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菀闻言,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无可奈何。
郇国就是因这国策与她父女选择相悖逆的,这她干涉不了,也无法多说。
沉默一阵,她说起其他。
说了有约莫小半时辰。
二人简单聚过之后,夜色已深,韩菀一路车马劳顿,杨于淳没有耽误她休息,叮嘱几句后,又分了一队护卫给她,随后就站起身。
“表妹早些休息。”
接下来会很忙很辛苦。
韩菀点头,也劝他:“公事再忙,表兄也要多注意劳逸结合才是。”
她看了他一眼,他瘦了也黑了,可见这两三月是真又疲又吃苦。
杨于淳不禁笑了笑:“表妹放心,我记住了。”
微笑柔化了他比以前冷肃不少的五官,连眉心的浅褶都淡了许多。
二人相视一笑,韩菀亲自送他,送出了庑廊,杨于淳就制止了她。
她便立在庑廊下目送,杨于淳没入漫天风雪,只背影却依旧颀长笔挺,如同擎天支柱般撑着西北灾区。
来前了解得越多,就越知道西北现今这局面有多来之不易。难怪他和郇王理念有差,郇王却一直极看重杨于淳,倚重视之为股肱,就连对韩氏下手,也先将他支出郇都,以免杨于淳难做。
她一直都很钦佩他的,他也很值得她钦佩。
……
站了好一会,直到杨于淳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的风雪中,韩菀才跺跺脚,赶紧转头回去。
“我们快进屋。”
很冷啊。
穆寒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身躯替她遮挡住大半灌入廊下的风雪,但这夜半气温真的很低,刚才出来没蒙面巾,她脸都冻得有点受不住了。
站在门帘处搓脸搓了好一会儿,才敢继续往里走,韩菀瞄了穆寒一眼,转身进了内室。
屋里就他们两人,这次出来没带仆妇,日常的整理都归了穆寒,阿亚带人把热水提到外屋,就很识趣退了出去。
穆寒赶紧提水,把药水兑好倒进铜盆里捧进去,给韩菀泡脚。
这一路真的很不容易,灾情十万火急,沿途都没有住过驿舍,每天原地扎帐休息都是为了给民夫和军士恢复体力用的,韩菀一直就睡在小车上。
说冷,那是真冷,虽御寒措施做得极好,但长冻疮的人亦然还是不少。
韩菀就是其中一个,手还好,她整天注意搓手活动,可脚整天踩着冷硬靴子,还时不时得下车走在雪地上,她又不似穆寒等人般糙生粗养,好几个脚趾头长了冻疮。
路上条件简陋,一直都没见好,每每从室外入内,总又痒又疼得不行。
韩菀蹬掉靴子坐在床沿,已经在蹭了。
穆寒忙道:“你先泡泡,稍候再用过药就不痒了。”
他心里急,赶紧放下铜盆,帮着韩菀把厚绒袜子脱掉,那双白生生纤长的脚丫子,圆滚滚的脚趾头好几个红红的又肿,看得他心疼极了。
脚丫子往滚烫的药水里一泡,痒疼总算止住了,韩菀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舒服了。
这人一舒服了吧,就有心思去想其他了,韩菀瞄了瞄正低头给她绞热帕子擦脸的穆寒。
这一路上条件实在太糟糕,加上外人也多,她都不好做什么呢。
韩菀眨眨眼睛。
她依旧是一脸有点萎靡不振的样子,恹恹的,接过穆寒递来的巾帕擦了手脸。至于澡就先不洗,太晚了,明早再洗。
待泡足时间,穆寒取出药膏,韩菀把脚丫子伸到他的大腿上,他低头给细细给抹上药膏。
室内炭火很足,两人都脱去了厚重衣物,韩菀靠的近,淡淡的桃花气息,搁在他大腿上的这双脚丫子,脚踝幼细,足部纤长,弧度优美,被热水泡过后肌肤透着绯粉颜色泽,白得炫目。
粗糙的手掌碰触着细嫩的玉足,一大一小,一深一白,视觉对比极大,那触感也极强烈。
她恹恹歪着他肩膀趴着她扯围巾时力道大了点,露出一截雪白.精致的锁骨。
那炭盆炭火仿佛更旺了,小小的内房比刚才还是暖热了几分。
穆寒眼观鼻鼻观心,仔细给她搽好药,一刻不敢停留,赶紧把她脚丫子移到床榻上,他轻轻起身:“主子,你该歇息了。”
他这么一动,韩菀就不得不自己坐直了。穆寒给她铺上好床,正要告退,回去一看,却见他的小主子抿着唇有些委屈看着他,那双眼睛还有些红红的。
穆寒一下子就慌了,“您,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啊!
他一急,直接一俯身半跪在榻前,想握住她的手,但碰到时一顿,又该为握住她的腕子。
腕子有袖子垫着,手没有。
韩菀留意到了,还生出几分真委屈来,憋了憋眼眶一热,还真给她酝酿出几分泪意。
她瞅了被握住的腕子半晌,“你都不肯握我的手了。”
她直接扑进穆寒怀里,用十分委屈的语气控诉:“这阵子你都不肯和我在一起了!不握我的手,也不肯抱我,我昨儿想亲亲你,你也不肯!”
“你看看你,你就是想着走!”
韩菀恹恹的不怎么精神,又十分委屈,抱着他的脖子,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蹭在他的脖子上。
穆寒可心疼坏了,心慌又愧,赶紧解释:“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拙嘴笨舌,翻来覆去就会这两句,穆寒忙箍紧怀里的人,用行动证明,低声说:“不是的菀儿,我怎么会?你信我!”
“真的吗?”
今天韩菀十分好哄,闻言就不哭了,仰起泛红一双眼睛看他。
“真的!”
韩菀见好就收,歪在他怀里想了想,娇声说:“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信了。”
现在韩菀让他做什么,穆寒都没有不肯的,他也自责愧疚极了,因着自己心里的情绪,竟让她受了委屈。见她微微闭目仰起脸,他小心抱着她,自己坐在床沿,让她坐得更舒适一些。
他小心翼翼,低头亲吻她。
两人也真很久没亲吻过了,柔软的唇瓣一相触,两人都不禁顿了顿。
熟悉醇厚带着淡淡皂角香的气息,韩菀有些晕眩,身子都有些软了,她微启双唇,让他进来。
穆寒慢慢探了进去,一点点碰触她的唇齿,与她的柔软的舌尖纠缠在一起。
一个温柔缠绵的深吻,越吻,穆寒气息越急促。
她柔软的身躯就被她箍怀里,乖乖仰着头,任由他搠取,这种零距离的亲昵,几乎是马上,穆寒脑海就闪过当日的画面。
过去多日,他却像中毒似的,那混乱一幕时不时就被勾起来,清晰异常。
不能想,几乎是马上,穆寒就起了反应。
他呼吸登时乱了起来,小心挪了挪,避开她的腰臀。
穆寒隐忍,很克制地亲吻着她,直到久久,她被吻得双颊晕红,双目半睁半闭,他才慢慢松开。
小心翼翼抚摸她的脸颊,他柔声说:“睡了好不好?”
韩菀适可而止,乖乖点头,“嗯”了一声。
穆寒小心抱起她,将她放进柔软的被窝里,轻轻拍着,“快睡吧。”
他长相和身形都是这般刚硬,动作和声音却温柔得不可思议,这个有点笨拙的拍抚动作,拍得韩菀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瞅了他一眼,翘了翘唇角,闭上眼睛。
韩菀循序渐进,见好即收,答应睡觉,一会儿就真睡着了。
穆寒轻手轻脚站起,吹熄了灯,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他掩上内室门,却没有马上睡下。
本来想着明早再洗的,现在可不行了。
他开门去了设为浴室的小角房,赶紧冲冷水。他把刚融的雪水只随意兑了一点热,直接兜头浇下去。
连续浇了好几回,才总算慢慢平复下来。
他不是不肯亲近她,而是不敢啊。
重喘几下,冷水浇在身上,小小的角房蒸汽腾腾,穆寒抹了一把脸上水珠,长长吐了一口气。
一夜无词。
长途跋涉大家都很累,这一觉时间并不长,一眨眼就过去了。
寒冬早起尤为折磨人,韩菀磨蹭了好一阵子,这才一掀被子爬了起身。
“早啊。”
娇娇和穆寒打了招呼,两人搂着好一会儿,很快就分开了,不是韩菀不想多亲昵些时候,而是实在没空。
匆匆洗漱早膳后,就赶着往公羊夷那边去了。
公羊夷也已整装妥当了,他年纪大,比韩菀要更难熬一些,但赈灾差事艰巨,并不能多耽误半息。
一行人匆匆往大仓而去,路上公羊夷迅速安排,大库打开按他规划迅速打点装车,待一切妥当,公羊夷安排各人任务。
“离邑诸事,交予杨大人手下即可,冯顼蒋裕你二人去茂县广县,韩元娘张青你二人去范县留县,……”
公羊夷昨夜睡得比韩菀还晚,他还连夜和杨于淳商议了不少细节。两人分工合作,公羊夷年纪大了,剿匪就由杨于淳继续负责,他主要赈灾。
离邑这边,以及附近的大城,早在杨于淳安排下有一套流畅的分派物资流程,不需要操心,分好安排人押运过去就行。
主要要费心的,是这十几个最灾情严重的县乡,公羊夷亲自负责五个,其余的分派到他手底下的僚属以及随行官员的手上去。
人手极度紧缺,连韩菀这个编外人员也安排上正经任务了。
公羊夷十分严厉:“诸位,赈灾事关重大,请务必尽心竭力,不可懈怠不可贪渎,若为老夫知晓,定严惩不贷!!!”
“是!!”
各人领命,赶紧点齐自己负责的物资车队,匆匆奔赴而去。
城门就四个,韩菀和好些人同一个方向,大家骑在马背上,一边走一边捂着面巾交流意见。
韩菀不经意间,和蒋裕交换了个眼神,对方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这人是公羊夷的门客僚属,正是那太子丹放进去的细作。
至于凑巧和韩菀分在一起的这个张青,却是熟人,他是张允的长子,都是自己人。
这趟出来,从前期到现在,韩菀表现都很好,蒋裕这是提醒她要继续。这赈灾很辛苦,但也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韩菀心领神会。
但没有多说,出得城门,一队队人马各自领着装载沉重物资的大车队,艰难往目标县城而去。
韩菀和张青氏领头的,路上当然少不得亲自巡视物资。
张青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脸有些圆,很外向爱笑,和队伍众人打成一片,其中当然也包括韩菀。
张青笑着,远远看着和平时一样,只唇角快速翕动,在低声和韩菀说:“那边蓝衣服的那个,叫龚季,还记得吗?还有左边第三个,丁仲平;以及副尉郑垣,……”
张青一连点了四五个人,都是目前新知的郇王眼线。加起前阵子查到的,已足有十二三个。
这还不包括没被发现的。
这不奇怪,郇王要观察韩菀,自然少不得放人盯梢。
韩菀点头:“我知了,你放心。”
……
这是正常的,韩菀的策略是不变应万变,反正她是打算全力以赴去积极表现的,不管已知未知的眼线,她也不在意。
最好是多点人看她的积极表现呢。
张青随后又笑语了几句,而后很自然地分开了。
韩菀看了身侧的穆寒一眼,穆寒心领神会,人名他听清楚了,等会就会告知罗平他们。
这主要是注意私下的通信用的。
韩菀推了推面巾,一扬鞭,“都快些,我们要赶在午后抵达范县!”
已经快到了,就差十来里地,她沿着长长的队伍吆喝的一遍,众人打起精神,速度快了好几分。
堪堪赶在未初到的,一到地方,大家都沉默了。
都说灾情严重,但离邑是中心城池,最大,驻军也在,管理得还好,这一路大雪覆盖,也看不大出来,就是觉得人烟稀少了点。
等一到范县,半旧的黄土城垣,寥路陈旧的低矮房舍,还有茅草房,但已全部被压垮,许多破旧板房砖房也倒了,城中一空一大片。
县里的百姓,附近乡庄的灾民,全部缩在尚存的房舍中,人挤着人,面黄肌瘦嘴唇乌青,冷得瑟瑟发抖。
瘦骨嶙峋的人,眼睛显得格外大。因着杨于淳下死命令不得遗弃灾民,并每一县都派了人下来监督,他们眼睛未曾黯透。但每日都会有尸体拖出去,每天都冻病许多人,那种绝望的眼神。
在看到车队进城那一刻,那枯黄面上的浑浊眼睛,一瞬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那是一种渴望求生的光彩。
在乍见灾民那一刻,所有人都被震动了,包括韩菀,她忽然明白了杨于淳的消瘦以及他眉间那道浅浅的褶痕。
韩菀是震撼的,这一瞬她忽深切理解了从祖上到如今,每一代韩氏家主的坚持。
滴水之泽,足可覆蚁。
她本来就打算全力以赴,这一刻却是完全发自内心,不再单单只是为了通过郇王观察。
“快!先去县衙,清点卸车,炉子支起来!”
“还有药,最后几车是姜,先取一车出来熬粥!!”
韩菀和张青已分开了,张青去留县,她也不在意寒风暴雪,策马飞速指挥,和范县的人沟通过,又叫副尉郑垣:“快些帮着去安抚灾民!!”
先待着屋里,不要冲出来,物资吃食会用车分派,这么冷的天,冲出去能马上就给冻病了。
众人迅速动了起来,蒸饼熬粥,发放布衣柴炭各类物资,最要紧是城西的病患区,医士带着药物火速赶了过去。
冻病的人很多,剩下的几车姜都归了病患区。可医士不够,药物也不够,韩菀不得已,只能将病患按轻重分成几个等级,轻患者不吃药了,另行住开,尽量吃饱穿暖又加了炭火,争取让他们自愈。
众人迅速动了起来,蒸饼熬粥,发放布衣柴炭各类物资,最要紧是城西的病患区,医士带着药物火速赶了过去。
冻病的人很多,剩下的几车姜都归了病患区。可医士不够,药物也不够,韩菀不得已,只能将病患按轻重分成几个等级,轻患者不吃药了,另行住开,尽量吃饱穿暖又加了炭火,争取让他们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