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去油灯街啊?”
江易把钥匙丢给她:“去喝酒,你自己开车回吧。”
他来去如风,显然忘了自己是个打工仔,而赵云今是他老板,走得洒脱又自由。
赵云今也没恼,她没有回家,开车跟上了江易搭乘的那辆的士。
*
韩巴一晚上喝了一斤白酒,叹的气比喝的酒只多不少。
“咱俩好几年没喝过酒了,今晚要不是你叫我出来,我还在家闷着呢。”他一杯酒下肚,酒杯砰一声磕在桌面,“从前阿志和老金总说九爷把你当条狗,没把你放心上所以不委以重任,我还跟着笑,现在轮到自己了才明白这种不被人当回事的感觉多难受。”
江易给他满上酒:“都是暂时的。”
“暂时的?九爷对你的态度是暂时的吗?”韩巴摇了摇头,苦涩说,“阿志以前从来不赌,是我带他玩了第一次他才上了瘾,他落得今天的下场有我的责任,我想起这事就难受得睡不好觉,三太迁怒我,我也只能忍着。”
“照你这么说,那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最后一次赌场,他是和我一起去的。”
韩巴说:“那是他求你去的,干你什么事?再说了,你一直瞧人脸色早就习惯了。我呢?当初我把霍璋搞残,回来后九爷直接给我甩了张二十万的卡,那时候多爽啊,走哪都有人喊一声巴哥,现在……呵,这两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从天堂跌到地狱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要是以后不能跟着九爷混了,也不知道我能干嘛。”
江易蹙眉:“叹气有什么用?是个男人就该想办法弥补自己犯的错。”
“我能怎么弥补?”韩巴喝多了,一拍桌子吼道,“我能让阿志丢掉的腿长回来?能让他开口说话?说什么弥补都是虚的,只要三太不肯原谅我,老子也就离失业不远了。”
“阿志的腿回不来,但三太不是没办法讨好的。”
“讨好?怎么讨好?三太她不缺吃不缺穿的,我能给的她都有,她看得上我的东西?”
江易轻描淡写说:“办法倒是有一个。”
韩巴凑近脸去问:“说我听听。”
“以前我也想过做点什么让九叔刮目相看,让三太摒弃对我的成见,但想得太大,没胆子去干,说给你听也不怕丢人。要说这个世界上三太最恨的人,薛美辰肯定是其中之一,她早年在宴会上当众扇三太耳光,还当着老爷子的面让她帮自己洗脚……三太性子软忍下来了,但这不代表她心里不恨,要换成是我,我第一个报复薛美辰给三太出气。”
“这不现实,薛美辰最惜命,进出都有保镖,你怎么报复?”
江易说:“只是一个想法而已,薛美辰行不通,大房还有别人。如果让我来,我会选霍明芸,女人好控制,她性子急躁,不爱被人跟着,薛美辰也没派人过度保护她,平常只有一个司机接送,周一司机休息,她一个人去美容院,那天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然后呢?”韩巴眼里露出了热切的神色。
“然后我会在郊外找一处隐蔽的废弃楼房,最好是在城南,因为三太已经把城南的经销商和铺子抵给了霍璋,万一事情败露,可以栽赃给霍璋洗脱自己的嫌疑,找好地方后我会去二手市场租一辆面包车,车牌换成假的,用来混淆警方的视线,顺便隐藏自己的身份。最后,我会查清城南区没有监控的小路有哪些,车子绑走人以后一定不能走大路,不然以霍家的能力,很容易查到踪迹。”
韩巴说:“继续说。”
“说什么?”江易蹙眉,“这只是设想,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只要一个环节出了纰漏整件事情都会败露。”
韩巴咂摸这事,问道:“霍嵩死后遗产不出意外是按人头分,要是把那小蹄子弄死了,少一个分遗产的人,三太起码能多分几十亿,我如果把这事做成了,算不算大功一件?”
“我说了,这只是不成熟的设想,你想没想过谋杀霍明芸的成本有多高?”江易说,“绑走她杀杀大房的威风,这事被三太知道就足以让她重新审视你了,如果你把霍明芸弄死,不说手上多一条人命,光是大房肯定就要不死不休,万一查到三房头上怎么办?”
“查到就查到,老子一口咬死不是三太指使的,她能怎么着。”
“谁会信你?”江易反问,“你是九叔的人就是三太的人,如果查到是你干的,人没事还好说,但凡霍明芸出了一点差错,三太就完了,如果你的出发点是为了三太好,就别做没脑子的事。”
韩巴不说话了,盯着桌上那盘花生米发呆。
“我劝你别想了。”江易饮尽杯底的酒,“哪怕只是绑架也犯法了,讨好三太的法子很多,自己动脑子想吧,没必要去铤而走险。”
韩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中狠厉的光闪闪烁烁。
他砸吧着沾满酒水肥厚的双唇,酒杯重重拍在桌子上:“老子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江易嗯了一声,重新给他满上酒。
……
赵云今将她那辆酷炫的红色跑车停在街角显眼的位置,她无意于也不屑于偷窥,正大光明盯着对街的烧烤摊。
可江易的目光专注于桌面的酒和对面的男人,没有注意她。
赵云今拿出手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一张,而后扶上滑到鼻梁的墨镜,启动车子离开。
☆、028
霍明芸失踪了。
她有周一去美容院的习惯, 司机那天休息,因此她都是一个人开车去。
那晚她出了美容院后和薛美辰通过电话,在电话里说自己半小时后回家陪她看晚间黄金档, 薛美辰在家等了两个小时霍明芸依然没回来,电话拨回去的时候对面提示无人接听, 再拨就不在服务区了。
霍家这种家族对于“绑架”二字是十分敏感的, 那牵扯到豪门隐痛的神经, 一般人失踪要48小时才能立案,但霍明芸情况特殊,警方当即就查看了美容院附近的监控, 视频显示, 霍明芸在美容院旁的地下停车场被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敲晕后掳上了一辆□□的灰色面包车。
面包车往城南驶去,进入小路后失去了踪迹。
薛美辰在确定霍明芸被人绑架后脸色煞白,但她没有失了仪态, 冷静地对警察说:“霍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绑匪绳之以法事小, 我女儿的安全事大,如果绑匪打电话来勒索, 只要他们不伤害明芸,希望警方就不要过多干预。”
霍家客厅来了许多警察, 忙着安装设备,只等绑匪的电话打过来用以定位。
可绑匪没有打电话, 24小时过去, 一点消息都没有。
薛美辰不吃不喝一整天了,坐在沙发上冷幽幽盯着警察:“要你们有什么用?一群废物,连辆车都查不到。”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 但警察出于职业素养忍着没说话。
佣人端上来水果和茶水,被她臭骂了一顿,整个家里没人敢触她的霉头,气氛十分紧张。
薛美辰坐了24个小时,硬撑着不睡,但精神已经崩到极点,她身体疲惫,一切的事务都是霍璋帮忙打点。
“小妹没什么仇家,这件事也许是冲着霍家来的。”
他配合完警方的问话,手机上打进来一通电话。
保镖将他的轮椅推到阳台,电话是江易打来的,他言简意赅,只说了六个字:“霍明芸在我这。”
霍璋问:“你什么意思?”
“是霍先生说要开源节流,我在帮你。”江易问他,“还记得你的承诺吗?”
霍璋这一次思索了很久,半晌,他说:“我没想过你会去动霍明芸,她是我小妹,虽然没什么感情,但我目前还没想过把手伸到大房身上,不过你现在已经动手了,那就处理干净,别叫人找出痕迹。”
江易在电话那头笑了:“霍先生,你会错意了,我答应你的从来都不是杀人,开源节流,杀了霍明芸固然可以节一道,但我认为,对你而言她活着的利用价值更大。城北福安区朗冠纺织园废弃的行政楼外,别通知警察,带上你的人过来。”
江易话音刚落,霍璋清晰地在声筒里听到一声女人尖锐的惨叫。
下一秒,江易挂了电话。
*
西河城北一处废弃楼房外。
江易背靠树干坐在楼侧榕树的高枝上,从他的位置看出去,正好可以通过墙上的缝隙观察楼内的情况。
霍明芸被布条缠住眼睛在角落瑟缩发抖,韩巴坐在一边吸烟,从绑走这女人到现在他几乎没休息,只在夜里小小眯了一会,他刚睡过去没多久打起鼾,那边的霍明芸听见了,偷偷在背后碎了一截的水泥管上磨绳子,那管子年久失修,叽里咣当乱响把韩巴吵醒了。
男人发现她想逃跑,也不怜香惜玉,抓着地上的棍子一通抽。
霍明芸娇生惯养了二十多年,养出了一身细腻皮肉,几下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的痛叫声吵醒了在树杈上休息的江易。
江易平静得过于没有人味,他观察霍明芸挨打,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后动也不动。
他在树上待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喝。从小在野外散养,爬树对他而言不是难事,少年时他常常爬树,那时西河市一中外有棵巨大的柳树,他常在周三午后爬到柳树最粗的一根枝杈上,从那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体育场内的场景。
赵云今总在下课后拎着一个白色油彩布袋慢悠悠走向更衣室,再出来时校服脱下,换了一身浅绿色热裤和短T恤,她和班上女孩玩排球,跳起来击球时衬衫上拉,露出圆圆可爱的肚脐,热裤下的腿莹白笔直,漂亮得刺目。
江易坐在柳树的枝杈上,目不转睛看上一节课。
课后赵云今两鬓沾着汗水,拿起自己提前放在场边的水,她仰头,脖颈纤细,发间滚动着细碎的水珠。
那短暂的一刻对于偷窥的少年而言,是春天、是日光、是暖风,是世间一切的欲念与炽热。
……
江易从短暂的思绪中拔.出来,他看了眼腕表,晚上九点半,离霍明芸失踪到现在刚好24小时。
韩巴揍了霍明芸一顿,排解掉多日来被三太无视的怨气,愤愤地坐在一旁的破藤椅上吃干粮。
他眼神凶恶,却飘忽没有目标,吃完干粮后起来转来转去,烦躁得一刻都停不下来。
江易虽然听不见他那张合的嘴唇之间在嘀咕什么,但他基本可以猜到。
韩巴无亲无友,打小跟着于水生混,在道上摸爬滚打造就了一身急躁又要面子的性子,他打心眼里崇拜九爷,愿意为九爷肝脑涂地,也以能为九爷出生入死为荣。因为乌志的事情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九爷不待见他,这让他着急了。
江易那一番话换作旁人来听就只当笑话过耳,可听在没有脑子还害怕被人冷落的韩巴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江易的设想听起来天方夜谭,但句句在理,绑了霍明芸确实能杀大房的威风,还能让三太开心,三太开心了自然会原谅他从前的错处。霍明芸周一晚上一个人去美容院,只要小心谨慎,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能不能去做,和敢不敢去做是两码事。
韩巴自认为天不怕地不怕,心狠胆子大,他一时头热绑了霍明芸,现在落在手里却像个烫手山芋。
——勒索钱财容易被警方抓到,霍明芸听过他的声音,放了她也容易被查出来,可让他把人弄死,一方面如江易所说,万一事情败露,三太会跟着遭殃,另一方面,他又不太够胆。
他想了想,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这里荒郊野外,要是警方无能,让霍明芸饿死冻死在这,人也算不上他杀的。
韩巴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正好瞥在霍明芸衬衫下露出的白色肩带上。
他打消了直接离开的念头,在心里啐了一口自己,觉得这样太不男人了。
——总不能让自己白辛苦一趟,哪怕要走也得捞点好处才像样。
他扔下手提袋,直直朝霍明芸走过去。
……
夜色漆黑。
凉风吹过榕树枝繁叶茂的树梢,江易的身形掩藏在葱翠的树叶背后,从外面看难找出一丝痕迹,而在他的位置却可以看到楼里的韩巴正把霍明芸压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尖锐的小刀去割她上衣。
霍明芸拼命挣扎,依然难逃衣服被剥成碎片的命运,她遮眼的黑布在撕扯间掉落了,韩巴那张狰狞油腻的脸映入眼帘。
发现自己的脸被看清了,韩巴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原本他还存着几分忌惮不敢杀人,现在就没有顾忌了。他去扒女人的裤子,嫌那尖叫声太过刺耳,伸手给了她一记耳光,霍明芸奄奄一息在他身下啜泣,就在男人脱了裤子准备入侵时,后脑挥来一记砖头把他打晕在地。
霍明芸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在韩巴倒下去后还愣了许久,直到身上被人扔了一件黑色外套,她才反应过来看清来人的脸。
那个淡漠、冷峻,她前些日子才刚见过,还嘲讽他是赵云今爹的男人。
她衣衫不整,惨白的脸上全是泪渍,刚才受到的惊吓太大,不分青红皂白扑到江易身上一顿痛哭。
……
两小时后,霍璋赶到。
韩巴被人用一盆冰水泼醒,看了眼四周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霍璋坐在轮椅上静静打量着男人被捆起来的双手:“这双手用处不小,玩得了车子也玩得了女人。于水生给你钱卖命却没告诉过你,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走正道,做正事,一旦走歪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他身后的保镖劈头盖脸丢过来一堆资料,上面印的全是韩巴当年在松川的行踪记录,霍璋手下人的办事速度不容小觑,从前他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因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好久也找不到证据证明车祸的事是于水生干的,可江易告诉了他韩巴的名字,一切就易如反掌了。
韩巴虽然蠢笨急躁,但有颗江湖人心肠,他不求饶,硬对硬地说:“你的腿是我废的,有种你杀了我。”
霍璋没有被他激怒,斯文地笑。
他回头看了眼楼外,江易坐在台阶的边角抽烟。
救护车比大房的人先到,医生给霍明芸做了一个全身检查,她除了一些部位软组织擦伤和受到惊吓外没什么大事。霍明芸身上披着江易的外套,她从霍璋的房车上拿了两瓶热牛奶,坐到江易身边,递给他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