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来搬桌子。”
宴会厅人来人往的干活,看见窗边闲站着俩人,招呼他们帮忙。
双喜理了理衣领,想分辩自己不是什么小喽啰,是三太亲自打电话给霍璋,指名道姓派他来帮忙的,搬桌子这种事不大适合他,但是他看了眼招呼他的人,五大三粗面相不善,看起来不大好惹。
他瞄江易,江易也在端详那人。
“又不是来做苦力的,咱要动手三太面子往哪搁啊。”双喜鬼精鬼精,自己不敢得罪人,怂恿江易上。他比谁都了解江易的脾性,他一身反骨,最烦被人呼来喝去,不喜欢的事绝不会做。
江易却摸索裤兜,掏出盒烟递了根过去,男人叼在嘴里唔了声:“没火。”
江易给他点烟,姿态放得低。
男人见他这么会来事,歪头凑到打火机上,他靠着窗台吐了口烟圈,自我介绍:“孙玉斗。你们三房来的?我好像听人提了一嘴,什么易是吧?看模样比我小,你可以喊我声哥。”
“孙哥。”江易说,“我叫阿易。”
孙玉斗蹙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江易漫不经心:“都说我鼻子像梁朝伟。”
孙玉斗眯着眼看了会儿:“是有点像,怪不得眼熟。《无间道》那电影我看了好些遍,梁朝伟年轻的时候还挺帅。”
孙玉斗架势十足,指使别人清扫布置,自己却乐得清闲,经过他一通指挥,很久没用的宴会厅已经隐约能看出热闹的模样了。江易跟他在窗边聊了会儿,抽完了几根烟也去帮忙抬沙发。双喜傻眼了,自己干站着像个傻子,只能跟着过去了。
天色擦黑,宴会厅布置完了。
宴会七点开,无关人等被要求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孙玉斗念着下午江易敬过来的几根烟,吩咐人把他俩带到了员工房,屋子不大,白天干活的工人在里面围坐着打牌喝茶,桌上不知谁订的盒饭,青椒肉丝配西红柿炒蛋,满满一保温箱,饿了就吃,全当员工餐。
双喜心想这身西装不能白买,霍璋的面没见着,晚宴也没资格参加,窝在员工间吃盒饭实在不像样,他嘟囔:“阿易,要不咱去找个人问问吧,总得见一见霍璋啊。”
“等着,该见的总能见到。”江易在吃自己那份盒饭,问他,“你吃不吃?”
双喜:“不吃,那厅里边有龙虾刺身,谁吃这个呀?你也少吃点吧。”
江易拿过他那份,把里面的肉丝和鸡蛋捡了吃,他重荤腥,青椒西红柿碰都不碰。
等他两盒饭快吃完,员工间的门从外面开了,进来一个微胖男人。
“今天工作量不小,各位辛苦了,这是孙哥封的红包。”
男人挨个红包发下去,江易伸手接。
男人眼睛下瞄,格外注意到江易的手。
跟别的工人做粗活的手不同,那是只白瘦干净的手掌,手指格外修长,可食指和中指的间侧却长着层茧,正好在灯光的间角被他瞄到。
他抬头,撞见张记忆深刻的脸。
江易点头示意:“好久不见。”
*
“孙哥是霍先生的小舅舅,虽然不会看文书合同,但对布置场地这些杂事挺在行。”何通边带着他们往宴会厅走边介绍,“说是舅甥,也就比霍先生大十岁,二太去得早,霍先生身边就这一个亲人了。”
双喜心有余悸:“还好刚才没怼他,阿易你真行,随便抱了只大腿,就抱到个最壮的。”
何通瞥他,双喜问:“那你干嘛的?”
何通:“我给霍先生开车。”
双喜哦了声:“听起来工资不太高。”
何通:“……你工资高?”
“还不知道呢。”双喜得意,“但肯定比你高,司机有啥前途啊?换我就坐办公室,搞个白领当当。”
何通打量他身上阿毛尼的假标,看着看着就笑了:“就你?知道办公软件怎么用?知道Excel怎么开?知道辰嵩干嘛的吗你?”
双喜不以为耻,反而求知欲旺盛地问:“干嘛的?”
何通懒得理他。
宴会厅大门紧闭,两侧站着接待的门童。
何通推开门的一瞬间,双喜失声叫了个“妈呀”。
下午离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晚上灯光一照,那奢靡、华贵气儿就出来了。
宴会厅占地六百平,三面落地玻璃,夜色落下来时,外面的世界灯火璀璨,屋内也不遑多让,十几盏水晶吊灯照的室内金碧辉煌,身着礼服的男女来来往往,觥筹交错,晚餐摆盘精致可口,大提琴的声宛转悠扬,双喜只在电视里看过这样的场景。
门童为难地指着江易身上的T恤,何通说:“不要紧,见过霍先生就出来。”
双喜知道在里面待不了多久,进去就想撒欢,但头脑中那弦还绷着,时刻告诫自己不能给三太丢脸,务必吃得端庄优雅,只敢托着小盘游走在食物间,拿着小叉小口小口朝嘴里填。
何通:“霍先生还没来,吃点东西等等吧。对不住啊,好几年没见了,刚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江易:“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认不出也没什么。”
何通打量他,四年前那个雨夜曾在他脑海中刻下了浓重的一抹。
原本觉得自己忘了,可当江易站在面前时,那夜的风雨声,泥土腥还有悚人的一幕幕情状又翻天卷地袭入脑海。
江易变得不大,只是那年乍看的青涩已经在过往的岁月里褪干净了,镀上了一层更厚的疏离和冷漠。
他目光是淡的,眼底是冷的。
何通极少看见这样平静的眼,更别说从一个年轻人身上看见。
宴会的大提琴声停了,人群最前方熙熙攘攘的地方,走来一个红裙女人。
双喜正在吃蛋糕,冷不防全场寂静。
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瞅了一眼,就一眼,手里的蛋糕送错了地方戳进了鼻孔。
忽然间,何通直觉江易的眼神变了,淡漠消减,坚冰揉碎,有火焰燃烧。
再怎么冷淡也不过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嘲讽地笑:“别痴心妄想了,那是赵云今。”
那眼神梏死了,凝结了,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灼烤,痛苦又热烈,短暂却永恒,丝毫不掩其中欲.望。
“这里多少男人?跟你一样心思的不敢说全部,也十之八.九。”
“可也只敢心里想,把你那眼珠子收收吧,当心让别人瞧见了。”何通好心提醒,“赵云今是大哥的女人,就你,也只配给她擦个鞋。”
☆、003
裙子很普通,挂在商场的任何角落都不会叫人痴迷,顶多一眼望去知道它是红色,再多,也只是知道它是条红色礼服裙。
美人从不靠衣裳修琢,而是给予衣裳以皮骨与魂魄。
可这道理不是人人都懂。
旁边的女人问男伴:“你看她那裙子,是什么牌子啊?”
男伴答不出来,双喜眼珠子直愣愣的,一时不知道放哪,呆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擦掉鼻子上的奶油。
有人走来握手,赵云今笑了,她唇软,口红颜色热烈,可勾唇带着几分凉薄。
她伸出手却不交握,而是指尖纤纤向下,在那老男人掌心点了点,男人下意识回握,她却蜻蜓点水般触过即抽,转身端起桌上的高脚杯。
赵云今脖颈皙白,喝酒时微仰如长颈天鹅,海藻般的长发蓬松似浪。她轻轻抿了一口,新画的口红在水晶杯沿留下个浅红的印。老男人被她点了掌心,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心,明明碰的是手,身体竟一阵酥麻。
赵云今杯中红酒还剩些许,她倾了倾,酒在杯底晃,男人却不碰杯。
他从赵云今手中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虽然是喝过的,但能有幸从赵小姐手里接来,依然别有风味。”
这话有深意。
身旁的女人眼珠子红了,目光从裙子挪到赵云今那媚态横生的脸,咒骂:“狐狸精。”
大提琴声骤然停了,场内悄悄,那声“狐狸精”和何通那句话一下成为全场最瞩目的声音源。
“别痴心妄想了,赵云今是大哥的女人,就你,也只配给她擦个鞋。”
赵云今笑得更放肆了,眼是桃花眼,眉是弦月眉,眸间荡漾的不是澄澈眼波,是滚烫的火山熔岩。
江易与她对视,每每有种错觉,赵云今的眼睛像极了香溪的傍晚,一样的摄人心魄,一样的深邃危险。
赵云今慵懒地靠上沙发,一腿着地,一腿搭上,丝绒长裙从底边开叉,蜿蜒向上展出纤细修长的小腿骨,而裹覆在外的皮肉更细腻漂亮。
那句“狐狸精”真真切切落进了她的耳朵,可她没打算追究,也无意回嘴,而是身体力行给那女人示范,哪怕是狐狸精,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下等劳身,中等劳相,上等劳神。
而她赵云今,什么都不用做,只消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就足以令无数男人前仆后继献身。
赵云今借过旁人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失手”将酒洒到脚上那双银色钻面高跟鞋上。
她笑吟吟的,声线腻如玫瑰:“是吗?那让他来擦吧。”
鸦雀无声,满室寂静。
何通看向赵云今刚刚进来的门,霍璋没有出现,否则也不会任她这样胡来。赵云今在这场合说这种话做这种事不应该,但人是奇怪动物,一切的规则和针对都有对象,若披着幅娇艳皮囊,那骄纵也是风情,跋扈也是可爱。
鞋上的碎钻水光盈盈,葡萄酒渗下去,延及皮面。
在旁想献殷勤的人不少,一个年轻男人掏出手帕俯身,赵云今却别开脚,鞋尖直指另一个方向。
人们的视线汇聚,打量江易那不甚得体的着装。
江易静了很久,目光从赵云今的眼角眉梢览至樱桃红唇,再向下,纤细锁骨、盈盈一握的腰肢楚楚动人。
末了,他走上前,取了桌角餐巾。
赵云今的笑容在江易单膝跪在面前那瞬间变得更加明艳。
男人垂眼,沉默而恭顺,他捧起鞋子,掌心托底撑住她的脚掌。
赵云今摆出副无辜的模样温柔道谢,毫不见外:“辛苦你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江易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无论是靠近她的喜难自持,又或是被折辱后的羞愤难当,没有,一丝一毫,通通没有。他沉稳得一如往常,脸部轮廓冷硬得如月下缠山的影子,黢黑神秘,哪怕做着叫人冷眼嘲笑的事,却依然平静。
赵云今本性恶劣,却又极力伪装得纯真,她身体前倾凑近,刻意压低音调,难掩暧昧:
“辛苦你了,阿易。”
音量幽微,只说给江易听,这一刻她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触上他的额头。江易身体一震,喉结滚动,入目是她莹白的酥.胸,鼻端全是她发丝上山茶精油馥郁的香味。他的无动于衷堪堪破碎,手下的力道变重。
赵云今低头看,丝毫不怀疑她再作下去,自己那窄弱的脚踝会被他发狠捏碎。
江易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危险,满盛着男人灼热的欲。
赵云今勾起唇角,心情大好。
聚集的人群忽然散开,轱辘滚地声自背后传来,黑衣保镖推着轮椅走来,轮椅上坐着一个清瘦男人。
……
西河诸多豪门中,论家族秘事的精彩程度,霍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如果霍老爷子愿意将他早年如何发家,从一个街头混混白手起家到成为西河巨富的人生经历写出来,估计可以畅销全国。
霍嵩50年代生人,祖上三代贫农,青春期赶上时代的尾巴,发过狠斗过人,以至于大好时光都用来革.命了,书没读几本大字不识几个,成年后整日在街头鬼混,80年代初还因为看集体电影时趁黑偷摸妇女的身子被判过一年的流氓罪。
出狱后霍嵩游手好闲,和一群社会渣滓臭味相投拜了把子。
霍嵩行四,给自己取了个花名霍四爷,整日喝酒抽烟,打架赌博,逗逗姑娘遛遛鸟,大坏不做,小恶却不断。
90年代改革开放,霍嵩的心终于定了下来,他人机灵,顺利搭上了改革的东风,在其他渣滓们还浑浑噩噩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来往东南亚做些小买卖——国内的中药材,国外的跌打酒万金油,一来一回赚个差价,算是早期的人肉代购。
后来生意做大,霍嵩也懒于一回回跑,干脆偷摸起走私,不过他胆不大,顶了天是走私些家电服装音乐唱片。
事业的转折是在遇见妻子薛美辰后,还是些俗套的富家女对穷小子一见倾心的剧情,霍嵩也确实有两把刷子,靠着岳父的资助起家,青出于蓝胜于蓝,一手把辰嵩创办起来,手下产业涉及房地产、餐饮业、旅游业……还有生物科技与药物研发,不得不说是西河巨贾的一代传奇。
如果在西河非要找比霍家发家史更精彩的家族秘闻,估计就只有霍老爷子的风流艳史可以与之媲美了。
霍老爷子一生多情,女人无数。
曾有小报派狗仔跟踪,专门为他出了一版花边新闻,报上用绘声绘色的文字功底,生动描述了霍嵩一天的繁忙——早起陪薛美辰吃早餐,饭后订了点心亲自送给城西的情人甲,上午在公司办公,中午体贴地陪情人乙共进午餐,下午约情人丙去马场赛马,晚上又呼朋唤伴为情人丁庆生,到了深夜,霍嵩精疲力尽,回家途中还不忘给妻子买一束玫瑰。
笔者在此交代,当晚月色正好,卖花小妹姿色尚可,霍先生走前不忘要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可谓“圣人曰君子色而不淫,却无奈霍生处处留情”。霍嵩看了报还挺高兴,觉得是对自己的夸赞,派人专门要了一份有主编签名的报纸放在家里收藏。
霍嵩在外花名远扬,他妻子薛美辰也是个狠角色,不是不知道,是情愿装瞎。
她曾扬言,“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些贱人就别想进门”,早年靠岳父发家,霍嵩对妻子是又敬又爱,倒也听话,从不带女人回家。
霍璋进霍家完全是个意外。
没人知道霍璋的母亲是什么人,只传闻是某次霍嵩酒醉睡了饭局上一个大学生,霍璋就是那次意外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