨于淳眉心不禁蹙起。
这些流匪,原先都是灾民,许多都是因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的,他何尝不想招安?一给灾匪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二来可迅速消弭一大半的匪患,剩余少许,可迅速平定。
于公于私,杨于淳都在极力争取。
可问题是,这与郇国国策和律法相违背。
郇国律法太严苛,难以招安,杨于淳几度上书,皆被驳回。
郇王自然知晓这是最好最快的解决办法,可这和郇国百年来的强法束民方针相违背。
需知,郇律,凡反者,乡邻连坐,车裂及九族。哪怕从轻发落不连坐,也断无宽恕本人的道理。
前者怎可与后者相比拟?
既是乱匪,就断没有被赦免的可能,郇王再拨一万精兵,驳回上书并命杨于淳全力平乱。
这一万精兵,早公羊夷半个月出发,早已抵达密邑了。只是冰天雪地,又知晓全无侥幸可能,这匪也不是那么好剿的就是了。
杨于淳既要平乱,又得赈灾,这回再见他瘦了很多,俊美的轮廓比以往立体,人更威严肃穆了不少,此刻紧紧蹙着眉,眉心有了一道浅浅的折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