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星河蜉蝣
时间:2020-11-27 08:51:40

  门边鞋柜的抽屉里静静躺着那条坠子,串着的黑绳是新换过的,从前的被江易戴断了好几根。
  江易将坠子拿起来,脱鞋上床。
  天花板依旧满是干涸的黑色裂纹,江易举起坠子端详了一会,倾身将它放到床头柜。
  双喜好些日子没来了,原本堆在床底杂物箱里的相框被江易重新翻出来架在床头,相片的背景是在香溪,背后是汪平静的水面,赵云今将下巴轻轻搭在他肩膀,右边坐着抱着滑板的林清执,他朝镜头比出一个土气的耶,笑得十分灿烂。
  相框前的花瓶里插了一束蔷薇花,一根枝上生了六朵花,其中三朵已经枯得不像样子落在柜面上了,江易没收走,任由它们躺在那落灰。他拿起剪刀,面无表情剪掉了枝上开得正盛的一朵蔷薇,于是枝桠上只剩两朵花孤零零坠着了。
  霍璋的电话打过来,江易靠着床头的木板,一手接电话,一手拿剪刀漫不经心修剪花枝。
  “这件事辛苦你了。”霍璋的声音一如往常斯文,“我给你安排了一趟度假作为感谢,等你回来,就来协助我打理小东山吧。”
  *
  阿姨做过晚饭后就回房间休息了,霍璋把自己关在书房处理事务,赵云今在院里拿生牛肉喂狗。
  霍璋临窗边坐,忽然听到两只狗一阵狂吠,吵得他注意力无法集中,他给赵云今发消息:【狗明天让饲养员喂,你当心被伤到。】
  赵云今回了他一个【好】,半分钟后,犬吠声消失,可赵云今还没上来。
  霍璋朝窗外瞥了一眼,她依旧在笼子边站着,只是那狗不再叫了,乖顺地吃食盆里的东西。他略微诧异,两只黑背体型偏大,是品种里凶狠的一支,只有从小养着它的人才认,其他人的东西一概不吃,赵云今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狗乖乖听话。
  十一点过,霍璋关上电脑,赵云今在卧室看了一会书,听见轮椅的声音响起,进书房推他。
  霍璋握着她的手,又说了一遍:“今晚留下。”
  赵云今眉梢带笑:“好啊。”
  她推霍璋去洗澡,护工不在,她帮他脱下衣裤,又将他抱到放满水的浴缸里。
  霍璋腿上的肌肉虽然萎缩了,但一个大男人的底子还在,一百多斤的重量不算轻,赵云今多少有些费劲,忙了一阵额上出了层细汗。
  霍璋坐在浴缸里,眼镜蒙了层白雾,他早年健身胸肌很紧实,这些年无法锻炼胸口的肌肉已经松懈下来。
  赵云今朝浴缸里倒浴盐,霍璋看着她,目光定定的:“你这些年没怎么变,看上去还像十七八岁一样。”
  “衣食无忧,又没有烦心事,人当然显得年轻了。”
  霍璋说:“护工问我晚上要不要洗澡,我让她回去了,虽然有些辛苦你,但我喜欢你帮我洗。”
  赵云今拿浴花为他擦身,朝他笑:“我也喜欢。”
  霍璋从水底伸出条沾满水珠的胳膊,屈指顶在她下巴上,强迫她抬头。
  赵云今原本在认真帮他擦洗,现在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注视着他。
  “你跟我两年了,准确说,是两年零四个月。”霍璋白净的脸被热水氤氲上一道红晕,苍白的脸色终于加持了点人气,他声音和缓,“可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一直都是这幅样子。”
  赵云今不以为意:“都说了,过得好才显年轻。”
  “我不是指这个。”
  霍璋端详她:“公司忙,我平时很少陪你,你从来没怨我,我不送你礼物,你也从没要过。云今,你太清心寡欲了,无欲无求的不像活人,你跟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赵云今面不改色,与他对视:“为你的人。”
  霍璋脸色暗下去,她偏着脑袋,一派纯真的模样:“或许还有你的钱吧,放长线才能掉大鱼,一点礼物有什么要紧?为一点宠爱就叽叽歪歪的烦人得很,我要真是那样,你也不会留我在身边那么久,我说得对不对?”
  她话说完,霍璋的表情才稍稍好看,赵云今在他身边这么久,很了解他。
  ——一个生性多疑,不懂爱为何物的男人是不会相信有人会爱他的,与之相比,爱他的钱更能让他产生长久持续的安全感。
  赵云今帮他换水,问他还要不要泡。
  霍璋摇头,她拿来浴巾盖在他身上,抱他上了轮椅。
  霍璋每晚都要做腰部下的按摩,一方面是有助于活血防止肌肉坏死,一方面还抱着一线希望利于康复。
  赵云今跟霍璋的护工学了手法,在房间的床上帮他按摩。
  她将霍璋翻过来,他没穿衣服,刚泡过澡的身体细腻,那根东西软趴趴垂着,哪怕赵云今用了再大的力,他也无知无觉感不到痛。
  “算了。”他说,“按了这些年也没见有用,陪我躺会吧。”
  赵云今只穿一条单薄的吊带睡裙,帮霍璋盖好被子后上床躺在他身侧。
  霍璋伸臂揽住她,赵云今卧在他胸口,听他砰砰的心跳声,呢喃着问:“今天怎么要我留下了?”
  霍璋下.身瘫痪,微微转过上身,手朝她大敞的领口伸进去。赵云今乖顺温柔,任他动作,霍璋生来理性自持,就连触碰的力度和频率都算得精准,不像情人间亲昵,倒像例行公事。
  赵云今侧身吻他,霍璋体寒,唇如清晨的大理石块一样滑凉,他没有享受其中,眼眸半睁,过了会儿,他推开赵云今。
  赵云今躺回床上,很体贴地说:“你今天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霍璋半句没提刚刚的事情,平静地告诉她,“江易现在为我做事。”
  赵云今蹙眉:“总归从前是于水生的人,你放心吗?”
  “我没人可用了。”霍璋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摩挲,“舅舅进去了,何通虽然开车不错,但性子太软当不了事,至于其他人,分不清谁是大房的眼线。江易不为于水生卖命,今晚的事就可以看出来,这点大可以放心,况且我也没打算完全信任他,他有他的用处。”
  赵云今安静听他说。
  “云今,你觉得江易怎么样?”
  这话早前他在车上问过,现在又拿来问了一遍,赵云今不懂他的意思,问:“哪方面?”
  “他看你的眼神虽然掩藏得不错,但如果没有心思,需要掩藏什么?”霍璋说,“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你陪我去乌宅那天的门外,一次是他和舅舅对峙的那天清晨,你说他整夜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赵云今心里一震,看向霍璋,他面色如常:“没有几个男人跟你贴身相处那么久会不动心思,武双喜不是也扬言要包你做情妇吗?如果江易真的无欲无求,我反而不信他。欲.望不是坏事,有欲.望和所求才方便控制。”
  赵云今很快就收敛起那一瞬间眼里惊讶的情绪,她早知道霍璋心思缜密,但不知道霍璋的观察力如此可怕。
  他看上去病弱,平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休息,但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悄用那双看似温润的眼睛洞察了一切,他口中所说的两个瞬间,一个是她在车上和江易针锋相对后的尴尬间隙,一个是江易不知她会脱口而出为他作伪证时的诧异,在那些极其短暂的片刻,江易细微的情绪竟然也难逃他的眼睛。
  赵云今不禁怀疑,霍璋是否在身边安插了其他眼睛,否则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能锋利到这种地步?可她下一秒又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她为江易作证那天,病房里除了他们四人外没有其他人了,除了霍璋自己,没人能发现这些。
  “这几年你在身边帮了我许多,松川的不少事务你都帮我处理过,也是你建议我买通父亲身边的人,让他多在父亲耳边提我在松川的作为,不然我还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回西河,你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外人口中的情妇那么简单。”
  霍璋温柔搂着她:“这些年忙生意,忙着和三房勾心斗角,没能给你正常人的生活,委屈你了。”
  赵云今说:“不委屈。”
  “你总是这样说,可我捉摸不透你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越是捉摸不透越想去琢磨,一眨眼两年就过了。”霍璋语气轻缓,慢慢地说,“人生没有多少个两年可以过,生在这样的家庭,比明天先来的也许是意外,你再等等,等父亲去世了,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赵云今问:“你今晚怎么突然感性了?”
  霍璋附唇在她耳边:“江易有句话说得对,要多分一块蛋糕只有开源节流,乌玉媚现在不成气候了,但我依然觉得不够。大房难动,再节流已经不现实了,既然江易对你有异样的感情——”
  他没再说,嘴唇偏过来,吻了吻赵云今软薄的眼皮:“好云今,为我做件事。”
  
 
  ☆、031
 
  
  宏记面馆。
  贺丰宝嗦完面条, 大口喝着碗底最后的汤水,他吃东西豪迈,风风火火一阵下来连点汁都不剩。服务员应他要求给他上了一碟大蒜, 他就着壶里剩下的茶水,一口一个, 把盘中的大蒜嚼吃了。
  一条马路之隔的街道对过是座名叫“莲华”的私立医院, 这所医院在西河市规模不小, 哪怕已经傍晚四点依旧还有来来往往的病患。
  贺丰宝大蒜吃完,又点了壶麦茶,边喝边盯着对面的风吹草动。
  面馆门上挂的风铃响了起来, 冷不防对面桌上坐了一个人。
  贺丰宝正在便衣出任务, 转头看见赵云今妆容精致的面孔差点吓死。
  “贺警官,上次说有事随时找你,那话还算不算数?”
  贺丰宝忙去捂她嘴:“你他妈小点声, 别贺警官贺警官的叫,老子在盯梢呢。”
  赵云今瞥了眼对面的莲华医院:“盯谁?”
  贺丰宝松开手:“警局的公务能随便跟你说吗?”
  他满嘴蒜味, 赵云今不失礼貌地拿餐巾纸遮了下鼻子, 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永裕钉厂建于1982年,倒闭于2005年, 我原本打听到了倒闭前钉厂负责人的电话,但现在已经是空号联系不上了, 你帮我查一下昌锦荣这个人,有消息随时联系我。”
  贺丰宝看了眼纸条上“永裕钉厂”四个字, 问她:“钉子的信息查到了?”
  “还不确定, 要再等等。”赵云今模棱两可地说,“你盯莲华医院做什么?‘万家馨失踪案’的风波还没过去吗?”
  “人没找到,怎么算过去?”贺丰宝蹙眉, “当年‘万家馨案’后西河陆陆续续又发生了许多起失踪案,上到五十岁老人,下到十几岁孩子,凭空消失连个影子都没有,因为作案手法高度相似,所以警方定性为同一个人或同一个组织所为,进行了并案侦查,可一直没什么头绪。”
  他目光深沉盯着医院主楼上鲜红的十字标志:“林清执走后失踪案停了几年,最近又开始冒出苗头了。”
  赵云今问:“谁失踪了?”
  “不能再跟你透露了。”贺丰宝倒了杯茶,问她,“霍家最近有什么动静?”
  “你指什么?”
  “任何事。”
  赵云今把这几个月霍家发生的事跟他略略说了一遍,贺丰宝关注霍家有些年头了,诸如孙玉斗强.奸案,霍明芸绑架案他都有耳闻,唯独一件——
  “小东山现在由霍璋经营?”
  “嗯。”赵云今漫不经心道,“乌玉媚早几个月前就被他赶出去了。”
  贺丰宝沉思了一会,又抬头看着赵云今:“你晚上有事没?没事留下来再陪我吃点,一个人从中午到晚上坐在这盯梢有点怪,两个人正好,不引人注目。”
  “公安局没警察了吗要我演你搭档?我的加班费你付不起。”赵云今捋了下新做的头发,拎包起身,“霍璋给我安排了度假,司机在等我,不奉陪了。”
  *
  赵云今的行李被何通搬上后备箱,她坐到后座,看见副驾上还有一个男人。
  江易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他不知道赵云今要来,略微一怔。
  何通上了车,见场面尴尬,笑着说:“霍先生叫你去度假,叫赵小姐去是帮霍先生打理二太的坟和遗物,各玩各的,不耽搁。”
  赵云今倒没有丝毫诧异,问他:“我住哪?”
  “霍先生在缠山有一套复古别墅,风景很好,定期派人保养着,您住那里。”
  “他呢?”
  何通嘿嘿一笑:“江易也住那。”
  赵云今没再说话,傍晚日头渐渐落了,她有些困乏,倚着车窗睡起了觉。
  醒来时车已经停在缠山深处,夕阳落得没边,天空完全失了颜色,只剩一汪漆遂的黑。
  何通说的住处是座木质别墅,坐落在缠山山涧的密林中,四周没有人烟和村落,只有一个小湖泊和一片无垠的树林环绕。出门不远处是上山的栈道,这里不是缠山主峰,又山路曲折,平日来人不多,霍璋在这租了几十年地皮盖了幢别墅,不远处安葬着母亲的坟墓,他每年都会来这住上几天。
  何通拿钥匙开了房门,迎面扑来一股带着蛛网的灰尘,赵云今跟在后面躲过去了,何通被呛得直咳嗽。
  “定期派人保养?这房子霍璋至少三四年没来了吧?”赵云今拨开门框上的蛛网,进去摸摸桌子,蹭了一手灰尘。
  屋里到处是灰,家具倒是一应俱全,门边放着霍璋早些时候派人送来的食材和生活用品,足够四五个人生活半个月了。小屋里水电是有的,何通进门后就去卫生间洗拖把打扫房间,赵云今无所事事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看月亮。
  今夜是十五,月从天上落下个圆影映在屋前不远的湖面上,稍远处树林边的高地坐落着一座孤零零的坟茔。
  江易靠车抽完烟,起身进屋,路过赵云今身边见她被晚风吹得瑟缩了一下。
  她习惯于穿单薄的连衣裙,淡紫色的裙子纸片似的拢不住胳膊,露一截白莹莹的手臂在外头。
  她仰头看他,模样楚楚可怜:“好冷,外套脱给我穿好不好?”
  “进屋。”
  “可我想看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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