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赵云今把饭盒里的肉挑给他,自己只吃蔬菜和豆腐。
江易挺佩服赵云今的, 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了讨养父母欢心,但一天做一本练习册的毅力也不是谁都有的。
江易刚洗过澡, 用的是小旅馆提供的免费洗发露, 发梢有股廉价香精的味道。
——浓郁呛鼻,可赵云今喜欢。
这味道使她沉浸在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幻想里,她仿佛身处一间逼仄的地下室内, 四周家具残破,吊灯的光昏黄,灯泡上有夜蛾的翅膀飞晃,空间太小,能清晰闻见彼此身上的汗味,这样的狭小的地方全然装不下江易的野,却让赵云今能将他每一寸表情看得清楚。
他或躺,或坐,或将她压在身下深吻,或大汗淋漓耸.动。
他的眼眸,他的肌肉,他的气息,一寸一寸,或见,或感,或闻,全部融进她身体里。
直到江易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云今才缓过神:“你说什么?”
从那段幻想里拔.出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了些什么。赵云今脸色有些古怪——她竟然在意.淫江易。
江易重复刚才的问题:“高考结束就要走?”
西河没有像样的大学,外出读书是必然,赵云今想了想:“我小时候的心愿是读警校,想着以后像我哥一样做个警察,可现在长大了,又不想当警察了。”
她笑了笑:“如果不读警校,省内像样的大学也不少。”
她没有解释自己话里的意思,也没有提及为什么突然不想做警察了,以江易的性格不会去问,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
“阿易。”赵云今忽然叫道。
江易抬起头,少女笑吟吟看着他:“想我离西河近点吗?”
他静了静:“随你。”
简单无情的两个字,像极了他的脾气。
赵云今刚要说那我选个远远的大学去读气死你好了,江易又补充上后半句:“反正我哪儿都能去。”
她怔愕了片刻,随即温柔地说:“你真好。”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江易脸上惯有的冷色并没有因为她的赞美而有所融化,反而更冰了。
——知道那是赵云今装出来的温柔假象,但他抵挡不了,赵云今再用那甜腻的目光看他一眼,他能溺死在她身上。
书吧的门被人推开,一个西中的男生跑进来:“赵云今,你快回学校吧,教导主任到处找你!”
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哥出事了!”
*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眼前来来往往的无非是白衣服的护士和蓝色病号服的病人,药车的轱辘咕噜噜滑过洁白的地砖,那声音听得人心烦。
江易去摸烟,还没等他掏出来,不远处走来个护士:“唉!病房外不能抽烟,要抽去花园抽!”
江易那烟到底没能摸出来,他靠着走廊的瓷砖墙,面无表情听着病房里贺丰宝的大嗓门在嚷嚷。
“城南九爷手底下的一混混,前阵子打群架把人搞成重伤,警察找他很久了,今天刚好在他家门口碰见他回去。那小子跑挺快,你哥去追,纠缠过程中被他从二楼推下去了,还好没伤到头,不然有的受了。”
赵云今问:“他人呢?”
贺丰宝阴森森说:“跑了,不过以后要是让我逮着,老子把他皮都扒了。”
林清执手臂打着石膏,从二楼跌下来那一下把他摔骨折了,腿上也有大片的淤青和擦伤,虽然不算重伤,但也绝对不轻。他脸色惨白,却还不忘跟她开玩笑:“运气还算好,掉在楼下的水果摊上只压碎了几个西瓜,要是运气不好,旁边半米就是榴莲了。”
贺丰宝说:“那就不是能摆摊卖水果的地儿!也不知道城管大队怎么干活的,连点市容市貌都管不好,要真扎榴莲上他能给我们支队赔个队长吗?”
他说罢就要打电话给城管投诉,林清执说:“算了吧,做生意的也不容易,你这电话打过去不是断人财路吗?我还没赔人家水果钱呢。”
贺丰宝阴恻恻地说:“关你屁事,等抓着那孙子让他把钱给掏了。”
林清执问:“阿易呢?怎么还没回来?”
江易刚才说出去抽根烟,半天了也不见人影,赵云今出去看时,走廊上已经没人了。
*
林岳和唐月华上个礼拜出国旅行了,林清执受伤没人照顾,赵云今特意请了半天假在医院陪他。
她走前把书都拿来了,安静地守在林清执的窗边做题。
如果不是受伤,林清执很难在工作日这样清闲地躺着休息,他想睡觉,可伤处疼得睡不着。听见他哼了一声,赵云今起身过来:“要不要我叫医生来?”
林清执摇头,靠着床背坐起来,赵云今在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床头柜有贺丰宝买来的水果,她坐在床边给他剥桔子。
“你和阿易还好吗?”林清执忽然问。
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关怀,赵云今却不知怎么想起了早前脑海里那副画面,心想都怪江易嘴里成天干来干去,她也受了影响。其实全怪江易带坏她也不合适,本来就是一个充满性.吸引力的男人,他朝那一站,什么都不用说,就足以令人胡思乱想了。
赵云今脸红了,这在林清执眼里难得一见,他体贴地没再问。
“阿易很好。”赵云今忽然抬头朝他笑了笑,“我们也很好。”
门开了,赵云今以为是江易回来了,却没想进来的人是孟静汶,她一身白大褂,听说他受伤了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赵云今识趣地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我去找江易。”
……
林清执头发有些长了,垂垂遮着眼睛:“学姐坐。”
孟静汶说:“不坐了,一会还有台手术,我就在这家医院上班,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担心我打扰你养病?”
林清执说:“怎么会,是怕影响你工作,也怕你担心。”
孟静汶静了静:“刚刚在楼下遇到你同事了,是他告诉我你在这住院。”
自从那日在医院重逢,这半年来两人以朋友的身份约过几次会,无非是吃饭、看电影、喝咖啡,活动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他和孟静汶性格使然,聊天也聊不出什么花样,无非是工作和生活上的趣事。
两人这样相处还算舒服,可一次偶然在吃饭时遇见了贺丰宝,从那以后他天天在警队里宣扬,说林队当了二十六年清心寡欲的和尚,好不容易交上女朋友了,以后每天必须让他第一个走,谁叫他值班就是跟他贺丰宝过不去。
自此,林队有女朋友的事在队里闹得沸沸扬扬。
贺丰宝不仅到处散播谣言,还身体力行地要给林清执安排个媳妇儿,所以才在孟静汶面前表现得那么积极。
孟静汶和他聊了几句,护士进来换药,两人又没话说了。护士走后,孟静汶的手术时间也要到了,她想了想,说:“第一次见面太匆忙没看仔细,刚刚好好看了眼,你妹妹很漂亮。”
“她从小就漂亮,也很乖。”提起赵云今,林清执笑了笑。
“林清执。”孟静汶忽然很认真地看着他,“等你伤好以后,请我吃顿饭吧,就当是那年火车站你欠我的。”
林清执:“请吃饭当然没问题,但七年前那顿我见面第一天不是就还了吗?学姐还记恨着我那年没去送你的事啊?”
“不记恨,吃饭只是个借口。”孟静汶撩了下头发,“我有话对你说。”
*
赵云今没找见江易,他不在花园抽烟,可能是回工地上班了。
她在外面转了很久,直到晚饭时才回去,孟静汶已经走了,剩林清执一个人靠在床头看书。
赵云今从食堂买好了饭,帮他放下桌板,布置碗筷。
林清执问:“阿易还没回来?”
“你总问他干什么?”
他笑笑:“怕你在这照顾我耽误了和他谈恋爱,他不开心。”
“他才不会。”赵云今说,“江易很在乎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记着你的好。”
“他说的?”
赵云今:“我猜的。”
林清执:“我不是为了他记着我的好才照顾他,只是把他当成弟弟,不想看他走歪路。”
正吃着饭,病房的门砰一声被人撞开。
赵云今和林清执双双抬头,只见消失了一下午的江易被人推进来,他面上满是冷漠与不耐,挥着胳膊把身后的人甩开。
赵云今的目光落到江易身上那一刹那就凝固了。
——他脸上、身上泥泞不堪,白色T恤的胸口已经被染成锈红色了,他伸手揩了下唇,从开裂的嘴角蹭下来一手背的血。
赵云今缓缓站起来。
林清执问:“发生什么事了?”
贺丰宝跟在后面进来,一脸冷色指着江易:“你让他自己说!”
☆、079
以江易的性格当然不可能应贺丰宝的要求将自己做的事“娓娓道来”, 他一语不发,盯着窗外正在落幕的晚霞。
贺丰宝气不打一处来,嗓门大到隔条过道的另一边病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四层楼高, 半截身子都推到栏杆外了,要不是警察去得及时, 他今天能把人给杀了!你多大气性啊, 打架斗殴随手就来, 杀人也能随手就来?”
江易脸上多处撕扯时留下的伤,有的淤青,有的渗血。他舔了舔嘴角的血丝, 一脸麻木, 浑然没把贺丰宝的话听进去。
林清执问:“谁?”
贺丰宝没好气地说:“推你下楼那兔崽子。”
林清执脸色古怪起来,江易冷淡地说:“和你无关,是我看他不顺眼。”
他不喜欢医院里的药味, 也受不了一身粘腻的脏血衣贴着皮肤,那人被他打得半死, 遍体都是伤, 他衣服上的血没几滴是自己的。
贺丰宝:“就算是为了你自己,暴力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 在于人处理问题的时候会以文明,以道德, 以法律,你看看自己现在这样子, 像个人吗?”
“他不配。”江易平静地说, “贺警官,如果你不打算逮捕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林清执叫他, 少年却没回头,离开了病房。
“你不知道那场景多吓人,差一点,就差一点,民警再晚到一步,他后半辈子就要在牢房里过了。”
“我当警察这么些年,见过穷凶极恶的犯人不少,像他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书读得少,又一身反骨,法律在他脑子里就是几张废纸,道德伦理更是屁用没有,得有东西栓着他让他走正道,要是没有。”贺丰宝说,“那就不是人了,是野兽。”
“林清执,江易这人我看不清,谁都不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但如果有一天他真走到那一步了,你就是栓他的那根绳。”贺丰宝说,“你可得把他拉住了。”
*
天边的晚霞绚烂地铺下来,如一盆红色的颜料,泼洒了西河半张天空,高楼的玻璃墙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橘粉色的光亮,为城市添上柔和色彩。
江易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抽烟,初夏晚风燥热,将他身上的血衣吹干了,来往的人没少将视线投过来,但他满头是血的模样如森罗恶鬼,那些人只敢看上几眼,又连忙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赵云今从住院楼出来,远远就看见了江易。
他一个人坐在那,被霞光映着,像个孤零零的小孩。
赵云今坐到他身边,掏出湿纸巾为他擦脸,他脸上血糊得太多,看不清哪里有伤口,她才碰了一下,江易的嘴角就疼得抽动。赵云今没管,手下依然用着同样的力度,捧着他的脸把上面的血污全部擦掉。
江易疼,但一直忍着没吭声。
“有胆子打架,就得有胆子忍疼。”赵云今将脏掉的湿巾丢进垃圾桶,“你可真笨。”
江易回头,见少女脸上挂着不明显的笑意,又带着些狡黠:“你无缘无故把自己人打了,到头来九爷还不是要怪在你头上?我要是你,才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惹人注意,暗地里收拾人的法子很多,下次别犯蠢了。”
不知怎的,江易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来。
幼年时的赵云今看起来温顺可爱,实际上无害的外表下藏着许多弯弯心肠。每当几个大孩子们围在一起痛殴江易时,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束手站着,小脸惨白,是任谁看了都会心疼的模样,可等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女孩的小邪恶就开始悄悄生长了。
她会撬锁,偷溜进孩子们的家里塞老鼠和虫子不是难事,她还会将他们晒在走廊上的衣服通通拿剪刀剪碎掉,养在外面的花花草草拿热水浇死……这种不流于表面的狠毒最是难防,但在江易眼里,只要是她,不管做了什么事,他都能无条件的容忍与包庇。
“以后做坏事的时候叫上我。”赵云今突然倾身,贴近在他破裂的唇角落下温柔的一吻,“不想再看你受伤了。”
*
年后,油灯街失踪案发现了关键线索。
由于油灯街出入口的没有监控,采证困难,所以警方把排查范围再次放大,以油灯街为中心,将案发当晚方圆五公里内所有路口的监控全部调查了一遍,最后根据那流浪汉的口供,成功锁定了四辆面包车。
值得一提的是,那面包车的车身和绑架沈佳燕的黑衣人开来的车一样,都是银色的。
那四辆车子并没有同行,而是以油灯街为中心,分散着开向不同的方向。
警方一路追踪,最后发现它们最终都开往了松川市,在进入松川后不久就沿小路甩开监控不见了踪影。
——四辆车,开往同一个地方,同样走小路消失在监控中。
这给了警方一个很明显的讯号,那些车子上一定有古怪,极有可能就载着失踪的流浪汉和韩小禾一行人。
线索在松川断了,哪怕和松川警方联合调查也依然没什么进展,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西河黑市上流出的黒药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先是试吃感冒药、消食片以及些无关痛痒的皮炎药膏,以高额报酬来吸引一些底层无业游民的拥簇,后来又流出一种名为“肌肉增强剂”的针剂,许多人吃了早几期的药平安无事,没有任何不适反应,放心地注射了针剂,事故就在这时发生了。